第30章 怅离别
作者:
秋辰宇 更新:2021-10-18 06:29 字数:3757
暮色降临,山中搜寻的士卒纷纷点起火折,星星点点在山中燃起。
“太傅大人,”萧凌满面担忧地看向身旁的徐晃,“天色渐渐暗了,还是没有少主和飞雪姑娘的下落,山中许还有敌兵埋伏,林中又多瘴气,长此下去恐怕不妥啊。”
“我何尝不担心,可现下除了寻找,还能做什么?”须发皆白的老者摇首叹息,“而且那丫头身上有伤,更是令人担忧啊。”
闻得此语,萧凌不禁一愣。飞雪姑娘性子温和,虽有时倔强执拗了些,待人却也宽厚,又识大体,加之还是少主的心上人,沧延城中上上下下都对她敬畏有加。唯独太傅,生怕江麟沉于女色,视她为眼中盯,日日提防不说,上次还将她杖责数十,要不是江麟及时赶到将其救下,弱不禁风的少女早就被他打死了。
共筹复国大业也有几年,几年来,太傅的行为处事他皆看在眼里,心想自己的那个皇弟说得果然不假——他的确是个倔老头。
如此脾气秉性的太傅,现在也担心起晚辈来了?
徐晃老于世故,看到萧凌略微诧异的神情,便知他心中所想:“起初我还以为就那丫头的身子骨,拷问下定会将知道的都招出来,结果她宁可拼着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说一个字。”
他正色道:“看来那丫头还不错,以后学点东西,留在麟儿身边有个照应也好。”
“看来太傅大人要授之以韬略了。”萧凌叹了口气,“这是之后的事了。现下也不知他们情况如何,但愿不要有事才好。”
四周一片昏暗,应该已是晚上。
指尖触碰到周围的草木,身下是湿软的泥土,潮湿的气息萦绕鼻端。
依稀记得最后,将少女抱在怀中,向山谷滚落。微微动了动,并没有他预料中的疼痛,更令他意外的是,自己竟恢复了一丝力气。
手向怀中探去,却并无想象中的温柔,他顿时一惊。
雪儿······雪儿呢?
猛地翻身坐起,一眼便看到旁边的少女,眼前的景象更是令他惊讶。
少女面色苍白如死,手中握着一块棱角尖利的石头,缠在手上的纱布全部散开。而那双手,之前的伤还未愈合,又布满被石头所割的伤口,鲜血淋漓。
“雪儿!”连忙将少女抱起,刚一伸手,却徒然怔住。
手背擦伤处被白色布条缠好,肩臂上的伤连同一些花草缠裹在一起,均被包扎。敷在伤口上的草药透着丝丝凉意,使伤口不再作痛。
他恍然大悟:原来飞雪比他早些醒来,强撑着身子采来止血草药,用石头捣碎,给他敷于伤处,又从衣上撕下布条包扎好,最终支持不住,倒在自己身旁。
“傻丫头!”将少女揽入怀中,却发觉少女的全身极为冰冷,知道寒疾再次发作,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色,便四处寻了些枯枝,用火石生了火,抱着少女坐在一旁取暖。
“雪儿,喝点水。”将冰冷的铠甲脱下,并用外衣将少女裹紧,江麟取下身侧水袋,往少女嘴中倒了一些水。谁知水从少女嘴角流出,竟是一点也喝不下。
“雪儿!”江麟大惊,抬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发觉她已气若游丝。
掌心忙抵住少女的背,打算用内力帮她疗伤。手刚触及背部,随即一片濡湿。
查看她背上的伤,伤口流出的血已将绑在其上的布条染红,极为危险。
难怪,难怪她一直没有说冷,原来已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醒醒!别吓我!”恐惧铺天盖地而来,不顾自己伤势,江麟拼尽全力,动用全部内息为她治伤。内力传到少女体内,在经脉间游走,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轻咳,怀中的人终于醒转。
“咳咳,咳咳······”一阵痛苦的猛咳之后,飞雪缓了缓,抬眸看着将自己抱在怀中的男子,抬袖拭去他额头上的汗,“振天······你······”
“保留体力要紧,先别说话。”疲惫地喘息着,轻轻拿住少女鲜血淋漓的手,将血污擦去,重新包扎好,“会有些疼,稍微忍一下。”
他动作极轻,怀中的少女却还是咬住了牙,细眉微蹙,面容痛苦。
将伤口全部处理好,江麟将怀中的少女紧紧抱住:“离破晓还有一段时间,你流了太多血,要保持清醒,不能睡,我内力已用尽,恢复之前无法再为你疗伤了。”
“为我疗伤?可是······咳咳!”飞雪徒然激动起来,挣扎着坐起,“可是你也受伤了,怎能再为我疗伤?”
“你方才差点没命!”江麟轻斥道,“说了不许用手,还给我包扎,傻丫头,把自己弄成这样,不要命了?”
