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袁夫人
作者:
梓云寒梦 更新:2021-10-17 22:19 字数:6054
秀和见她眉头微锁,笑问道:“小姐又吃醋了么?”刘忆浅奇道:“吃醋?什么醋?”正在一旁逗刘灵雪笑的素娥转过头来,道:“小姐一直这样,难道自己没发现么?”
刘忆浅拿过一朵梅花簪子,让秀和给她盘头,不知她俩说的是什么。秀和一边盘头一边说话:“每次见到主公和他的姬妾亲密,小姐不都会不高兴么?觉得哥哥被人抢了。”刘忆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尚且如此,那徐氏也难怪。
她明白这个道理之后,又回归到正题上,对秀和道:“你从我的首饰盒里找一个漂亮些的簪花或者耳坠,等一下我们一块去见一下袁,袁家嫂嫂。既然已经是嫂子了,礼节还是要有的。对了,拜见完再去吴府找一下吴祺,额,还有徐然师兄,一起来我这里今晚来聚宴吧。”秀和奇道:“不叫周公子么?您从前不是每次聚宴都叫上他,而且还和他单独吃过饭么?”刘忆浅心里一慌,“嗯”了一声,道:“我忘了,多亏你提醒。”秀和与她说话时手也没闲,给她盘了一个同心髻。
刘忆浅吃完午饭,有一些困意,喝了几口茶,抱起刘灵雪,带着两个丫鬟去了袁夫人的房间。袁夫人正在梳妆台前打扮,听说刘忆浅来了,倒是挺欢喜,她和刘忆浅是兴趣相投的好友,不用讲太多规矩。
刘忆浅打趣道:“袁嫂嫂,这么久不见已经是嫂嫂了。”袁夫人脸上一红,叫丫鬟收下了礼物,喜道:“若是你愿意,私底下继续叫我露夕就好。”她嫁进孙家之后,带过来伺候的是以前在袁家的贴身丫鬟,孙权对她很是宠爱,本来要让徐氏给她多指派几个丫鬟伺候,她却谦让推辞,只带了袁家可信赖的五个贴身丫鬟进了孙府。
袁氏出身名门,袁术败亡后,他的从弟袁胤带着袁术的妻子儿女投奔袁术的故吏庐江太守刘勋。孙策击破刘勋后,袁术的家眷被孙策所得。孙策想到袁术昔年的恩情,对袁术的家眷加以照顾。而袁术之女袁露夕当年尚小,只比刘忆浅大一岁,得到孙策照顾之后便与之往来,相交多年,颇为投契。
袁夫人梳了一个雅致的随云髻,化了一个合适她的紫色襦裙的妆,发钗则是银铸,花样是手工扎的紫色梅花。徐氏美**人,步氏淡雅宜人,谢氏小家碧玉,袁夫人却是另一种风采,虽不如牡丹芍药那般耀眼,却像一朵粉菊,总能舒适地入人的眼。
秀和不禁赞了一句:“夫人今天真好看。”
袁氏秀美一挑,逗她道:“那你说是我好看,还是你家小姐漂亮呢?”秀和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素娥在一旁道:“小姐有小姐的美,夫人有夫人的美,各有千秋。”她平日里见刘忆浅读书,就留心学了些,加上乔英也经常看书,对她时常指教,懂的词倒多些。
袁氏原是开玩笑,倒也不是存心为难,此时却是真心称赞道:“刘妹妹很会调教手下的人呢。”刘忆浅微微一笑,道:“露夕姐手下的人不多,可是各各聪颖,这话倒是折煞我了。”
袁氏和刘忆浅坐在一起,逗着孩子玩,她喜欢小孩,但是为了避徐氏和步氏的猜疑,所以没有太亲近她们的孩子。刘忆浅见她虽然没有浓妆打扮,但也算精心装扮了一番,问道:“露夕姐,今晚二哥要来你这里么?”
