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城外之战
作者:
秋辰宇 更新:2021-10-18 06:28 字数:6166
十日后,梦华大军兵临沧延城下。
“少主,梦华兵强马壮,此次更是动用了望月宫的力量,依臣下看,此次硬战恐非良策。”走廊下,萧凌一身戎装,跟在同样身披战甲的江麟身后,语中满是担忧。
“既已到了城下,不去应战,难道要坐以待毙?”玄色战衣的男子不以为然,说话间脚步却丝毫不停,“梦华不似西垂凉燕,柳靖瑜诡计多端,高深莫测,而恭亲王柳靖琰在领兵作战上更是造诣颇深,如果还像上次一样闭城不出,就只会成为瓮中之鳖。”
事态紧急,两人不敢耽搁,疾步向城墙的方向走去。然而转过廊下转角处时,却停住了。
他们面前,一个白衣少女坐在檐下,手中握着一件单衣,借着日光不难看出,那件单衣上写满了字。而此刻,那个少女正垂首看着单衣上的字,神情落寞,一动不动。
江麟叹了口气,缓缓走过去,站到少女身后,手轻轻覆上她单薄的肩:“雪儿。”
“啊······”没感觉到背后有人,飞雪吓了一跳,迅速站起,“振天,你······”
她一时失神,怔怔然站在那里,看着江麟的装束,许久反应过来:“有战事?”
“嗯。回屋去吧,这里不安全。”江麟道。看着少女憔悴的容颜,心中一阵心疼,抬手抚上她的鬓发,“我会让人把饭食送去房里,我回来之前,你就不要出房间了。”
飞雪点头应下,双手抓住江麟轻抚自己的手,神情还是失落黯然,眼里却泛起隐隐关切:“你自己小心。”
“又不是第一次,怕什么?”江麟将少女揽入怀中,低声安慰,“保护好自己就是,不必担心我。”
“去吧。”江麟松开手,让飞雪回到房里。看着轻轻掩上的房门,不语。
“少主,自从飞雪姑娘知道了自己身世,一直都是这样,长此下去不是办法啊。”一旁的萧凌看到飞雪的样子,不由担心起来。
“这正是我担心的。”江麟无奈地道。
自从飞雪从落雨手里拿到那件衣服,就整日坐在房前的长廊下,低头对着写着字的单衣黯自神伤,不发一语。看着她难过的样子,不知怎的,除了心疼与担忧,他竟隐隐觉得,这个少女,与以前不大一样了。
从何而来,这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极为重要。自己的身世浮出水面,却早已换了人间,一切都为时已晚,更是极大的打击。若要按飞雪的柔弱性子,大哭一场才合乎情理。可她却从未有一滴眼泪,这就是他最为忧虑的地方。
是不是最为痛苦的时候,泪水便不会再有?
“走吧,”江麟叹了口气,“战事要紧。”
城外荒原之上,两军厮杀正在进行。马蹄带起纷扬尘土,模糊天地视线,看不真切。
“不愧是江麟,以一敌百,果真百年难遇的奇才。”恭亲王坐在马背上,望向黄沙漫天中所向披靡的蓝色练影,钦佩中尤带轻蔑,“奇才又如何?小小沧延,终不过螳臂当车。敢与本王相较,以卵击石,真是可笑!”
“王爷好兴致,大敌当前,还要将人品评一番。”女子声音于马车中响起,纤纤玉足迈出马车,缓缓拾级而下。莲步摇曳,却又不失干练,英气逼人。
“去把他首级取来。”玉指轻抬,儒雅亲王用马鞭指了指战局中的沧延少主,“这么久了,一个沧延少主都拿不下来,喽啰兵一群,当真煞费本王苦心。”
“王爷信不过那群喽啰兵,难道就信得过我?”红衣女子缓步上前,逶迤长裙铺展,凌然傲视,“若是小女子令王爷失望了呢?”
“你不会。”恭亲王断然道,狭长双眸一眯,睥睨傲岸,“冰凌宫主修为之深,他人不知,莫非我也不知?那余孽再厉害,又如何能敌尔等妙法?”
“呵,王爷当真谬赞了。”冰凌下颚微微扬起,“王爷既然既然如此说,我去杀了江麟便是。”
一身艳丽长衣无风自动,望月宫主点足便向蓝袍玄甲的沧延少主掠去。她身法极快,火红直裾飞舞利纵,本是极远的距离,却转瞬便至眼前。
“少主,小心!”
