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湘妃谊(1)
作者:梓云寒梦      更新:2021-10-17 22:19      字数:4973
  徐氏万万没想到刘忆浅态度这般强硬,竟是丝毫不肯退步。她自小就自负名门之女,颇为高傲,但刘忆浅这一番话无异于打了她一个耳光,让她从小到大最引以为傲的那一点资本顿时消于无形。
  她羞愧,她愤恨,她无法容忍,可又无可奈何。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呵呵一笑道:“如今汉室衰微,天下即将易主,你这个皇孙又能当多久?”
  刘忆浅冷笑了一声,道:“汉室虽然衰微,但并未衰败。天下仍然是刘姓江山,天子犹在,天下士族的心仍然向汉。天下何时易主,岂是你一个臣下之女可以议论的?”她心里明白,汉朝已经衰微,天下迟早易主,只是周瑜和鲁肃都告诉过她,只要曹操还活着,就不敢篡位,汉室名义上仍然存在。
  徐氏怒火上冲,差点没气晕过去,她只是一介见识浅陋的妇人,见识和口才都比不过被周瑜用心培养的刘忆浅。她知道多说也是被损,索性不再斗嘴,气道:“如意,你继续说!若有半句虚言,就打断你的腿!”
  如意虽然害怕得罪刘忆浅,但更怕徐氏之威,反正要收拾的是步夫人,她把话头引到步夫人身上就行了。
  主意一打定,她便把准备好的话过了一遍脑子,尽量回想起来,继续道:“奴婢在主母那里负责收拾珠宝和衣物,有时候奴婢一人打扫不过来,会有那么几个好姐妹帮奴婢一起收拾。前几天,步夫人府里的鹿茸妹妹说要帮我的忙,奴婢也不好拒绝。结果她走的几天之后,奴婢就发现主母的珍珠耳环不见了,奴婢一时害怕,不敢告诉主母,只好翻箱倒柜地找,最后也没找到。昨晚主母知悉今日主公要办午宴,叫奴婢拿那对珍珠耳环来,奴婢再无法隐瞒,只好照实说了。”
  徐氏神色“严肃”,道:“那就把步练……步夫人叫来问话,我要看看她怎么解释!”吉祥点头,让另一个丫鬟黄鹂去请步夫人。她看到刘忆浅跪得可怜,不禁动了恻隐之心,道:“主母,这件事既然与步夫人有关,那刘小姐还用跪吗?”
  徐氏恨恨地道:“她不敬主母,多吃点儿苦头!”吉祥不敢说话,只好给徐氏捏背,尽量让她消气。
  忽然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徐氏奇道:“哪来的婴儿哭声?”她左右一看,瞥到了神色微慌的刘忆浅,才想起刘忆浅这次归宁带来了女儿,她昨日来请安之时没有抱刘灵雪来,一时没想起来。
  她见到刘忆浅慌张的神色,故意道:“妹妹昨日请安,没有抱女儿来,不如现在让我见见如何?”
  刘忆浅双颊登时通红,看到徐氏得意的样子,又慌又气,不管什么得罪不得罪,立刻起身,一起跪着的秀和也站了起来,跟在她身后。刘忆浅双手一拦,挡住了吉祥去婴儿房的路,她面目狰狞,像一头受伤发疯的母兽:“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动我刘家的孩子?!滚!否则我立马让你没命!”