袁氏见刘忆浅猜了出来,她本是聪慧之人,也不惊讶,含羞地点了点头。刘忆浅见她脸红,恍如一个得到父母奖赏的孩子,又是兴奋,又是欢喜。刘忆浅想起自己刚刚嫁给刘琦的时候,也如她这般欢喜幸福,不禁心酸。
袁氏已经听说了刘琦之事,对刘忆浅颇为同情,只是她一介女流,在孙府地位有限,也不敢动用娘家的力量,因为这样反而会惹下话柄。她虽然被尊称为“夫人”,地位仅在步氏之下,但就是这一层之差,她没有资格给刘氏写信,更别说去江东把好友接来了。
袁氏见她神色不好,隐隐猜到几分,扯开话题道:“你生孩子的时候疼吗?”刘忆浅想到当时的痛楚,心有余悸,长叹了一口气,道:“哪是疼啊,你说受了伤,最多疼一阵子,孩子从身体里拉出来之前的阵痛,也能痛死人,尤其是当时……”她停顿了一下,那些波折太多,她不便一一告诉袁氏。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向心爱之人隐瞒任何事情,只要他问起,这一点刘忆浅清楚,她爱慕过周瑜,明白这一点。周瑜是比吴氏还要了解刘忆浅的人,除了自小教导她以外,还因为刘忆浅在他面前什么都瞒不住,所以刘忆浅才不会把事情经过告诉袁氏,怕孙权知道。她只能道:“当时可难受了,但好歹生了下来,看到孩子的时候,觉得什么都值得。”她看了看孩子,怜爱地刮了一下她的脸蛋,心里的阴霾稍稍散去。
袁氏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孕育一个小生命。她家道已经中落,从公主变成了落败诸侯之女,哥哥袁耀告诉她,一定要有一个孩子,不管男女,有一个就好。男女情爱不会长久,有了孩子,丈夫才会在一些时候记着你。
刘忆浅见她摸肚子,安慰道:“二哥宠爱你,多来你这里几次就会有了。”说完这话,她忽然想到自己的不幸,她以前觉得这是自己命不好,但此刻有了孩子,却对将来命运少了一些介意。
袁氏双颊红晕,神态娇羞,莞尔一笑。刘忆浅生完孩子之后虽然尽心保养,但毕竟是难产,又兼受到打击,身体并不如从前康健。和袁氏比起来,她面色显得更加憔悴虚弱。
刘忆浅又给她说了一些怀孕时的保养方法,还有禁忌的食物药材等,后来刘灵雪饿得哭了,二人才告别。
到了晚膳时分,徐然、周循和吴祺都来到刘忆浅这里,一起聚餐。吴祺早到,绕过孙尚香的房间,问了她一些孙尚香的近况。刘忆浅本不欲说实话,但她也不想向刘琦隐瞒,就只回答了他问的问题,又说刘禅刚刚两岁,很得孙尚香喜爱,每天挑逗小儿,倒也开心。吴祺知道自己再担忧也是无用,但又不得不问,只说了一句:“她没怎样就行。”
刘忆浅想起初见吴祺之时,他还是桀骜不驯,一身英气,还不到一年就变得稳重了许多,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其实不光是吴祺,她和孙尚香,哪个不是如此?
待到周循和徐然到来,沉默才被打破,吴祺扯出一个笑脸,友好地打了招呼,周循看到吴祺,心里有一点醋意,微微颔首。徐然听说了刘琦生病之事,对刘忆浅颇为同情,正要说些安慰的话,却见她面色憔悴之余,浑身上下的傲气还是不改,一个凌厉的眼神传过来,想了好久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刘忆浅做菜不如孙尚香手艺纯熟,但这阵子照顾刘琦,学会了不少药膳,四菜一汤倒也难不倒她。她并未叫孙尚香来,孙尚香也知道去了会尴尬难过,便去了乔薇的住处看望孙绍和孙策的两个庶出女儿。
“连尚香也走了,那不错嘛,正好是我们打击步氏那贱人的时机。”一个打扮华贵的夫人冲着步氏手下的丫鬟吩咐道。那丫鬟得了好处,又被允诺会成为接任乔英的位子,成为领事丫鬟,连连扣头谢恩。徐氏没说出来的是,她还可以借这个机会,好好教训刘忆浅一顿。
周循、吴祺和徐然都是聪明之人,均不问刘忆浅荆州内政,他们虽然也关心江东的地位,但都不愿此事牵扯到刘忆浅身上,只是一味吃饭聊天。刘忆浅不禁暗叹,因为自己嫁到荆州,连和朋友说话都不能敞开心扉。
秀和忽然进门道:“小姐,步夫人遣人送礼物给您。”刘忆浅不以为然,点头道:“那你让她放我房里吧。”秀和应声下去,徐然眼中却露出一股忧色。吴祺和周循都是会观人察色的人,只是周循碍于外臣身份,不便发言。吴祺却道:“徐公子不必担心,人和人不一样。”徐然自然明白自家姐姐的性子,但吴祺此话也太过直白,他正要还嘴,刘忆浅便抢着道:“徐然,你尝尝这个吧,你姐姐也爱喝。”
徐然见刘忆浅解围,不再多说,依言喝了一碗汤,心中十分不是滋味。毕竟是自家姐姐,他又怎能不矛盾?
