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归宁(1)
作者:
梓云寒梦 更新:2021-10-17 22:19 字数:3917
刘忆浅做完月子之后,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一样,用孙尚香的话来说,精神得不能再精神了。她恢复了早起练武的习惯,日日用心地照顾丈夫和孩子,并向张仲景讨教医术,学会了煎药和辨别草药;同时几句话便教乔英用金头蜈蚣等名贵药材换来了张仲景的三卷《金匮要略》,乔英大喜,如获至宝,连续看了好几天,走路的时候和去晨练的赵云撞了个满怀。
刘忆浅正在给刘琦煎一天三服的药,听到孙尚香说起此事,不禁笑问道:“然后呢?英姐的脸是怎生红法?是和燕支(1)一样,还是和果子一样?”
孙尚香自然明白她一直都是在故作坚强,却也不敢说破,此时看到她难得有一丝真实的笑容,便专门拣有趣的事情来说:“英姐那脸红得,两大盒燕支都不够呢!你也知道她害羞那劲儿,明明没有都让她那张脸弄成有了!”刘忆浅想也想得到乔英的表情,正觉得好玩儿,忽然生了一个念头,放下蒲扇道:“香妹,英姐比我们大七岁,今年也二十六,快二十七了吧!”
孙尚香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对啊,时间好快,我们十九了,英姐也早该嫁人了。若不是因为孙朗哥哥,还要照顾我们和母亲、处理孙府事务,孩子都要生好几个了呢。”刘忆浅“嗯”了一声,继续道:“你说,将她许配给,给赵将军怎么样?”
孙尚香惊讶道:“赵云?!”她平日里和赵云有不少摩擦,但是她看待事情客观,又敬重天下英雄豪杰,赵云和她是立场问题,并非有仇,她还是认可赵云的为人的。刘忆浅以为她瞧不起乔英的出身,眉目间掠过一层阴云,又去扇火,道:“若是你觉得许配不合适,那就让她先做个妾,等赵将军发现她的才能,我们再说几句好话,把她扶正吧。”
孙尚香知道她为何不高兴,解释道:“姐,我没有看不起英姐,我江东那么多人才,比如吕蒙、鲁肃等人,出身都不一样。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把她许给赵将军,毕竟她曾爱慕孙朗大哥,你也想过要想法子让她成为正室,如今孙朗娶了正妻,连乔英也……”说到这里,不禁黯然。
刘忆浅知道孙朗对自己的感情,有时也会感动,但是想到他,还是有点别扭。刘忆浅对孙朗的感情和孙尚香这个亲妹毕竟不同,她想要恨,却顾及多年感情;她想要原谅,却无法轻易释怀,索性不再去想。她知道自己误会了孙尚香,便握了握她的手,以示歉意。接着说道:“孙朗,孙朗……他虽然喜欢过我,可是二哥和伯父还会不管么?到时候他不想对他妻子好都不可以。”孙尚香心中一喜,道:“没错,他不可能没有人照顾哒!那……那我和夫君说一说,反正赵将军也三十多岁了,该娶妻了。”刘忆浅点头道:“既然他们两人有了这次碰面,我们再说说好话,推上那么一把,以后说他们的人多了,我们再推一把就好。”孙尚香点头道:“不错!咱们去说,夫君会觉得我们想要拉拢赵将军,有人说了才好。”
二人说着话,也不忘火上的药,刘忆浅拿蒲扇扇火,孙尚香拿木勺搅拌了三次,文火慢煎了半个时辰后才好,一起给刘琦送了去。
刘忆浅闻到小厮端着的痰盂里的血腥味,皱了皱眉,道:“下去吧。”那小厮正怕惹夫人难过,一闻此言,如蒙大赦,立马退了出去。刘琦擦了擦嘴,一脸歉意,没话找话道:“你越来越会煎药了。”刘忆浅吹了吹勺里的汤药,道:“用心学都会好的。”刘琦心中感动,像一个小孩子一般,由妻子一勺一勺地喂药。
孙尚香眼中含泪,转过头拌蜜水,想起了自己生病之时,吴祺给自己喂药的场景,心中甚是酸楚。
“尚香!孙尚香!”孙尚香“啊”了一声,倒吓了刘琦夫妇,刘忆浅放下药碗,走到桌前问道:“香儿,怎么了?”孙尚香挤了挤眼睛,道:“没什么,想起别的事情,分心了。姐夫,喝蜜水吧。”
刘琦问道:“不知婶婶在想什么?”孙尚香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刘忆浅猜到她想起了吴祺,可是又不愿找理由搪塞丈夫,正在为难之际,孙尚香忽道:“我是想起了乔英姐姐。”刘琦奇道:“为何?乔姑娘如何?”