沧延兵士见女子探指成爪,径直击向江麟后颈,而一向敏锐的江麟却似未察觉般只顾眼前御敌,纷纷惊呼。
孰料掌风离江麟还有一寸时,忽有银白剑光刺目,蓦然从旁闪出,拦在她与江麟之间。力道虽强,却豪无杀气,只是将她
与江麟隔绝开来,并无任何杀伐之意。
饶是冰凌内在修为极高,却也被剑气震开两余丈远。她心中惊诧,定睛看去,却见一俊逸男子慨然立于自己面前。
但见面前之人身着银衫,身形挺拔,眉目朗阔,似无欲无求的世外仙疏,看淡悲喜,无计得予;又似行端磊落的正人君子,坦荡无戚,浩然懿德。面部轮廓更是说不出的俊朗,竟与江麟有几分相似,而相比于沧延少主的棱角分明,却又柔和了许多。
纵俊逸临羽,却终不过肉体凡胎。并无江麟身上那种殊于常人的凛然气质,定定望向面前之人,冰凌只觉他如何看都更像一普通男子,只是方才那初尝的一招,却又不似寻常之人所能驾驭。此等人物,她当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看来沧延少主的身边果真人才济济,漠北虽小,能雄踞一方,其实力也绝非可以小觑。
“冰凌宫主,本王恭候多时了。”
冰冷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一切厮杀皆因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戛然而止,两军对峙下,江麟从容旋身,看向身着绯色长衣的凌然女子,“能与冰凌宫主一战,实是本王之幸。当年令尊之名于朝堂如雷贯耳,如今看来,当真虎父无犬女。”
“还不都是越妃那贱人害的?”提及家父,尤想当年冷家之事,再看江麟那与仇人颇为相似的眉眼,冰凌咬牙切齿,“当年越妃捏造遗诏之事令末帝起疑,设计陷害冷家,还不都是因你这个贱人贼子?母债子还,天经地义,我这就杀了你,为冷家上下三百一十二口雪恨!”
三百一十二人,她记得清楚。多少个日夜,她多想找到那个仇人之子,偿还那汇血成河的累累血债。这一日,她等得漫长,却终是等到了。
手于袖中触及尖锐,握紧。她再不迟疑,长袖利落一抖,只闻一声乍响,银鞭已如怒之龙蛇,厉啸而出,争驰游走于苍茫天地之间。
瞄向蓝衣玄甲的男子,毫无保留地,最为凌厉的杀招迅疾而出。孰料方才一动,手臂便被一只手牢牢钳住。
“谁敢拦本宫,找死!”冰凌气急,手中软兵反卷,不分青红皂白袭向那人。
“小凌。”
清逸鼻息拂在面上,银衣男子声音近在咫尺:“别闹。”
生满倒刺的银鞭卷上男子手臂,割破肌肤,血沿袖口一滴滴渗入黄沙。双眸被仇恨充斥,她方才注意到眼前男子的剑通体银白,光彩熠熠,日光所及之处,更是耀得刺目,坦然磊落,无瑕疵暗藏的刺目。
似被那种曜然光芒刺到,她怔愣在那里,伤悲尽却,柔肠百解:“麒哥哥······”
飞雪在房中坐了半日,眼见窗外艳阳渐渐西斜,不由担心起来。
沙场之上,刀剑无眼。不知城外战事如何,振天他还好么?
心下惴惴不安,再也坐不住,她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
“你这妖女,可让我好找!”
一声暴喝响起,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老者站在门口,门扉带着余力,撞向两侧墙壁,震落梁上尘土。
“太傅大人。”见到徐晃,一旁侍女想起他上次对飞雪的杖打,怕他会再对飞雪不利,一时慌了。而飞雪却处之泰然,上前两步作揖行礼,“不知太傅大人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寒舍?你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不成?”徐晃愤愤地道。
“是,”飞雪低眉颔首:“我与振天琴瑟和鸣,想必太傅大人不会不知道。”
“你!”徐晃气急,却又不知说什么好。这个妖女,几些时日不见,口齿竟变得这般伶俐,言语相激,却行得滴水不漏。自己虽想反驳,却又无从在字里行间寻到把柄。火冒三丈,奈何无从宣泄,只得于心中愤愤。
“太傅大人息怒!”侍女见徐晃气红了脸,连忙相劝,“飞雪姑娘心情不好,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才是。”
“和她计较?她也配!”徐晃怒气略消,指着面前的少女质问,“说!城外的事,是不是你干的?”
飞雪一听,顿时慌了,急忙问:“城外怎么了?振天呢?”
“哼,少在这里与老夫装模作样!”徐晃面色一寒,“柳靖琰那厮也就算了,连冰凌也来趁火打劫,不是你招来的还能有谁?劳望月宫宫主大驾,毛丫头,你面子可真够大的!”
