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层轮回结束了，凌尘被法阵带动着转入第三层轮回，他再次闷哼一声，后背似乎变得有些佝偻。
  杨紫曜依旧纸扇掩面，极其耐心地等待着。
  第四层轮回，伴随着“嘶啦“的声响，他身上原本就被城中百姓们拉扯得不成样子的衣袍掉落了一缕一缕的布条，似乎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撕扯着他的衣服，布条重重地砸向地面，就连他一头白发都在重力的作用下根根笔直地指向地面。凌尘的双腿似乎有些颤抖，却仍然直直地站在那里。
  第五层轮回，凌尘终于猛地跪倒在光阵中，他用手撑着地面，指节发白，在轻微地抖动。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因为就连眼珠都似乎要被可怖的重力吸摄下去。
  第六层轮回，寂静的厅室中似乎有骨骼碎裂的声响，那是凌尘的膝盖骨在蔓延着裂纹。
  第七层轮回，在令人牙酸的骨碎声中，他的膝盖骨彻底碎裂，整个人都匍匐在地。
  凌尘艰难地抬头，红色的薄纱中，已经隐隐可见聆泉的身影。他被法阵带动着靠近重心，一点一点地靠近着聆泉，也在一点一点地靠近着自己的终结。在聆泉无知无觉的时候，凌尘正为了她生的希望，而一步一步地走向死亡。
  这一切，她都不知道。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杨紫曜不知是不是突发善心，竟然给了凌尘退路。“凌尘，你是全天底下，唯一能做我对手的人，又何必为了个女人，死在这里？我想用堂堂正正的方式胜过你，而不是这样！”
  凌尘说不出话，他牙关紧咬，根本无法张嘴，一双眼睛却还是坚定地望着聆泉。
  杨紫曜长叹一声，不再去看凌尘。
  第八层轮回。
  凌尘整个人都被压迫成了“大”字，四肢，躯干，还有脸，都法阵的强大力量死死地按在轮回光阵上。他已经无法再看聆泉了，他已经不能抬头了。
  他本是天底下修为最高的仙，又怎会狼狈至此？轮回伏龙阵虽强，缺点也非常明显，只要不踏足其中，它就只是个简单纯粹的陷阱而已，甚至在最外层的轮回中，若是修为强大，也有可能突破轮回，跳出法阵。
  可是，为了聆泉，他仍旧毫不犹豫地踏了进来。
  后悔吗？凌尘的意识开始恍惚起来，为了聆泉，他离开雨萱阁，为了聆泉，他险些入魔，为了聆泉，他义无反顾地将自己推向死亡之渊。
  后悔吗？凌尘已经分不清这声音是杨紫曜的质问，还是自己内心的怒责。他虽然紧闭着双眼，却还是有无数幻象从眼前闪过，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幻象之中，是他们第一次的对视，两人皆微微一愣，聆泉在对视中陷入神秘的沉睡；是刚刚战胜了雪妍的聆泉，带着骄傲的神色，扑向他的怀中；是背后生长着透明羽翼的聆泉，在云海之上兴奋地翻飞，与他嬉笑打闹；是行走在人间街市上的聆泉，拿着一串红亮的糖葫芦，回过头来冲他甜甜一笑。
  身体的剧痛似乎在幻象之中减轻了。
  第九层轮回。
  被幻觉掩盖了的痛苦骤然加剧，有“噼噼啪啪”的骨碎声响起，那是四肢百骸的骨骼尽数碎裂，破碎的脏腑血块从他口中伴着鲜血喷出，又立刻在重力的压迫下在地面上变成扁平的血色，只有他的心脏仍然在灵力的守护下艰难地搏动，维持着他濒临崩溃的肉体。
  杨紫曜的眼神中已经消褪了最后的邪异，只剩下彻底的肃然。
  他竟然还活着？他明明已经快要死了！
  是的，他几乎已经死了，支撑着他的，只有那最后的一丝意念！
  第九层轮回终于缓缓旋转到了尽头，杨紫曜立刻伸出手，磅礴的灵力涌出，将凌尘濒临破碎的身体护住。
  到最后，这个邪仙也终于忍不住出手，帮了他一把。否则，以凌尘几乎消亡的生命，又如何能护住自己的脏腑和心脉，撑过法阵尽头剧变的重力？只怕那时，凌尘真的会如杨紫曜所说，炸成一团灿烂的血花。
  轮回伏龙阵，终于结束了。
  凌尘猛地吐出长长的一道血雾，血雾如雨一般淋漓而下，在床榻上染上了点点殷红，在聆泉的睡颜上覆盖了一层充满血腥美感的鲜红。
  他终于走出了法阵，没有了法阵中的可怕压迫，他的仙身立刻开始了自愈，骨骼自行对接，灵力涌动，迅速修复着残破的肉体。
  杨紫曜轻轻一松手，失去了他托扶的凌尘立刻软软地瘫倒在他脚下。他已经不怕凌尘了，即使仙身能够自愈，但那也需要时间，现在的凌尘，对他一丝威胁也没有。
  手中折扇“哗”地一声打开，杨紫曜握着折扇挥出数十根小针，小针无视了轮回伏龙阵的重力，分别射向既定的方位，以特殊的方式同时触发了法阵的阵眼，巨大的九层轮回缓缓缩小，最后在他脚下化为虚无。
  “如你所愿，”杨紫曜从瘫倒在地的凌尘身边走过，“我遵守在父神和母神面前许下的誓言，收起法阵，离开此处。但既然你这么在意这个妖女，我便顺手再送你一场造化。”
  造化？什么造化？
  在灵力的修复和肉体强大的自愈能力下，凌尘恢复了一丝神智，他猛然看向床榻四角燃着的红烛，光阵消失后，四根红烛再次成为偌大厅室中唯一的光源。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强撑着全身各处传来的剧痛，用尽全力扑过去，吹灭了四根蜡烛，古墓中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他手中升起一团灵力光晕照亮了周围，却看到床上的聆泉嘤咛一声，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迷蒙茫然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凌尘，她的脸上浮了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好一个杨紫曜！凌尘惊怒不已，原来那四根红烛中，竟然燃着烈性的红药？那红烛从一开始就燃烧着，杨紫曜根本没打算放过聆泉，若是他死在了轮回伏龙阵中，吸了那么多药，聆泉也必须和人交合，不是他，就是杨紫曜！
  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却带着炽烈的温度，缠上了凌尘的脖颈。
  杨紫曜从墓穴中走出，早已等候在外面的火织对他躬身下拜：
  “殿主。”
  “火织，”杨紫曜忽然一眨不眨地盯着火织，火织在他炽热的目光中被注视得有些不自然。
  “火织，你也是个女人，能不能……”杨紫曜轻轻扶起火织，一双手已经准确地触摸到了火织身上的关键之处。
  “殿，殿主？”火织惊恐地看着杨紫曜。她忽然想起，杨紫曜先前派她去寻一些烈性的红药来，难道，难道杨紫曜自己也着了道？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殿，殿主，城内不远处有，有一座青楼……”火织还保持着一丝理智，一只手抖抖地指着不远处的城门。
  “哼。”杨紫曜哼了一声，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丝撒娇的意味。“还，还叫我殿主干什么，这，这点小事都不，都不帮我……”整个人已经摇摇晃晃地朝着城门处飘去。
  “对了，殿主，凌尘师徒还要处理掉吗？”火织的职业素养非常好，仍然不忘善后工作。
  “先留，留着他们的性命。”杨紫曜说话已经断断续续的了，却还保持着几分清醒，“有人，有人想借我的手杀他，我偏不，偏不让他如愿！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