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绝对不可能杀了楚方澜，不但因为楚方澜是计繁的朋友，而是如今之势，似乎唯有此人能帮楚清嗣一把，云渊虽然并不十分了解南楚国君，但推己及人，他相信楚清嗣绝不会希望战事继续。
  比云渊矛盾得多的人是计繁，楚方澜的一番话已说得很清楚，倘若不是计繁，楚方澜或许会与承影阁做一辈子的邻居而绝不插手天下之事，她不知道是该为楚方澜高兴还是悲哀，他与计繁的身份有别，楚清嗣也绝不可能如云渊一样舍得大好河山。
  楚方澜如此待在楚清嗣身边，难道不会觉得难过吗？
  她想了半天，却没有注意到云渊已盯着她瞧了半天，仿佛自从他们分别之后再见，云渊才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注视计繁的眼睛，她的目光并没有落在云渊眼里，云渊却并不在乎，他发现计繁的目光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层薄薄的愁绪，这在以前是绝对没有的。
  他只觉得有些愧疚，若非是因为他，计繁如今仍如从前一样无忧无虑，是自己身边的这些牵绊缠住了她，计繁因他之故深陷其中，历经悲欢之后已不似从前潇洒快意。
  “繁儿，你在想什么呢？”云渊轻声问。
  计繁回过神来，略带疑惑地看了看云渊，她明知云渊是明知故问，她当然在想刚才离开的人，“楚先生是个好人。”
  他当然是好人，否则你怎会与他做了朋友？云渊没有说，只在心里默默地想了一会儿，“你在担心？”
  计繁撇了撇嘴，“要是以后我们变成敌人，该怎么办呢？”
  云渊回头望着江畔黑色的树影，安慰道：“以后的事，不如留待以后再说？”
  他并非不担心这些，可他的心已然太累，在清城经历的种种变故其实早已耗尽了他对西蜀的一片赤诚之心，他之所以仍会管这番战事，只因他觉得对不起云治，总不能将烂摊子甩手扔给他人。
  所以他来了，可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为西蜀而战了，即便日后楚清嗣的南楚国力恢复之后还要与西蜀为敌，那时候他早已带着计繁远离了此间的是非纷争，楚方澜无论坚持什么样的立场，也与他们毫无关系了。
  计繁却并没有考虑到那么久远的事，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久远的危机她总是能先知先觉，可如云渊所想的额种种，本来对她是极好的事，她却不愿意多想，只想关注当下的每时每刻。
  或许正因如此，她才能对云渊命犯孤星的谶言不管不顾。
  楚方澜之事，事关云渊，她才忍不住往远了想。
  她看着云渊轻轻点头，过了片刻才笑道：“你说楚先生能以一己之力消弭这次兵灾吗？”
  云渊摇头，“我并不全信。楚先生自然会尽力而为，不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倘若楚先生没有做到，我们也只能与楚然墨拼命。”
  计繁“呀”了一声，“要拼命呢？”
  云渊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如何？”、
  计繁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又十分不乐意地点了点头，她当然不希望云渊真的去拼命，毕竟两国究竟谁胜谁负计繁并不真的关心，她从来只关心自己在乎的人，如果云渊希望赢，便是她的希望，倘若云渊没有所求，她也就没有。
  云渊说话之间突然停下了脚步，指了指不远处笑道：“此处积雪虽已渐消融，可是繁儿，你还记不记得这里？”
  计繁看了看云渊手指的方向，不过是稍高的一个小土丘，高出地面也不过一尺，她看了半天，也不明白云渊为何要指这么个地方给她看。
  “这里实在平常得很，我要记得这里做什么？”
  云渊收回目光，低头瞥见计繁手指间带着的那枚玉环，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躺在那上面……嗯，不对，躺在旁边的雪里。”
  他说着伸出手托起她的右手，“若非这枚玉环，我险些错过了你。”
  计繁低头一笑，轻轻抽回手，“原来就是在这里？”
  她忍不住仰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峭壁，想象自己如何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没有死，想了片刻，又觉得自己的命实在是太大。
  计繁总觉得自己的命并非是自己的，若非云渊，她早已死在这地方，承影阁的人未必能找得到她，今日她的尸骨只怕已被秃鹰啄光了。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即便云渊食言没有回承影阁找她，她也并不怪云渊，无论云渊想要什么，她都一定要替云渊得到。
  可云渊的想法却又是另一样，他在从前就希望自己关心的或者关心自己的人能好好地活着，云洵沉醉花街柳巷时，众兄弟之中只有云渊未曾因此事与云洵生出过嫌隙，云潇的性情略显孤僻，他也能够理解。
  甚至云治……他从不曾觉得云治想要得到皇位的野心有什么不妥，只要手段正当，他对此并无任何偏见。
  他不去找计繁自然是为了她好，可计繁来找他，他也就明白了计繁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从前总希望所有的事情都能顺其自然地发生，现在他却偏偏想要赌一回。
  他又忍不住盯着计繁的侧脸看了很久，一旦与宿命为敌，将来若是一败涂地，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责怪自己。
  军营中并无任何异动，云渊却难以入睡，他还是忍不住想到了如今三分天下的局面，也懂得“分久必合”的道理，卫清的意图当然不是异想天开，如今看来，他的手段虽然不甚光明，但至少已成功了一半。
  可自己呢？他何尝没有一统天下的野心？至少曾经有过，他觉得自己似乎要比卫清幸运许多，至少身边有计繁陪着。
  他们各怀心事，却都是为了对方好，不知不觉间已回到了军营。
  卫离就站在辕门外等他们，见到云渊，立刻跑上前去道：“云帅可算回来了。”
  云渊皱眉道：“有何事？”
  卫离拱手道：“清城有信传来。”
  云渊“哦”了一声，接过卫离递上来的信，来信竟是花折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