飞雪一惊,半晌立在那里,怔怔说不出话来。随后唇瓣一抿,举步便向门外走去。动作依旧轻柔,却无丝毫迟疑。
“等等!”还未走出房间,却被徐晃一把拉住,“你要去哪里?”
“去城外。”飞雪直视着前面的院落,眼神坚定,“既然太傅大人认定是我招来的,自然由我出面。我们望月宫的事,与沧延无关,我不想牵扯这里任何一人。”
“不!我不回去!”
城外,面对萧凌伸向自己的手,众目睽睽之下,望月宫新任宫主竟如孩子一般,在萧凌面前任性,“我就是不回去!”
“不是说好了吗,小凌?”萧凌面露难堪之色,却仍耐着性子劝解,“你先和我回去,有什么事慢慢说,好不好?”
“不好!”不顾哑然失笑的众人,冰凌坚持不肯上前,“我不回去!”
“你不和我回去,他们就会杀了你!”最后的耐性被消磨殆尽,萧凌终是怒不可遏,“你想想你现下的身份!你是掌门!望月宫的掌门!不跟我回去,他们还要任你继续和沧延作对吗?你要再这般执拗,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沙场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未曾想到,素来忠厚和缓的萧侍卫能有这么大火气,一时噤若寒蝉,无人做声。
“又是沧延!又是沧延!”
冰凌面色一变,却是大哭起来:“你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心中只有沧延,你根本不在乎我!我家被抄家,你都不来找我!我被卖到别人家做婢仆,我受了多少欺侮,你知道吗?我当时有多思念你,我日日念着你,日日盼着你,我多希望你带我走,可你就是不来!为了沧延,你就甘心继续做你的皇子,扔下我不管!”
泪水从望月宫主眼里淌下,诉说无尽凄苦伤悲,转瞬已是千行。
“后来沧延国灭,我以为你死了,伤心欲绝之下,一心求死。后来公孙谨捡了我,我活了下来,但我并不感激她救我!你都已经去了,我活着还有何用?死了正好去陪你,活着便是生不如死!可我还是活下来了,还成了望月宫高高在上的宫主,你看!”
说罢在原地转了一圈,长裙飘起,宛如盛放的红莲,妖艳,却处处透着危险的气息。
“哈哈哈······”红衣宫主放声大笑,笑声响彻云霄,震彻每个人的耳膜。
“别笑了。”
笑声回荡间,人群后却有女子声音响起,清甜中尤带隐隐怒意。随后人影攒动,众人让出一条路来,但见一白衣少女缓缓走上前来,于江麟面前站定,无视冰凌诧异的目光,一把挽住男子右臂,语气转而化为轻柔,“振天,放她走吧。”
“我本就没想杀她。”江麟淡淡回了一句,随后眺望远处,向着梦华阵前的儒雅男子隔空喊话,“恭亲王,冰凌宫主即是你的人,就由你带走便是。”
他声音不大,也不像冰凌那般尖锐刺耳,却因暗自动用了内力,传得极远,远处的儒将听到后,面色不禁一寒。
说话间,有一望月宫人向冰凌小跑而来。附在冰凌耳边说了些什么,冰凌顿时一惊。
“什么?”冰凌满面诧色,看向传话的人,目光恢复一宫之主该有的凛然。
“宫主,千真万确。”那女子单膝跪地,恭言恳切,“还请宫主速速回宫。”
“冰凌宫主既不愿留下,便请回吧。”江麟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下了然,故作催促。
此话一出,冰凌更不耽搁,看了看萧凌,不再留恋,袖袍一挥,转身便要离去。
“且慢。”
刚走几步,却被方才的清甜声音唤住。冰凌看向自己同门,缄默不语。
“飞雪师妹?!”
身旁的望月宫弟子震惊至极,随即面露喜色。
“别这样,我已不是望月宫的人,更不会回去做你们宫主。”知她心中所想,飞雪索性和盘托出,打消对方念头,“望月宫的主人谁都可以做,何况师父临去之前也未说让我承袭衣钵之事。这一点,师姐去问宫主,便自然知晓。”
与那名弟子说话,飞雪却是盯向冰凌,眸中是从未有过的狠厉。
“可是师妹······”
“一山不容二虎,我不想让望月宫徒起讧乱,想来师姐定也不愿。”飞雪正色道,话语是不容置疑的倔强与坚决,“如此,师姐最好死了这份心思。”
步履缓缓,她走近冰凌,待欲擦肩而过时蓦然驻足,低声说了几句。那声音尤如蚊蚋,在场众人皆无从听闻,唯有冰凌一人将每个字听得清清楚楚。
“好啊,那我们走着瞧!”冰凌眸中杀气渐涌,唇起刻薄,“只是不知你的盈弱之躯,能不能熬到那一天。”
注意到冰凌眼中的变化,怕她对飞雪出手,江麟立即上前,将飞雪挡在身后,指间不由自主将玄羽握紧。
“看来江少主还挺在意师妹啊!”凝视那张与沧延末帝相似的面容,冰凌心中生恨,下颌微抬,言出嘲讽,“真是羡慕呢,只是可惜,小女子没有此等福分。”
“佳人难觅,既然如此,还请二位多多珍重了。”无视一旁萧凌苍白下去的面容,冰凌眼中尤现一抹讥诮,“我就不叨扰了,告辞。”
说罢转身向梦华大军走去,举步间长裙拽地,却不带起一丝尘土。
“失手了?”柳靖琰看着独自回来的冰凌,目中尽是嘲讽,“看来冰凌宫主并没有想象中的高深莫测啊!”
