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和李元河两人从东华门出来，回到政事堂大楼申时行的公厅。政事堂的大楼就在和宁门外不远，御道东边，正应了东府之名。而枢密院则在御道以西与政事堂隔御道相望。政事堂和枢密院都是五层的四四方方的办公大楼。申时行的办公室在政事堂大楼五楼，窗户正对着枢密院。
  申时行和李元河坐下后，宰执的贴身元随已经给二人沏好了茶。
  申时行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瞟了一眼李元河说道：“世英，你看我们这能顶几天啊。”
  李元河，字世英，是宰执里的小字辈，以敢于任事著称。
  他此时的信心有点不足：“不知啊。官家这次好像一心一意地要下罪己诏。”
  申时行望着窗外远处的枢密院大楼，叹了口气，说道：“反正，老夫准备辞职致仕了。以后这就是你们年轻人的烦恼了。”
  “相公何出此言？便是七十致仕，相公也还有好几年呐。更何况相公身体硬朗，哪里能说出这话来？”李元河说道。
  “唉，日本之败，建宁遇袭。这两件事总得有人负责吧。也只能是我了。宁都还没有下落，朝鲜还未班师，徐枢密还得在朝鲜维持，在班师之前，枢密院要稳定不动。能动的只要我们东府了。早点辞了，也许能把你保住，让这东府行政不致中断。”
  “那也不至出此下策吧？”
  “这怎么是下策呐。你又不是没看到，言官的弹章已经和雪片一样了。官家能挡一阵，但真要是堆积如山了，又怎么挡得住。官家现在要下罪己诏，我们挡是为了官家，乃是处于公心。但言官哪管你这些，就咬定你是为了相位而不让官家下罪己诏，弄到最后名声没来由地坏了，又是何苦。现在还是骂我无能，只会和稀泥。再当几日恐怕就成奸相，被指为秦桧一流了。所以还是早走了好，落个清闲自在。”
  李元河听了无言以对，李元河是和熙二十年中的进士，申时行是那一年的主考官，算是李元河坐师。李元河入仕后，申时行也是对他一手提拔，申时行两任同平章事，第一次任同平章事时候，李元河六年三迁，进入升官的快车道。而申时行第二次出任同平章事时，直接举荐了当时三十八岁李元河出任参政知事，当做自己的接班人培养。
  申时行这时候如果自请致仕，官家是个仁厚天子，感念申时行的劳苦，应该会留下李元河，仍旧让他担任参政知事，辅佐新的宰相。李元河感念申时行的好意，但心头像堵了一块大石头，说不出话来。
  申时行继续说道：“而且现在致仕，从个人角度来看也是最好的。日本之败还在其次，朝廷眼看必有一场大乱。大乱之前，老夫能全身而退已是难得的福分，此生又何复他求？”
  李元河听了这话，再也忍耐不住，抬头说道：“相公也认为大乱在即，那就更应当做中流砥柱，帮着圣上渡过这一关啊。”
  申时行笑道：“能做中流砥柱之人甚多，不多老夫一人，而且就算老夫不想走，官家又怎么会放得过老夫。”
  李元河又要说话，申时行伸手拦住李元河的话头，“老夫若是离开，应该是温相公回炉吧，他比老夫强的一点就是敢和官家理论，到时候也许他能逼着官家立嗣，也未可知。如此的话，则温相公功莫大焉啊！”
  李元河不服气地说道：“相公，既然也知道立嗣乃是根本，为何不和官家理论，而非要假手他人呐？”
  申时行说道：“世英有所不知，我已经旁敲侧击多次和官家说过，官家就是装糊涂。我这人做泥瓦匠做惯了，专和稀泥之人，到了要耍弄金刚钻的时候，也没人相信你能摆弄得了那金刚钻。这就是老夫这类泥瓦匠的悲哀。温相公，一贯以直名著称，你说他是好名也罢，是真是如此也罢。他可以说的话，有些我是没法说的，同样，我可以说的话，他有些也是说不出来的。只希望，温相公还是以前那副脾气，能说服官家立嗣，否则将来国无宁日啊。”
  申时行和李元河两人都沉默了下来。目前国事的根本问题还是官家膝下无子，而又一直没有找近支宗室王公入继立嗣。如果官家能够早早地立嗣的话，不管是哪位宗室入继，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如果早几年立嗣，不管是立建宁还是立宁都，宁都郡王都不会被拜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更不会想去登陆日本，这样飓风摧毁大宋舰队的事情就不会发生。同样，如果早立嗣的话，建宁郡王也不会被袭。不管袭击后面的黑手是谁，和立嗣有关是肯定的。幕后黑手无非是河平郡王或是纪国公，甚至是宁都郡王，但具体是谁都不重要，如果早日立嗣，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既然这些事情已经发生，那么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说服官家尽早立嗣才是当前最大的问题，否则朝政恐怕还会乱下去。
  李元河首先打破沉默说道：“如果温相公回来执掌东府，那么立嗣的会是建宁郡王吧？”
  “那可不一定。现在的温相公不是两年前的温相公。”
  李元河不服气，说道：“可现在的建宁郡王也不是以前的建宁郡王。以前是建宁郡王和宁都郡王取舍不下，各擅胜场。而现在日本之败后，宁都即使能回来，也不能和建宁相比了。”
  李元河眼睛望着申时行，一字一句地问道：“而且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官家对建宁有那么大的成见？为什么相公也和官家一个想法？”
  申时行小口抿着手里的茶水，说道：“世英，有些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可没有和官家一个想法，官家说什么，老夫就做什么，这和我和官家是一个想法可是两回事。你这话要是让建宁听了去，万一建宁立了嗣，那岂不是要置我于死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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