  吉祥被她的样子吓着了,她知道刘忆浅是习武之人,害怕地倒退了几步,不敢再往前一步。徐氏却不以为然,反而继续挑逗道:“妹妹何须如此?嫂嫂只是好奇,妹妹这么漂亮,生出的女儿有没有你半分美貌?”她的面容忽然变得温柔恬静,让屋内所有人打了个寒战。
  刘忆浅忽然感觉眼前一黑,头微晕,刚好她的房间被翻了个乱七八糟,没注意到地上有几颗珠子,不小心踩着,仰头就倒。
  出去求救的素娥也带着吴祺跑了过来,看到此情形,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秀和看到徐氏和一众婢女,已经吓得呆在了原地,吴祺却比她反应快,推开众人,赶紧扶刘忆浅起来。
  刘忆浅刚才跪了太久,忽然站起来,大脑一时缺氧,所以晕了一下。吴祺扶她起来之后,她已经恢复,但眼前还是闪过几团黑色。
  秀和这才反应过来,忙倒了一杯水,给刘忆浅喂了几口。
  吴祺看到屋内的情况,不禁打抱不平,他素来不拘礼数,直接质问徐氏道:“徐夫人,您作为主母,这样欺辱先主公的义妹,徐家好家教!主母,您不解释一下吗?”刘灵雪的哭声渐渐弱了,应该是乳母给她喂奶抚住了她。
  徐氏初见吴祺到来,一时慌了,一个小伙子她自然不怕,可她不愿得罪吴家。虽然徐家和孙家也是亲家,但论亲疏还是吴家更亲,她曾经还想利用刘忆浅去拉拢吴家,后来吴祺与孙尚香相恋,她才断了念头。
  可她是孙权之妻,江东的主母,不能被一个外姓人压了下来!徐菀微微一笑道:“吴祺,你胆子是不是太大了?我是孙家主母,你以什么身份评价我的家教?刘忆浅涉嫌偷盗,我作为主母,府里出了这等肮脏事情,如何能不查个清楚?!”
  吴祺正欲反驳,忽然传来了一个威严又不失霸道的声音:“你这主母之位是谁给的?”这下子,不光刘忆浅和吴祺吓了一跳,徐氏和其他婢女们也不寒而栗。
  徐氏整了整鬓边的头发,蹲身行礼道:“妾身见过夫君。”孙权、步夫人和孙尚香一起走了进来,孙权走在前头,一股龙凤之姿,他虽然还是诸侯,但行为举止间,已有了三分帝王之气。
  步练师依礼半蹲,向徐氏问好。徐氏心中气愤,无奈孙权在此,只得勉强笑道:“妹妹多礼了。”步练师机智回应道:“妾妇给主母行礼,天经地义。”孙尚香没有行礼,见吴祺扶着刘忆浅,赶紧上前抢着相扶,夺过刘忆浅胳膊之时,二人四目相交,恍如隔世。
  孙权心如明镜,无视二人唇枪舌剑,看了刘忆浅一眼,眉头微蹙,扬了扬手,示意徐氏起身。徐氏笑意盈盈,问道:“夫君怎么来了?”
  孙权微微一笑,唇边存着一丝不满,他不再与徐氏寒暄,扮演夫妻恩爱的戏码,只是继续问道:“你还没回答,你这主母之位是谁给的?”
  徐氏心中害怕,一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不得不回话:“是夫君给的。”
  孙权见她投来询问的目光,这才不再打马虎眼,反问她道:“若有一日你不再是主母,那你还会把为夫送你的耳环叫人放到义妹的房里,然后说是练师指使人做的么?”他话语冰冷,又带着一股威严之气,孙尚香忽然一直害怕刘忆浅发脾气的样子,此时见到孙权的神态和语气,只觉得自己一直尊重羡慕的姐姐只不过得其二分的气焰。之前纵有再多不解和埋怨,此时也已烟消云散。聪明睿智如孙权,也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自己又何必怨天尤人?谁让她是孙坚的女儿,谁让她自小享过别家小姐没有享过的福?