吴祺也不再理会,只是关心询问:“你喝莲藕排骨汤,是还贫血么?”他浪迹过江湖,多少经历过打杀,懂一些医道。周循和徐然听到此话,都投来了关心的眼神,刘忆浅心道不好,不敢提自己难产的事情,只道:“好了很多,月子已经做完了,但是这汤好喝,我才拿来煮的。”吴祺稍稍放心,点了点头,道:“不过藕性寒,你也别多吃。”周循淡淡地望了她一眼,眼神中有几分失落。刘忆浅不敢和他眼神相接,和吴祺说话。
刘忆浅答应了一声,拣了些荆州有趣的事情来说,几个人都听过诸葛亮的名头,刘忆浅也算和他相处过,便说了自己对他的认识,也算把难产的事情遮了过去。
周循和徐然已经有了官职,而吴祺也认识到,人要有权势才能保住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以他的才华,若是早早入仕,孙权想要将小妹许配给刘备和亲,以吴家的势力和他个人的能力,孙权多少会有所犹疑。
三个年轻人在刘忆浅房里呆了许久,听了诸葛亮平日的作为和为官之道,都觉得受益良多。饭吃罢,素娥端来两盘素菜,配以黄酒,四个人又聊了许久。
孙尚香在乔薇那里吃过饭后,又教导了两个侄女的功课,和孙绍切磋了一下剑法,子时才回房间,看到隔壁还亮着灯,忽然感觉自己的房间无比昏暗。她喊道:“翠儿,好暗,去,把蜡烛多点几根。”
忽然发现已经子时,翠儿也下去睡了,她索性吹掉了蜡烛,不洗就躺到了床上。心中默念,睡了就好了,赶紧睡着。
她这一觉也没睡好,辰时就醒了,发了好一阵子的呆。直到腹中饥饿,就叫侍女吩咐庖厨做早膳,却来了一个叫小雀的丫鬟服侍她洗漱。孙尚香心中略感奇怪,问她翠儿到哪里去了,那丫鬟道:“今天有热闹看,翠儿姐姐去看了。”
孙尚香奇道:“怎么了?什么事情?”小雀道:“说是主母的首饰丢了,叫所有人寻呢。”孙尚香笑道:“这算什么热闹啊?”那丫鬟道:“主母咬定是有人偷了她的首饰,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寻呢,府里翻了个底朝天。”
孙尚香不以为意,徐氏性子不一直是这样吗?只是她是小姐,她的房间徐氏自然不敢搜。若是敢搜,她定一状告到二哥那儿去!
早膳还在做,孙尚香便在窗前梳妆,看到铜镜里那张眉头微锁的脸,询问道:“小雀,你怎么了?”
小雀犹疑道:“昨日,小姐去了乔夫人那里吃饭,正好轮到奴婢和翠儿姐姐换班,奴婢看到鹿茸,就是步夫人的一个洒扫丫头拿着盒子进了刘小姐的院子。奴婢和她同乡,所以有一些交集。”孙尚香问道:“步家嫂嫂给姐姐送礼物很正常啊,怎么了?”步氏平日里爱读医书,所以给丫鬟取名都是“鹿茸”、“灵芝”、“白术”之类的药材名称。
小雀继续道:“本来奴婢也觉得正常,要和鹿茸打招呼的时候,看到她脸色神神秘秘的,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奴婢一时好奇,躲到一边,看见她手里端着一个盒子,可是袖中似乎还有个盒子,当时天色有些晚了,奴婢也不确定看清没有。那盒子看着像个首饰盒,手里拿两个也不怎么重,可鹿茸为何要害怕的藏在袖子里呢?”
