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如何，不见又如何？”古月依旧无关痛痒的语气，听得东楼心里恨恨的。
  “怎么，你是怕自惭形秽吗？”东楼冷笑道，大概任何一个男人，在温临风面前，都会抬不起头来吧。
  古月毫不在意，淡笑道：“以容貌论事，最是肤浅。这不是你东楼应该有的格局。”
  东楼心一怔，确实，他总是自诩貌若潘安，可看到温如玉和古月的时候，自惭形秽的是他。正如温如玉曾说，以武功论事，终究会遇到武功更高的人，现在古月的话，确实如出一辙。
  半晌，东楼方道：“我并没有向金凤帮透露他的真实身份。”
  古月依旧云淡风轻：“透露了又如何，你也并没有知道很多。”
  东楼不解：“可是你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是？”
  “你就能肯定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了？你看到我，你又觉得你看到的是真的我吗？”古月意味深长，却并不继续追问。有些话，只适合点到为止。
  东楼恍然大悟，怪不得神秘人不惧在他面前摘下面具，不惜暴露自己，其实他知道又如何？现在他东楼是名声扫地，即便说话，又有谁相信呢？
  东楼不觉心中一阵苦涩，一生所有的骄傲，都不过一场虚幻。
  东楼又问道：“为什么他不杀我？”
  “他不杀你，自有人杀你。既然有人做的事，他又何必去浪费精力呢？”
  东楼心下又一怔，道：“那他刚才为何要这般？”
  “那是在让你活多一点还是活少一点中犹豫。你活久一点，就要面对恐惧多一天，就要奔命一天。想来你也是自作孽，这又怨谁呢？得道天下顺之，失道亲戚叛之，以亲戚之所叛攻天下之所顺，则何如？”古月的语气平淡如水。然而他越是淡然，听者越失落。
  东楼淡淡道：“我东楼确实不如你们。”
  “我们存在的目的不是要超越什么人，我和他能在不知彼此身份的情况下成为知交，可不是在这些尔尔的较量中建立起来的。”古月语气淡得如清风一般。
  东楼身心若失，环顾四周，他竟然连一个值得交心的朋友都没有。甚至现在，连颓废的机会都没有。
  古月径自离开。
  暗室内的谢幽寻听着古月的话，也怔忡着。古月说东楼，何尝不是说她呢？她以前的目标便是超越冷冰清，成为天下第一女侠，若非后来经历了家族诸事，她或许还会在这条路上继续奔波吧。
  可是，冷冰清大概从来没那样想过，她说，谁要是想要这个称号，拿去便是。她自认为是不屑的，可她，是真的不屑吗？是明明看不惯，却从来也超不过，最后唯独让自己麻木。说起来，她和东楼其实是一样的人。说起来，她其实也是个矫情的人。当初为何会一路跟踪东楼到襄阳，到宋州？以前或许不明白，可方才，神秘人真的要杀东楼的时候，她内心真正的感觉，其实是害怕的，其实想阻拦的，不是吗？
  东楼一个人站在小巷子中，不知何去何从，兀地坐了下来，抱膝失落。
  谢幽寻看窗外坐着的失落东楼，忽然没有如刚才那么恼恨起他来。她不自觉的摸摸嘴唇，正欲转身离去，身后的一个黑衣一掌将她打晕。
  东楼听见声响，喝到：“什么人？”
  东楼注意到对面的窗子，慢慢走近，窗户上有个小洞，看得出来是刚被捅破的。
  忽然之间数枚飞镖过来，远处一个黑影抱着一个青灰色的影子，飞身离去。东楼一看，那不是谢幽寻吗？难道她被人劫持了？东楼哪里有什么心思失落，忙跟着追过去了。
  东湖梅园，阁楼之上，帷幔之内，温临风坐在那里喝茶，不一会儿古月也跟过来，道：“气还没消吗？”
  温临风却语气平淡道：“为何要救东楼？”
  古月神色清雅绝尘，笑道：“你不是不想杀吗？我可不想你一时冲动，作出一些自己意料之外的事。这样的愤怒，可不是你该有的。”