  徐氏脸色惨白,只蹦出两个字:“冤枉!”她泪水涟涟,像一个失控的疯子,再无半分端庄。步氏吓得退了两步,白术扶着她,但背后也同样有一股凉意。
  徐氏不再理会已经哭花的妆容,只是拉着孙权的手,解释道:“夫君,妾身没有,妾身只是丢了您送的东西一时着急而已!您得了那么好的珍珠,第一个就送给妾身,妾身舍不得啊!夫君授妾身以主母之位,妾身怎能不尽责?妾身是真以为妹妹偷了东西,最后才知道是步妹妹的人所做!”说到这里,她忽然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指着步氏道:“是不是你?你的人偷了我的耳环,然后放到忆浅房里,对不?!”
  步练师施了一礼,却转头问孙权:“主公,可容妾身说几句话?”孙权看向她,眼神里的冰块融了一些,微微颔首。
  步练师心中一喜,她和孙权之间有着旁人没有的默契,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这份默契落在孙尚香和刘忆浅的眼里,是艳羡和怀念,落在徐菀眼里,却是刺眼的痛。
  然而默契过后,便是自卫和辩白。步练师知道刘忆浅的事情之后,大为后悔,乔英被许配给赵云的消息是她故意透露给徐菀的。但目的不是要对刘忆浅不利,而是给徐菀一个警告,她和刘忆浅的势力足以动摇徐菀的地位。
  不想这个夫人如此冲动蛮横,竟然要与她和刘忆浅为敌,她要以自己教下不严为名,夺回管理下人的权利。她却不知,此举得罪的不仅是步家,还是刘家和周家,甚至是乔玄留在江东的势力。孙刘联盟还得继续,即使刘备不会为了一个侄女得罪孙权,可是心里定然会有一个疙瘩。将来刘强曹弱,刘备完全可以以这个借口为难江东,又该如何收场?
  “忆浅出嫁前,不下心弄破了她心爱的玉佩,因此交给妾身,嘱咐妾身一定要修好它。”步氏徐徐道来,口气没有丝毫慌张,刘忆浅心中暗暗钦佩,孙权心里是则是赞许欣慰。
  “妾身找了能找到的所有的能人巧匠,最后终于看上去完好无损,妾身听说忆浅要回来了,很是高兴,便叫贴身丫鬟白术将玉佩保管好准备等忆浅回来之后给她个惊喜。”说罢,白术便走上前来,给孙权和徐氏行礼下跪。
  徐氏心觉不好,马上辩驳道:“谁不知道白术是你的贴身侍女,你说话她不会听才怪!”从话里挑漏洞的本事,步夫人有,她自然也有。
  步练师点了点头,道:“白术是妾身的贴身侍女没错,但妾身初来江东避难之时,家中衰落,唯一一个婢女也给了母亲。后来嫁入孙府,妾身身边所有的侍女都是主公所赐,即使跟了妾身多年,也始终是主公的人。难道主母身边的侍女不是如此吗?”
  徐氏话结,过了一会儿才道:“自然如此。”说罢望向孙权,孙权无暇理会,只是叫人收拾房间,顺便看了看刘忆浅的脚伤。脚上倒无大碍,只是刚才一滑,下腿稍稍有点乌青,后脑勺有些疼。孙权上过战场,略通医术,看了看她的伤势,确认无碍后才放心。刘忆浅之前踩到的那两颗珠子被他捡起来,孙尚香擦干净递给她,她揉了揉后脑勺,摇头道:“不要了,不要了!”孙权笑了笑,道:“那二哥帮你处理好了。”说罢,拿过了那两颗珠子放在怀里。
  徐氏眼圈一红,转过了头,尽量回忆二人新婚燕尔之时的场景。步练师看了白术一眼,白术会意,道:“奴婢白术,是当年夫人嫁入孙府时,主公赐给夫人的贴身侍婢。奴婢当日将刘小姐的玉佩放在了一个鎏金盒子里,想着等刘小姐来夫人房中再取,这便是那鎏金盒子。”她从袖中掏出一样物什,双手奉上。
  徐氏正要说话,孙权便问:“这盒子里只有那一个玉佩吗?”白术摇摇头道:“并非如此。夫人首饰不少,但这个盒子里都是最贵重的,刘小姐的玉佩是她亡母所赠,奴婢知道贵重,便放在了这个盒子里。”