说话间已梳妆完毕,孙尚香用起了早膳,本来端来早膳的两个侍女要一起服侍孙尚香,孙尚香却叫她们二人下去,有小雀一个人就够了。她也是见过勾心斗角之事的,只是不愿参与,但既然有可能牵扯到刘忆浅,她不得不听完。
小雀一边给小姐夹菜一边继续叙述:“后来奴婢看她从房里出来,刚好看到奴婢在附近,奴婢也不好当没看见,就笑着打了个招呼,问她怎么去刘小姐那里。结果她脸色变了一变,立马强笑着说是奉了夫人之命给刘小姐送两盒首饰。结果她忽然觉得不对,赶紧改口,说是一盒。小姐做了夫人应该知道,我们这些仆婢的俸禄都是有定数的,除非主人赏赐。可是奴婢却发现,鹿茸最近多了不少财物,还有一个玉佩,似是刘小姐之前的贴身之物。”
孙尚香强自镇定,但心里还是有几分害怕,她经历过事情,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冲动,只凭喜好做事。她喝了口温水,尽量缓和心情。刘忆浅从前紧张害怕之时,都会喝水减压,她也学了来。
小雀见她喝水,看出她紧张,捏了捏她的肩,接着道:“小姐,不是奴婢爱多想,只是奴婢听您和刘小姐聊天,说是刘小姐的玉佩是她生身母亲遗物,之前不小心碰了,所以留给步夫人,让她找江东的能工巧匠修复。步夫人一向节俭,就算赏赐下人财物,也没有那么多,那鹿茸的赏赐肯定就是主母给的了。主母的性子,我们都是知道的。她一向容不得刘小姐,还有步夫人,这……”
孙尚香气得从凳子上起身,“啪”的一声,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那碗白粥差点打翻。小雀赶忙跪下,不再说话。
孙尚香缓缓坐下,又喝起了白粥,小雀起身,给她夹菜剥鸡蛋。孙尚香似乎恢复了正常,一口一口把饭吃完,又喝了水润了润嗓子,说道:“此事不能冲动,我要慢慢想。如果我现在去,虽会阻止事情发生,但万一徐氏矢口不认,就算兄长护着我,也会成为一件糊涂事。”
小雀心中庆幸,小姐到底稳重了不少,她要继续圆小姐的话:“那小姐,您的意思是?”孙尚香想了想,道:“我们去步家嫂嫂那里吧,既然是她的婢女,想必此事定会牵扯到她。”
正好翠儿也回来了,孙尚香叫她拿来了两盒荆州的蜜煎,吩咐两个丫鬟跟在身后,翠儿本来奇怪孙尚香为何带上小雀,但两个盒子有些重,也就不足为奇。
而即将发生的这一切,孙权并不知情,他厌烦徐氏平日里任性胡闹,又因政务缠身,不想理会姬妾之间的争风吃醋。步氏虽然聪明贤淑,但毕竟要照顾年幼的女儿,他去了步氏那里也不能休息很好。袁氏刚纳过来不久,并未有身孕,性子又淡然不争,令他很是满意。虽然不能像步氏那般做一朵解语花,但她总能让人感到安静,一天的疲惫瞬间烟消云散。
去步氏那里休息之时,孙权偶尔会问起府内的事务,但袁氏不管这些,孙权便会问一些她幼时的往事。
袁氏之母姓冯,是朝廷司隶冯方之女,自由生得花容月貌,在扬州避难之时被袁术相中,纳为夫人。然而她性子单纯,最终为袁术其他姬妾所害,被绞杀后将尸身悬在厕所梁木上。袁术却愚蠢到以为冯氏是因为不得志而自尽,只是厚葬,并未怀疑其他姬妾。
孙权心中暗叹,一个连后宫妇人都制不了的人,哪来的本事称帝?连女人的品性都不会看,更何况用人量才,审时度势?但这些鄙夷的话,他自不会对袁氏说,免得伤了佳人。
袁氏想起母亲之死,难免伤心,童年都是在战战兢兢中度过,还好有同母的兄长袁耀在,兄妹二人相互扶持,才有了如今相对安稳的生活。
孙权见她神色黯然,正要出言安慰,却看到她强忍泪水的倔强神情,他眼前有一霎那的恍惚:明明是那么倔强的性格,却永远保持着温柔的语气,怎么也不肯轻易服输。若是早早和她表明心意,不让她去帮助妹妹维持孙刘联盟,她会不会和身边的这个女子一样,已经陪伴在自己身旁?时间一过,才忽然觉得当初的计谋和决断,竟是那般无情狠心,将自己看着长大的两个生命中的重要女子摆在了棋盘上成为棋子。母亲地下有知,会如何责怪自己?
他拍了拍袁氏的手背,将她的脸捧在自己面前,坚定地道:“别怕,我保证,你以后的日子,不可能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袁氏心中震撼,颤声道:“夫君说的可算话?”
孙权点了点头,保证道:“君子一诺,一言九鼎,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有一年刘忆浅的生日,孙策出兵打仗,忘了准备礼物,刘忆浅吃完吴氏做的长寿面后,闷闷不乐地坐在孙策门前的阶石上生着气。孙权看到此景,想起那个救过自己性命的白衣女子,走了过去,捧住义妹嫩嫩的小脸蛋,将自己最喜欢的那把短剑放在她的小手掌里,安慰道:“妹妹想要什么,大哥忘了,二哥都能给你。”刘忆浅转嗔为喜,跳起身亲了亲二哥的脸,在他怀里撒娇道谢。
“……二哥,你说真的?”
“……夫君,您说真的?”
“……谢谢二哥,嘻嘻!”
“……多谢夫君。”
袁氏终于落泪,却是喜极而泣的泪水,楚楚可怜。她的小家碧玉像谢氏,温柔倔强像刘忆浅,但又有些不同,更多时候,她是袁露夕。孙权动容,吻了上去。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吻谁,只知道一直搂着他脖子的那个人是袁露夕,不是她……
烛影摇动,过了不久,适时晃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