刘忆浅端来蜜水给他,道:“你成日窝在家里,什么都不知道。英姐看张先生的书看迷了,走路的时候也想着,不小心撞着了赵将军,脸比燕支都红。”刘琦点了点头,道:“乔姑娘性子腼腆,撞着个大男人可不得脸红了。更何况赵将军姿颜雄伟,我听说他尚未娶亲的时候还吓了一跳呢,这么优秀的人怎么还未成亲。”
刘忆浅默言,孙尚香急智找了个借口来掩饰,但是下一步她们就要帮乔英“推一把”了,她不愿和丈夫故意说这些,就让妹妹做吧,也算是锻炼一下了。孙尚香并未察觉姐姐的想法,接刘琦的话道:“是嘛,我当时也和姐夫一样,觉得很惊讶呢,不过后来一想就不了。”
刘琦起了好奇心,问道:“哦?为何?”孙尚香道:“赵将军长坂坡之战天下闻名,那肯定是忙着辅佐夫君,哪来的时间娶亲呢。”她本来就尊重将士英雄,这话说的倒是不假,也不算太违心。刘琦笑了笑,道:“是,很多将士都是如此。”说完此话,他却忽然想到,自己也是因为多年受父亲冷落、后母欺压,时时提心吊胆,害怕后母会暗害自己。也正因如此,连娶妻这等要紧事都耽误了。
刘忆浅见他脸色不好,担心他说话久了疲累,给他盖好了被子,柔声道:“我看你也累了,不如休息一会儿吧,休息好再聊聊。”孙尚香还想再说什么,但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刘琦知道自己想到过去之事让妻子担忧,解释道:“我还好,只是想到以前罢了。”当年黄祖的部将发暗箭杀死孙坚,孙刘两家一向都是兵刃相见,孙尚香听到“以前”,便再未开口。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乔英来端早点打破了尴尬,她看到这几个人不说话,还以为是在打趣自己和赵云,脸上微微发热,放下餐盘问道:“小姐、姑爷,你们怎么这样安静?”
孙尚香捂着嘴笑道:“你别害怕,没有聊你的事情。”此话一出,刘琦夫妇也不由得笑了,刘忆浅扶刘琦起身,给他的襜褕上又加了一件袍子保暖。
由于是三个人的饭,翠儿和素娥也来帮忙,摆饭的时候也笑了。孙尚香喝了一口稀饭,对乔英道:“英姐,这都冬天了,你怎么热得脸都红了?我有个扇子,借给你扇扇风吧。”刘忆浅看到乔英神色忸怩,也不好再打趣她,忙给孙尚香嘴里塞了一口胡饼,堵住了她的嘴。乔英面带红晕,在翠儿和素娥的打趣中退了出去。刘琦见这女子气质甜美,知书达礼,若不是知道她的身份,还以为她是哪家的大家闺秀,忽然起了一个念头。
他毕竟是病重之人,渐渐有些疲累,吃了几口便睡下了。刘忆浅拽了拽孙尚香的胳膊,示意她借一步说话,二人走去了刘琦的书房。
“姐姐,何事?”孙尚香见她神色严肃,走进书房问道。刘忆浅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道:“你看看。”孙尚香看出这是乔薇的字迹,她喜道:“大嫂来信了?”刘忆浅道:“是,她回答了我的疑问,也回答了你的疑问。”