  “三句不离说教，你真该找个人管管你呢。”温临风放下茶杯，给古月斟了一杯。
  古月摇头而笑：“并不是什么人都有命中注定的姻缘，这点我倒是羡慕你的。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在这忙忙人海之中，实在是件太不容易的事情了。”
  “说得好像你找过似的。你可别忘了，我是找了十二年呢。”
  古月道：“人现在你也找到了，只是江湖上这温如玉和冷冰清的事情传得太开，怕是不好吧？”
  “你在这方面好像很有经验似的。赶紧去给我找个嫂子吧，天下的姑娘那么多，总有一个你能看中的吧？”
  “你在遇到冷冰清之前，有看中的？”古月很直接，如李君菡之属，温临风也不曾放在眼下过。
  “说真的，我就怕你哪天想通了，回来和我争冰清。所以你一日不成亲，我一日不能心安。你现在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委实让我看不透，得到冰清的消息还塞给我，你就真的这般看淡了？”温临风真是个比古月更直接的人呢，他其实觉得李君菡和古月倒是挺般配，奈何古月一句“不熟”，便已拒人千里之外。古月都拒绝了，温临风便绝不会题第二次。
  古月笑道：“我把冷姑娘的消息塞给你，就如你把这天下的消息塞给我一般，咱们两人之间，也要礼尚往来不是。”
  温临风朗声大笑起来：“好个礼尚往来，咱们也算是相互成全，你心中天下最大，我心中只有冰清。”
  “如今，我算是兑现了十年之前的承诺，你是不是也该把这道帘子撤了？”
  “哎，不急，毕竟她对十二年前的事情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也罢，反正你的心定了就行了，我古月也算是了了一桩承诺。”古月惬意地喝了一杯茶。
  温临风笑道：“得黄金白斤，不如得季布一诺，我看以后把季布改成你的名字也适用。”
  温临风从帷幔内递出一块玉佩给古月道：“这和你手中得到的李梦天的那块是一起的。”
  “传国宝藏的钥匙之一，如今那四大至宝已经有人开始抢夺了，我估计顾氏和东楼他们来中原，就是为了这几样来的。”古月将两块玉佩合在一起，天下也只有古月只道这两块玉佩其实是一块，被一分为二，只是在许多年以前，便各自分开。
  “确实，之前顾倾城去了一趟太和山，具体的就不得而知了。”温临风喝着茶，“顾倾城那边快要掌控快活城的势力。我今日不杀东楼，主要还是想着快活城，毕竟最了解的还是东楼，即便顾倾城表面上是控制住，可东楼绝非等闲之辈。”
  “这恐怕是你最后的理性了吧？”古月笑道。
  温临风语气淡淡的：“东楼现在成了金凤帮格杀的对象，他也不用咱们出手，坐收渔利就好了。”
  古月轻叹道：“不厚道，他还是有改邪归正的可能。”
  “幸好你没有安门立派，你若是立了门派，这道、儒、墨、释，都得往后站。”
  “说正经的，冷姑娘你还是得派人守着，金凤帮的人现在是要对咱们各个击破了，你还是留个心眼吧。”
  “嗯，多谢提醒。”
  “还有一件事情，我至今没有查到任何眉目，这件事我真的帮不上忙了。”古月自然说的事李君菡的事情，李君菡竟然在陈秋云的手中被人劫走，这件事让古月和温临风都很意外。
  “我知道你这两日一直在查李君菡的事，我也没有任何眉目，这件事情，咱们都尽力了。”温临风语气也有点沉下来。
  陈秋云是怎样手段的一个人，这二人再清楚不过。能从陈秋云手中劫走人的人，能让古月都追不上的人，是多么恐怖的一个存在。这人若是易无尘的人，他们两个联手，都未必有把握。
  古月自然听出温临风低沉的语气。斗笠对面的这个人，可是算尽世间风云的一个人，可他终究还是有失算的时候。
  他还能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吗？