“咳咳······”飞雪想说什么,一开口却是因为着急又咳了起来。
“雪儿!”江麟满是心疼,将她的头埋进怀里,“好了好了,我也是心急,我不说就是了······”
“振天,你放心,我不会死。”内息终于平复,已近天明,山中雾气微微散去,看着月朗云舒的月色,飞雪幽幽开口,“我保证,我会陪你到最后,哪怕寒毒噬体,生不如死······”
“雪儿!”感觉心被刺了一剑,江麟将少女抱得更紧,冷峻的面庞满是疼惜。
“没事的,痛苦与否,我根本不在乎。”无力地靠在江麟怀里,飞雪轻声安慰,“我保证,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因为我怕你受伤,怕你死掉,所以我要习好医术,待在你身边。振天,我好怕,我真的怕······”
江麟终于明白:原来她看医书,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担心自己安危。只要她会医术,就可以随时为他诊治,确保他无恙。
飞雪双眼溢满泪水,本就朦胧的眸子更加看不真切:“振天,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自知道身世以来,接连遭遇了那么多事情,却没有真正哭过。此时再也忍不住,压抑许久的委屈与担忧全部发泄出来,倚在江麟怀里哭得越发厉害,最终泣不成声。
“雪儿不怕······”看她哭的样子,江麟眼中也不禁流出泪来,却不知说些什么,只得反复地说着他说了无数次的话,“雪儿不怕······”
“不怕,没事了······”一如既往地,轻抚少女的鬓发,睥睨天下的少主在这个少女面前,内心的壁垒全部倾塌,再无一丝凛然之气,抱着怀中的伊人,在连虫鸣都不曾听闻的寂夜里,无语泪流。
天明时分,搜寻的士卒终于在谷中找到了二人。
他们永远忘不了当时的情景:生怕再受伤害一般,少主将少女护在怀中,尽可能地用衣服和臂膀将她裹紧,满面疼惜,一双冷眸中更是从未有过的爱怜。而他怀中的少女,倚靠在他怀里睡得安稳,如玉般的面庞上满是泪痕。
他们随江麟征战多年,自诩对他的脾性做派极为了解,却怎么都无法将平日冷峻决然翻云覆雨的他与眼前这个温暖柔和的男子联系在一起。
半月之后,大军回到沧延。
城中之人皆箪食壶浆,为军队接风洗尘。战场刀剑无眼,生死一瞬,看到亲人活着回来,不禁喜极而泣。全城笼罩在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可走在队首的江麟,却一脸阴郁,从始至终不发一语。人们知他向来如此,且一国储君自该有帝王之威,便没觉出任何异样。
沧延国灭后,沧延人本该流离失所,无处可归,是江麟重新复国,他们才有安居的一席之地,对这个少主自是感激涕零,马首是瞻,虽然他性情冷漠,待人又极为疏离,却也从不抱有任何偏见。
“雪儿,吃药了。”江麟坐在榻旁,将熟睡的少女轻轻叫醒。
榻上的少女身子蜷缩成一团,听到有人唤她,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双眸。自从那次山谷遇险,她在江麟怀中大哭一场之后,心中的伤感脆弱再不掩饰。以前的她贵为望月宫主门徒,公孙谨对她这个私女自是调教有方,少女虽年轻稚嫩,少了些威仪,却也不失端庄,连睡觉都是中规中矩的平躺着。
而现在的她,道行尽失,寒毒噬体,便身伤痕,之前的风采不再,内心的脆弱也显露无疑。熟睡中经常将自己蜷起来,睁眼时眼睑开合,露出朦胧的眸子,像一只受伤的小鹿,楚楚可怜。
“听话,把药喝了。”轻抚少女因伤病而毫无血色的面颊,江麟心疼地唤道,随即拿起汤勺,舀起一勺药递到少女嘴边,“来。”
苦涩的药汁含在嘴中,刚要咽下,却猛地一阵咳嗽。药汁全部吐了出来,飞雪依旧咳个不停,虚弱地伏在榻边,喘不过气来。
“雪儿!”江麟连忙放下药碗,将她揽进怀里,让她能舒服一些,待咳声渐渐停止,他才松了口气。
“不舒服么?”他担忧地问着怀中的人。
飞雪点了点头,无力地靠在江麟胸前,听着他的心跳,仿佛这样才觉安心。
江麟叹气,不再说什么。眼角余光扫到案上一物,转头看去,不禁一愣。
“那是······”案几之上放着一卷竹简,江麟不禁奇怪。飞雪重伤未愈,为了不让她劳累伤神,江麟特意命人将医书暂时收了起来。飞雪身体虚弱,没有力气下榻寻找,平日里只得乖乖卧榻静养。因此这卷竹简,他并不知从何而来。
“太傅大人拿给我的兵书。”飞雪无力地解释,“今日太傅来过,说我既然······既然要待在你身边,就要懂一些兵法谋略。他说,一国之君的女人,要精通韬略,相以辅佐,方得民心。”
“看来,他是接受你了。”许久,江麟反应过来,本应欣慰的他,心下却徒然一空,一丝黯然掠过眼底,但怕飞雪发现,立即遮掩过去,若无其事地道,“你可以学这些,但要等身子好一些。”
扶着飞雪躺下,一如既往地,守在榻旁看着她静静睡去,目光停留在她的双手上,那双手因为在谷中被利石割伤,更为严重,缠着比以前更厚的纱布。
将手放在自己掌中,轻轻托起,轻呵着气帮她暖着。凝视着沉静的睡颜,方才极力掩饰的黯色再度袭上双眸。
在曚山,方铭墨和他说的一切让他意识到了如今的局势。他又要开始新的征伐,却没再告诉她,他并不打算这个少女陪他一同前往。
因为这次去了,不知还能不能回来,他不想让这个少女,这个他百般怜惜的人与他一起送死。
“我,还能陪你多久?”他对着少女喃喃,然而声音极轻,榻上的人允自熟睡,不曾听到分毫。
“好好活着,不管我在不在你身边。”他轻轻地道。
若我不能回来,这一生,别无他求,唯愿你在远离纷扰的地方,在青山绿水间,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