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申时行的话，李元河迟疑了一阵，小声说道：“建宁以贤德著称，即便相公的话真传到建宁的耳朵里，想必建宁也不会和相公计较。”
  申时行冷冷地哼了一声，重重地放下茶杯，说道：“世英啊，有一句话，老夫必须要说与你知道，当今官家乃是老夫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之一，同时也是我见过的最仁厚的人之一。老夫几十年宦海，聪明的人见过不少，仁厚的人也见过不少，而兼有两者的，记忆所及，只有官家一人。你将来去问温相公他必然也是这么回答。去问王相公，他也会是如此回答。”
  李元河沉思了许久，慢慢问道：“听相公意思，官家对建宁郡王的成见是事出有因。”
  申时行说到：“世英，老夫反正也是马上要致仕之人了，算是临别赠言吧。你要明白一点，伺候我们这位官家是最容易的一件事，官家至诚，待之以诚即可。为什么官家喜欢宁都？宁都虽然傲慢少文，但是个直脾气，一眼能看到底。宁都从小就想建功立业，开疆拓土。宁都几岁的时候，还刚刚刚懂事就喜欢披甲。官家就喜欢这种人，不喜欢那种一眼不看见底的人。”
  “相公的意思是建宁一眼看不见底？”李元河问道。
  申时行重重哼了一声，说道：“世英，我说过几次了？官家怎么认为和我怎么认为是两回事。我刚才说我怎么想了么？”
  李元河听了这话，沉默不语。建宁郡王虽有贤德之名，但也有人说他为人虚伪，装腔作势，博取虚名。既然申老相公这么说，显然也是认同这种说法，但李元河倒是一直没有看出建宁郡王的虚伪。
  申时行又说道：“唉，原来官家对建宁郡王有看法，老夫也有三分同意。但现在看，即使一个再坏的立嗣人选也比没有强啊。也委屈建宁郡王这么多年了，就算这贤德是装出来的，只要一直装下去，只要他装一辈子也没什么打紧。”
  李元河问道：“这么说，相公也属意建宁？”
  “一切听官家的，如果官家属意建宁，那老夫就支持建宁。官家属意宁都，老夫就支持宁都。不论是谁，都比没有强。现在这样东宫空悬下去，对国家大不利。老夫是没有办法和本事说服官家了，只希望温相公比我有办法吧。到时候，世英也要好好配合温相公，这才是大事。”
  李元河点头称是，在皇帝立嗣问题上，牵扯太多，都是肇祸之举，李元河虽然对皇帝忠心耿耿，但这种事情还是个人安全第一。而且李元河和几个候选人都没有什么瓜葛，虽然心里偏向以贤德闻名天下的建宁郡王，但听了申时行刚才的这番说辞，也有所触动。
  申时行接着又问道：“世英，今天官家最后的吩咐，你怎么看？”
  李元河楞了一下，想了下小心地问道：“相公问的可是建宁郡王举荐武柳之事？”
  申时行点了点头。
  李元河说道：“此事有点蹊跷，建宁郡王举荐向来极有分寸，过去两年更没有举荐过一个人。这次遇险后，据说回京那天和官家独对时，官家许了建宁郡王，让建宁可以保举所有助他脱险之人。听说这两次建宁遇劫，武柳出力最多，海贼劫船时，这位武柳就手刃海贼数十，还跳到海贼船上，亲手炸了一条海贼船。建宁驿站遇险之时，武柳有亲手杀了多一半的日本浪人武士。这等骁勇之人，破格举荐也理所应当。只是一下就举荐从七品承议郎，还要鸿胪寺差遣。这有点太过分了。何况这位武柳还不是中华人士，乃是漂泊美洲的华人，才从海外归来，不过一浮客而已。建宁其他举荐都没有问题，不知为什么只在这武柳身上乱了分寸。”
  申时行眯缝着眼睛，望着远方，也不知再看些什么，过了良久说道：“从七品，文官承议郎，鸿胪寺差遣，还要京城落籍。建宁郡王对这位武柳真是不错，看来确实是救命之恩。”
  “可是政事堂没法同意啊。”李元河说道。
  “这事过不了政事堂这关，难道建宁不知道？”申时行问道。
  “建宁一直严谨持身，按理说，肯定应该知道这么举荐政事堂不会同意啊。”
  “既然知道，还这么举荐，所以我看没那么简单。唉，和这种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累。”申时行说道。
  李元河心里表示同意，这位贤德的建宁郡王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相公，以您之见，政事堂该怎么回复。”
  “你觉得怎么安排武柳合适？”
  “看建宁奏折，武柳祖上乃是靖康年间逃难避乱离开中土，遵照父母遗命回归中华。这样的海外赤子落籍乃是理所当然之事，落籍京城之事，亦可应允。至于举荐，从七品品级太高，正九品京官应是恰当之举。至于差遣，武柳立下这么大功劳，便是许他鸿胪寺差遣也是可以的。但是否举为文官，元河倒是想不清楚。”
  “既然建宁举荐武柳为文官，就许他文官吧。”
  “可看建宁奏本，这武柳如此武勇，按理说应该走武职啊。而且如果举荐武职，便是从八品小使臣也是可以的。为什么非要举荐文官呐？”
  申时行不以为意地说道：“我朝文贵武贱，武柳想要做文官，也是人之常情。不如就许了他，如果他真有本事能立得住，也不算枉费了建宁一片苦心，就算将来有什么差错，那也是建宁举荐不当。我看就这样吧，职级就定为正九品钱塘县主簿，武柳既然是海外归人，总是懂得些海外文字吧，就让他去鸿胪寺管勾互市翻译吧。”
  “建宁应该知道从七品朝官是不可能的，这样安排应该能让建宁满意了。”李元河说道。
  “建宁当然满意。也许他根本就不在乎武柳最后到底是什么官职差遣，只是想让武柳知道他这么举荐过武柳。”申时行悠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