  温临风看看古月，古月却望着远处。
  温临风是世界上最了解古月的人，更了解古月的轻功，温临风道：“你确定你去追那白衣斗笠人的时候尽力了？”
  古月的手微微滞了一下，还是如实说：“没有。”
  “也就是说，那个人身手跟我们相当。”温临风喝了一口茶，似是安慰道：“说不定是吃了增元丹，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没有吃增元丹，抱着人，速度并不比我慢。”
  “那你为何没有追去？”
  古月有些无奈，坦白道：“那位姑娘中了媚药……”
  温临风心头一沉，终于感觉事情的严重性。此时，他放下杯盏，微微叹了一口气。李君菡虽然跟他没打什么交道，可终究算是熟人，也终究是他为数不多能欣赏的人之一。最主要一点，她是李梦天的妹妹。
  撇去所有个人因素，温临风也不能将李君菡之事置若罔闻。他既然选择支持李梦天，这件事，他就必须插手。
  古月道：“我追了那个男子许久，他应该不会把李君菡怎么样的，我亲眼看到他将失去控制的李君菡打晕。”
  “你如果真的选择了李梦天，可不能说这么模棱两可的话了。”
  “这件事上我尽力了，一日一夜我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可那人似乎根本不知疲倦。”古月真的尽力了。
  就在这时，老高神色不安地上来，又递给温临风一封无字信，他皱着眉头，道：“公子，这已经是今日截到的第十封无字信了。”
  温临风看了纸条，除了反面的牡丹花纹，什么也没有。
  温临风又将信递给古月，古月看了看，也没能看出什么来。
  半晌，二人齐声道：“秘密肯定就在牡丹花纹上。”
  可是，这牡丹花纹到底代表什么意思，没人知道。
  两个天下最聪明的人，突然沉思起来。
  与他们一样陷入沉思的，还有李梦天。
  长安的消息，除了一封鹤书，别无其他。加上君菡的事，他的心更不能平静。他跟王春麟贺连几人有一撘没一撘的说着。虽然王春麟看出李梦天的心事，却没问出什么来。
  李梦天对王春麟深信不疑，可君菡的事，对于他们来说，还是不知道的好。
  天下除了李梦天之外，便只有英亲王知道君菡的事。连恒亲王都不曾相告，王春麟自是不会知道这些的。
  贺连和贾亦真就更加不知道。虽然他们能感受到老爷的心事，可也无济于事呀。贺连除了讲些笑话逗大家开心以外，并不能做什么。
  临风阁上，沉默了半晌的古月起身：“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
  “这点毋庸置疑，当务之急还是破解牡丹花纹的秘密。”
  古月皱着眉头，也毫无头绪，只道：“坐了半日，我该走了。”
  温临风浅笑道：“等冰清身份确认了，东湖分你一半。”
  似乎李君菡的事并没有发生过，似乎金凤帮的牡丹密信也不存在，二人很默契地忽略了这些担忧。
  “够兄弟。”古月喝了最后一口茶，便飘然离开。
  越是风平浪静，越是暗潮汹涌。越是云淡风云，越是心内无措。可是，他们无措又如何。
  温临风坐在帷幔之中，看着东湖湖面。向来置身事外的他，不知不觉之中，也陷入泥潭而不自知。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这是第一次温临风真正以当局者的心思关注时局起来，他还不知，冷冰清正去了何处。
  此时的冷冰清，稍稍易了容，准备去往霜枫山。顾倾城杀了这么多人，之前提供给她的消息，多少都是恶意引导，她不得而知。霜枫山，或许就是她要找的地方吧，只是线索被人动了手脚，每次去，都无功而返。
  冷冰清正在路上走着，正巧遇见几个黄衣面具在追杀范宜兰。这个小姑娘虽然三翻四次挑衅她，然比起金凤帮的可恶来，她的行径倒不值一提了。