  孙权“嗯”了一声,叫他的心腹奴仆伯张取过盒子,打开看了看。这盒子有六个小空格,第一格放耳坠,第二格放项链,第三格放耳环,第四格放玉佩一类配饰,五六格放头饰。孙权见盒子里都是他平日里送的物品,颇为欣慰,对白术道:“你没说谎,起身说话吧。”
  白术一时惶恐,看向步练师,见她并无反应,只好起身。她继续道:“后来刘小姐归宁回来,奴婢一时疏忽,把这事给忘了。直到今早主母房里丢了东西,奴婢听姐妹们议论,听到“首饰”二字,才想起玉佩一事。奴婢怕又忘了,就去拿玉佩,准备等刘小姐来看夫人等时候拿给她。结果奴婢才发现那块玉佩不见了……”
  徐菀恢复了些心神,打断她的话道:“你保管不好,那不是你的错么?”孙权不耐烦道:“你少说些话,让这丫头先说完。”
  徐菀见他眼神凌厉,不敢再多言。白术继续说道:“那玉佩不见了,是奴婢的失误没错。但奴婢看了一圈,发现除了那玉佩以外,没有任何财物遗失,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昨日主母的房间是由鹿茸打扫的。奴婢知道此事不简单,便去询问鹿茸,发现她房里有不少财物首饰,是我们夫人不曾赏过的。奴婢以为她偷了东西,要她如实招来,同时奴婢叫人搜查她的物品,发现了那块玉佩。她说是夫人赏她的,奴婢知道她言语不实,便将她拉到了夫人面前。后来的事情,主公便知道了。”
  孙权点了点头,他收到消息说徐氏在府里胡闹,只得暂时取消议事,臣子们留在了大厅,他叫人送了些热茶糕点,准备等午宴之后再议事。有些臣子住的远,便暂时在客房休息。
  孙权到步氏房内时,步氏正在审问鹿茸,鹿茸本欲狡辩,但孙权一来,说要将她杖毙,吓得胆都没了,只得道出实情。徐氏给她不少赏赐,让她趁着步氏给刘忆浅送礼物的时候将珍珠耳环放在刘忆浅房内,最后说是由步氏所指使。而那块玉佩,则是她随便拿了一个好看的,到时候说是步氏所赠,指使她去害刘忆浅。
  孙权大怒,他一再谦让徐氏,除了徐家的势力之外,更多的是夫妻情份,还有孙登的关系在。只是今天这件事情,做得实在过分,刘备、周瑜、乔薇甚至是鲁肃,都有可能对自己不满。刘备是重要盟友,周瑜是自己的重臣兼兄长;乔薇是大嫂,自己能够坐稳江东之主的位子多亏她扶持;鲁肃是刘忆浅的师长,更是自己亦师亦友,这几个人得罪任何一个,都会是大麻烦,他看错了徐菀,以为她不会翻出什么大风浪。不想一个疏忽,她竟做出这等愚蠢之事,不仅给府里添乱,也给自己的大业绊足。
  徐氏已经明白,自己今日无法再脱罪,她看到鹿茸,指着她吼道:“你说的不全!你之前讨好我,告诉我步氏的情况,又说要给我夫君做妾,我这才信你,你竟然不说你自己的事情,你这贱丫头!”她越说越气,直接扑上去打人,鹿茸碍于丫鬟的身份,无法还手,只能忍着疼痛。
  一直不说话的刘忆浅终于道:“那么这件事与主母有关了?你要让她嫁给二哥做妾?”她眼神冷傲,语气中有着一股周围人都没见过的凌厉,徐氏心中一凛,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她并不是为刘忆浅威严所摄,而是因为她的眼神与孙权发脾气时一模一样,甚至还有些吴氏的影子,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如何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