“高深莫测的是那江麟!”没好气地,冰凌狠狠地道,说话间刻意将哀伤之意尽掩,“望月宫都要被人端了,还待在这里做什么,班师回朝!”
入夜,苍穹星河瑶汉,漠上的风吹起戎装少主的斗篷,从远处望去,更显沧桑沉浮。
“振天。”帮伤兵处理好伤口,少女来到他身旁,与他一同坐在石上,仰头望着满天星斗。
一旁的男子听到有人唤他,却毫不理会,缄默不语,连头都没转一下。
“振天,是我不好,我不该冒然出城。”飞雪见他不理自己,连忙道歉,揽住男子手臂撒娇,“我是害怕,我听闻冰凌来了,怕你出事,又怕她这次来是因为我,不想连累你,不想让她出手伤你。”
“我不想······看你受伤。”垂首凝视手中干涸的血迹,那是方才为兵士治伤时留下的,少女眸中一片落寞,“望月宫既要平添是非,我便无法作壁上观。若冰凌执意不放过我们,我宁愿替你去死······”
“雪儿!”
江麟心下一荡,待怒气消弭,良久缓缓一叹。
苍劲手掌从旁伸过,修长手指覆住染血双手,不让少女再看。一把揽过飞雪,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他终是将责备之言尽数忍下,“下次不要了,太危险了。”
“嗯。”飞雪立即答应,双手环住他的肩,依偎在他怀里,脸颊触碰铠甲,本是厮磨缱绻,心却不由凄凉。
战甲冰冷而坚硬,尤带着血的腥味,足以让她想象到战争的惨烈。
“这次让你见识一下,也好。”江麟徒然开口,“方才我想好了,要带你一同出征。”
此一战连房门都不让出,现在又要带自己出征。未料到他居然做这个决定,飞雪随即一愣,满面疑问凝望向他。
“今日太傅又来咄咄相逼,别当我不知道,看来他暂时难容于你。我一走就是几个月,把你留在沧延,自是不放心。”抚摸飞雪垂髫于后的长发,江麟眼中泛起一丝忧虑,“前有凉燕,后有梦华,连番应战,沧延没有丝毫所得,却平添消耗。如今的沧延,已经不起任何兵马的强攻了。”
“要想不被动受敌,就只有深入腹地,先发制人。”
“你有多大把握取胜?”飞雪抬起头,担心地问道。
“不知道。”江麟坦然答道,“我不是不知有多大把握,而是不知能不能取胜。”
“我们也许会凯旋而归,也许······”顿了顿,江麟一字一字说道,“也许会兵败如山倒,不但沧延倾覆,连我的性命也会······”
他正要说下去,薄唇却被飞雪轻轻按住。
拿下飞雪按住他的手,将少女冰冷指尖握在手心,他叹了口气,挺拔的身子缓缓一倾,带着深深的疲惫,躺倒在飞雪怀里:“大战已是箭在弦上,我累了,先让我睡一会儿吧。”
枕在少女膝上,闻着少女身上幽兰的清香,江麟呼吸很快平稳,沉沉睡去。
凝视男子满是倦意的睡颜,飞雪轻抚江麟微微蹙起的眉:“你睡吧。”
看来,他真的是累了。
风静,天晴,满穹星汉遥灿,熠熠夺目,生辉而不刺眼。沧延兵士缓缓睡去,怀中的人,呼吸亦渐渐平稳。
静静抬首,灿丽衡汉洒下银灰,落于眸中朦胧,静抚大漠之上的一双伊人。夜色凉薄,凡尘冷暖,但闻君故,我依如卿。
知道吗,我不要君临天下,山河万里;我要的,不过是这样与你在一起,静静地在一起,望繁星点点,赏日出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