  冷冰清眼神一凛，上前拦住。黄衣面具之前就得到神秘人的警告，不许动冷冰清，现在，他们犹豫了。
  范宜兰受了些伤，却也没什么大碍，看得出身手是不错的。
  范宜兰见冷冰清来了，冷笑道：“猫哭耗子假慈悲。”
  冷冰清也不理会，径自和黄衣面具们打了起来。
  范宜兰就在一旁站着，也不出手，她就要看看这个冷冰清爱逞能，待会儿被黄凤凰的人收拾了，就没机会逞英雄了。她就等着看冷冰清的好戏。
  突然间，一个黄衣面具打来一枚暗器，范宜兰猝不及防，胳膊一下子中了毒镖。冷冰清飞到范宜兰身边抵挡那些黄衣面具。
  范宜兰阴鸷着眼神，抽起那插在胳膊上的暗标。她站在冷冰清身后，眼神充满恶毒，手颤抖着，猛地往冷冰清背后刺去。
  冷冰清身上的毒才好，身体并没有恢复多少。和这群人对抗了这么久，已经到了她的极限。冷冰清一口鲜血呕出来，四目一黑，昏倒过去。
  那几个黄衣面具又飞了一个暗器到范宜兰身上，几人将范宜兰紧紧围住，范宜兰道：“我帮你们杀了冷冰清，你们是不是也该放我一马？”
  一黄衣面具道：“冷冰清要杀，你和你哥哥也留不得。”
  范宜兰慌了，但是她并没有后悔杀冷冰清，甚至觉得能在死之前看到自己最恨的人死了，也是非常值得的事。只是一想到，她杀冷冰清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得到温如玉么，温如玉还没得到，她怎么能死？想到此处，范宜兰害怕了，慌乱尖叫：“别杀我，求你们放过我吧，我手上有许多金银财宝，你们要多少有多少，别杀我行不行。”
  就在此时，一个白衣公子落下，是古月。
  古月方从东湖那厢过来，正听到女子的尖叫，便飞过来了。
  那几个人迅速退开来，一人喃喃道：“是旧时月色，小心。”
  古月看看地上的人，竟然是冷冰清，他的眼神不觉冰冷起来。黄衣面具似乎感觉到古月的愤怒，其中一人解释道：“她，不是我们杀的，是，是她杀的。”
  那人指着范宜兰。
  范宜兰在天下第一榜的画册中早就见过旧时月色，可真人，这是第一次见到。这旧时月色，瞳色灿若霞光，面容清如月影。白玉彰于脸颊，琥珀藏于眼睛。横波秋水，流转未定。眉目难画，枉费丹青。衣裾缥缈，虚步凌云。清风出袖，明月濯心。流水掠影，玉镜照神。天下第一榜中的评价果然不错的。范宜兰惊叹着，比起温如玉的温和，他的身上更多的事飘逸，真像天外的谪仙人。
  古月冷冷看了眼范宜兰，范宜兰不觉打了个寒噤，她有些害怕，却又鼓起勇气道：“是，是我杀的……”
  那几个人趁着古月看范宜兰的当儿，早就四散奔逃。
  古月冷冷道：“你伤了冷冰清，不管是神秘人，还是温如玉，都不会放过你。”
  范宜兰看痴了，他的声音温柔又儒雅，又多了几分疏阔。和温如玉不一样，和她听说的更不一样，她瞬间就看痴了，神驰情醉。
  古月没看范宜兰了，径直抱着冷冰清去了东湖。
  温临风才处理完老高送来的一堆信件，见古月抱着冷冰清过来，手中的茶杯颤抖了一下。他知道冷冰清离开了飞天阁，但武昌都是他的势力范围，黄凤凰的人还没那个胆子直接跟他动手。但是，他又失算了吗？
  古月道：“赶紧给她看看吧。”
  帷幔内温临风戴了斗笠，接过冷冰清，看了她背后的伤，道：“这暗标是从背后拍进去的，她是中的别人的暗算？”
  古月点点头。
  “什么人？”
  “东楼的妹妹。”
  “他们兄妹两可真是如出一辙。”温临风抱着冷冰清准备出来。
  古月道：“你要做什么？”
  “去找温如玉。”温临风说了一句，便往飞天阁方向去了。
  古月又有地看着远去的温临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动了情爱，神秘人就再也不会神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