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人欲去，以力胁止，曰劫。
  李劲和白鹿青面对面坐着。
  两个人隔着办公桌，白鹿青却拿着一份检测报告，挡着自己的脸。
  李劲终于憋不住了，“六叔，到底什么情况？您有话直说。”
  白鹿青放下手里的报告，目光从眼镜框上沿看过来，说话支吾，“这个……有点不科学……你别急，我再看看……”
  “是肿瘤？”李劲脱口而出。
  “啊？”
  “恶性的？”
  “啊……”
  “而且，晚期没法手术？”
  “啊！哎……”
  李劲连连追问，又被他一一说中，白鹿青不由得颓然往后靠在椅背上。
  “六叔，您别急，我明白了。”
  “你明白个屁！我才是医生，我这个医学博士、副教授，都没弄明白，你能明白什么？”白鹿青拍着桌子，咬着牙说道。
  虽然语气充满怒意，但这里面满是切切关心之情。
  眼前这个年轻、昂扬的小子，虽然叫自己一声六叔，但事实上，两个人年龄只相差九岁。
  李劲二十五岁，白鹿青只有三十四，与其说是叔侄辈，不如说是两个好朋友。
  白鹿青把语气尽量放轻柔，慢慢说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我连续找了两拨专家做mdt（多学科会诊），现在，癌细胞扩散很快，情况很严重，几乎是全身性的。这个情况，我没见过。不光我没见过，给大首长看病的老专家，杜老、耿老他们也没见过。而且，根据核磁共振结果来看，可以说全脏器病灶，这些是目前的困难，但是……”
  “六叔，您以后直接说但是后面的就行了，但是前面的，一般没什么意义。”如果这些情况，摆在别人面前，恐怕脑子早就炸了，可李劲说这话时，居然还在笑。
  ……
  李劲在笑，白鹿青却哭了，眼泪一滴滴地掉落。
  “你用不着这样，故意摆出轻松的样子，是给我宽心吗？”白鹿青抹了一把眼泪，“咱们一起，这关能闯过去。”
  “六叔……”
  “六叔有信心。虽然肿瘤的情况非常严重，但是，你的身体倒是没发现什么大问题。或者说，你的身体，没有配上你的病。这也是我看不懂的地方。要不……”白鹿青说话间，故意压低声音，“我想把你的病历，传回美利坚，让我的博士导师看看？他是国际权威。”
  “六叔，我祸害您一个就够了。”
  “听我的！”白鹿青坐直身子，换成了长辈口吻，“咱们不能讳疾忌医，看病的事，我说了算。”
  还是当长辈好啊，可甜可咸，进而促膝谈心，退一步就能拿辈分压人。
  “我不光给我的老师看，那其实是一个圈子，不是有钱、有权就能进的圈子。”说完，白鹿青看着李劲，眼神里充满了“你懂得”的意味。
  于是，李劲试探着问，“您的意思，就像是兄弟……”
  白鹿青立刻用手指，虚点了李劲的嘴巴，说道，“就是这个意思，你明白就行。”
  这倒是让李劲有点意外，没想到，这个只大自己几岁的小叔叔，还有这种门道。
  他思忖了一下，说道，“六叔，您还记得我师傅吗？”
  “陈宽陈继玄，那个道士？”
  李劲点点头，继续说道，“师傅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说过，二十五岁这一年，我会有一劫……”
  没等他说完，白鹿青就立即挥手打断。
  “你那个道士师傅说的，是玄学；我说的，是医学，是科学。这跟你那个劫不劫的没关系！”
  “可是，您刚才也说了，我这病，不科学！”
  “这……”白鹿青倒是无话可说了。
  “如果别人说不科学，我会说，是他们不懂，是庸医；如果您说不科学，我信，这就是不科学。六叔，既然科学走不通，我想试试其他的路。”
  “你想干什么？！”白鹿青激动得站了起来。
  “如果这是我的劫，我得去应劫。”
  “如果不是呢？”
  李劲没有回答，他也站起来，撩起帽衫露出肌肉结实的腰腹，右肋下贴着一块纱布，那是肝脏的部位。
  李劲轻轻揭开纱布，说道，“最初发病，就是从这儿开始的。”
  白鹿青凑过去只看了一眼，双手就死命握在一起，脸憋得通红。
  在纱布下面，是一个血窟窿，周围皮肤，非常不平整，就像被猛兽生生撕扯开的伤口。
  只是这猛兽的个头，应该不比猫大多少。
  “这，这，这……”连说了好几个“这”，白鹿青颓然坐了下去。
  ……
  李劲整理好衣服，轻声地问，“六叔，我还有多长时间？”
  “一个月，最多，一个月……呵呵，科学。”白鹿青满脸苦笑和无奈。
  “时间不算多，我得去英国找师傅。”
  他一把抓住李劲，用上了全部力气，手上青筋暴出，“不行！你哪里都不许去，必须留下来住院。”
  李劲拍了拍他的手，“放心，六叔，我会回来的。”
  白鹿青非常想拦住李劲，可是，他身上肿瘤爆发、生命力却旺盛，再加上病灶出现诡异血洞，医学确实无法解释。
  或许，这真不是科学的事儿？
  他沉吟了一下，神色凄然得问李劲，“你要是回不来呢？”
  “就当我只是去了一个美丽的地方，过着幸福的生活……”
  ……
  飞行11小时，从帝都到伦敦，从一个清晨到另外一个清晨。
  在以前，李劲很喜欢这样的旅行，从东向西，飞机上可以一直睡觉。
  一觉醒来，时间却没有溜走，感觉多活了半天。
  可是眼下这趟飞行，让他一点也舒服不起来，实打实的，是一场煎熬。
  肿瘤在身体里急速生长，不疼是假的。
  李劲从头到尾都是在强撑，天生演技在线。
  疼痛这种事，说出来也没用，别人无法帮你分担一丝一毫；
  反而会因为你的疼痛，增加痛苦，这又是何必？
  而且李劲的这种疼，是浑身疼，从里到外都在疼，疼的根本说不出来。
  皮肤紧绷在身上，只要一活动，就仿佛裂开了无数细小伤口；骨头就像被人牢牢握住，快捏碎一样痛；喝一口水下去，水在身体里，流到哪里，哪里就痛不欲生；头痛的感觉就像是熬了四天四夜，然后再连续不断坐四天四夜的过山车，高山反应、缺氧眩晕和这相比，都像是在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