孙尚香皱起眉头问:“我的疑问?疑问何……哦,哦。”她想起王轻香之事,知道刘忆浅原来是问过了乔英,才不为那王老汉求情。她拆开信件,慢慢阅读,本来一开始眉头舒展,想是看到乔英在叙思念之情,不以为然;慢慢地,眉头渐渐皱紧,脸色甚为难看,嘴唇微抿;到最后,那两张薄薄的信纸两边已湿,想是孙尚香手心已经出汗。刘忆浅并没有上前安慰,一直看着那两张信纸,神色淡然,仿佛事不关己,直到孙尚香脸色恢复如常,从孙尚香手中拿过了信,怜惜地看了一遍之后,用火石取火,将信件连同信封烧了。
“表姐的隶书是越来越好看了,她以前是用小篆写的,后来大哥遇刺,她一练字就想起大哥,也就不写了。”她喜欢练字,就算此时是在和孙尚香密谈,也不禁夸起乔薇的字来。孙尚香听到此话,却不禁难过,手在衣服上擦了擦,道:“大嫂骂的好,我们身份再尊贵,也只是妇人罢了,为那父女求情事小,掺和了刘家处理内政事情可就大了。若是掺和得对也就罢了,掺和不对岂不是乱了套?人犯了错有身份尊贵的人求情就可以免去责罚,那岂不是乱胡闹?”汉朝法度承制于秦,但除去了诸多残忍的刑罚,诸如斩脚趾、劓刑、墨刑等,董卓死后,诸侯争战,除了几个实力强盛的诸侯外,其他战乱地区难免法度废弛。曹操、孙权统一北方和江东之后,法度逐渐恢复;刘备得了荆州五郡之后,有诸葛亮做军师中郎将,调整赋税、充实军资,加上刘表本就治理有方,百姓遵纪守法,荆州法度逐渐恢复了从前的严谨。
刘忆浅继续道:“四百年汉室因何而衰,表姐因为什么才甘心让二哥成为江东之主,并且和姐夫他们一起倾力辅佐?我们已经不可能像在江东一样,遇到什么问题都随便说出自己在想什么了。”她说到汉室衰败之时,口气里有些惋惜的意味,但说到最后,神色间充满了忧伤与怀念。孙尚香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可是,我不喜欢他啊。我到现在还忘不了吴祺,他好像也察觉了我对他并无情意,所以很少承欢。我还是很想做以前的那个孙尚香,我在这里待着,快喘不过气来了。”
刘忆浅本来欣慰孙尚香比以前成熟了几分,如今听到她这些话,惊讶之余,歉然道:“你要是不这样,怎么活下来?我……别说你了,我也变了。”她也实在不忍心看到孙尚香难过,安慰道:“不如……我们回去一趟?”
孙尚香脸上现出兴奋之色,但又有些为难,拉着刘忆浅的手问道:“回去?我们有何理由?”刘忆浅道:“我们以给夫君,冲,冲喜为由,让乔英姐姐嫁给赵云不是吗?”孙尚香知道姐姐有了主意,认真听着,又后悔因此勾起她的伤心事。“赵将军虽然出身不高,但怎么说也是天下闻名,若只娶一个丫鬟出身的女子,恐为人笑话。我去请求表姐做主,让乔英成为乔家的义女,这样身份至少能抬一抬,你我二人不就能回一趟江东了么?”
“对对对!好办法!”孙尚香破涕为笑,她心寒孙权将自己嫁给刘备,因此赌气没有归宁,可是对家里的思念却不下于刘忆浅。刘忆浅就复杂多了,与刘琦的婚事是刘备做的主、孙朗会不会再耍什么手段、徐氏会不会借此说自己克死丈夫……还有那个人。
但无论如何,从小长大的地方如何能不想?刘备再关爱她,毕竟两人无法坦然相对。快要一年了,终于可以回家了。
*(1)燕支,即是以后的“胭脂”,一种红色的颜料。妇女用作化妆品。亦用作国画的颜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