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黄的叶子被扫得干干净净堆砌到一棵树下，嫩绿的新芽冒出尖儿来，一场大雨过后天晴日明，偶尔会有一阵风吹来是馨甜的气息，此后便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清茶煮了一壶避去剩余的茶渣倒入茶盏，所幸王宫中人不会对他有所苛刻，即使犯了错，吃穿用度样样没少。
  下半年比起还能和外界沟通的上半年漫长了不少，可好在沈奚落是个会自娱自乐的人，整座寝殿被他翻完了，基本上一年就到头了。
  挨到头，不容易。
  两扇落了灰的门被封尘后再次打开，就好像打开了一种禁制，本以为的万面清风却在沈奚落恍然出神后泼了一盆冷水。
  接他的，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是陈丕。
  “四弟。”陈丕端着长长的袖口站在门前，他今天穿的是一身玄色扇袍，金丝缠绕连贯勾勒出龙纹。一年不见陈丕显然已经踏入了二十二岁，身姿挺拔随便往那一站都是一道绝佳的风景线。
  但沈奚落没心思跟他好好叙旧。
  “二哥。”
  “今天便结束了禁足，一年不见。”故意顿了顿，陈丕微笑道：“又长高了。”
  “多谢二哥关心，若二哥没什么事，可以让一让吗？”陈植得体地笑着，扇开一把折扇佯作悠然自得：“我还要出去见别的人。”
  “崔孜尧？”陈丕仿佛对他的无视并不在意，而是偏着头淡淡地问道。
  “她怎么了？”沈奚落出去要见的人挺多的，掰开手指数一数，嗯……
  “我原以为四弟对崔孜尧感情并不是多么深刻，否则也不会在得知她死讯后还能这么两袖清风，云淡风轻。原来四弟本不知晓崔孜尧已经被魏王下令处死了。”
  啥？？？
  沈奚落懵了：“她被下令处死了？？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不可能啊，上半年杨修寄信来还好好的，陈操总不能时隔半年重翻旧案吧？
  “魏王处死崔孜尧的原因是，此女穿着过于华丽，魏王认为这是浮华的表现。”陈丕轻笑一声：“陈操这人讲究朴素节俭，不仅自己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而且也命令家里人不准铺张奢华，他曾经明确规定：家人不得穿五颜六色的衣服，不准穿漂亮的绣花鞋。他还规定：家人所居住的房屋一律不准使用香薰。”
  “处死崔孜尧，其一也是为了打击你，你喜欢饮酒喜欢赋诗，做事不知轻重，经常和一些文人在一起谈天说地超过了限度，陈操认为那些人华而不实，这次正好抓着崔孜尧做文章，希望你有所警醒。”
  “其二。”陈丕每句话都是带着笑的：“同时也是在警醒所有人，原则问题不能突破，一是一，二是二，君是君，臣亦是臣，该记住的不能忘却。处死崔孜尧也算给其他人提个醒，他陈操做人做事是有原则的。”
  “其三，陈操是想让你明白，你的太子之位因为你的酗酒告吹，别再有非分之想，否则，崔孜尧的下场，便是你的下场。”
  “其四，崔氏名门闺秀，崔孜尧是陈操手下大臣崔琰的侄女，但崔琰性格耿直，名声很好，借此机会打消崔琰的气焰。”
  陈丕连眼里眉里都带着浅浅的笑，可是沈奚落就是看不出来他真实的情绪。
  “你就是过来跟我说这些？”沈奚落冷冷地看着他。
  没等到陈丕有所言语，陈彪和陈虎就已经飞奔过来。
  “四哥！”远处两人拔足狂奔，尤其陈彪，明明速度和陈虎差不多，到了后面快接近沈奚落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加快了速度，冲上去直接撞进沈奚落的怀里。
  陈虎只好站在旁边拉着沈奚落的衣袖：“四哥，好久都没见到你了。”
  “啊，二哥。”陈虎忽然反应过来，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有陈丕在陈虎只好规规矩矩地站好，陈彪也从沈奚落身上跳下来，余光偷偷瞄着陈丕。
  结果被陈彪看到陈丕嘴角一抹若有若无的冷意。再对上陈丕的眼睛，明明那么明显就能看到的寒气但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才能看到，陈虎和沈奚落一点反应也没有。
  “竟不知二哥在此，是我们失礼了！”陈虎挠了挠头，拉了陈彪一把，陈彪反应过来赶忙说：“是我们失礼了！请二哥责罚。”
  沈奚落看到两个孩子脸上发自内心流露出来的害怕，不禁纳闷，难道陈丕真的会狠下心责罚不成？
  那儿刚刚想到这个问题，这儿陈丕就不咸不淡地道：“围着王宫跑五圈，你，背一袋米。”说着，抬手指了指陈彪。
  陈彪顿时瞪得双眼睁圆。
  “他们是无意的。”沈奚落蹙了蹙眉。
  “但抱你是故意的。”陈丕靠近沈奚落，拍了拍他的袖子：“这里，都被弄脏了。”
  可实际上那里一点灰都没有。
  “呵，你是故意的吧？”沈奚落看到两个孩子跑远的身影冷笑出声，往后退了一步躲过陈丕的动作：“喜怒无常。连折磨人的趣味都这么变态。”
  “四弟，他们是自愿的。”陈丕收回手：“况且，我是太子。”
  沈奚落想起来了，那算个日子，陈丕已经当了几个月的太子了。
  “母后应是想我了，二哥请便。”沈奚落侧身绕过陈丕迈开腿往前走。
  一年足以发生太多的事情，庆幸的是杨修没有因此付出代价。
  见到沈奚落，杨修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嘿哟，兄弟终于被放出来了！”
  “走喝酒去！”沈奚落回揽过去，就听见杨修叹了一声：“怎的？家里两个千金，还不够你乐呵？”
  杨修连忙摆手：“我喜欢的紧，不过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啥啊？”
  “你知道崔……”
  “知道。”
  “那你？”
  “父王的意思。”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沉默。
  “你知道那些衣服都是陈丕送的，魏王并不知情。”杨修幽幽叹声。
  沈奚落明显不想聊这个话题：“既已成定局，人死不能复生，望她下辈子不生权谋家，不葬帝王冢。”
  一年没见杨修个儿长了些，就是没前些年长得猛了，他知道沈奚落话里的意思，只好摇摇头：“就这样吧。走一步看一步。”
  沈奚落心里又给陈丕记恨了一笔，什么玩意儿，他哪里惹到这位大小姐了吗？
  ‘大小姐陈丕’显然不知道此刻有人在心里骂了他千百遍，仍然坐在榻上闭目养神。仔细看看周围的陈设，竟然是沈奚落的内殿。
  司马门事件一过，他完全被陈操放弃，但另外一个事件也即将上演，还有一年。
  其实从现在开始陈操的身体就已经开始大不如前，隐隐有颓败的趋势。但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沈奚落算其中一个，因为下个事件一过后的一百天，陈操就要魂归故里了。
  陈操魂归故里后，沈奚落的剧本也到这里结束。
  沈奚落去了卞夫人的住处。
  卞夫人拉着他的手眼泪白花花直流：“我儿，娘好想你。”
  沈奚落心里突然有种罪恶感，他其实并不算是真正的陈植，陈植所有的精神知识财富都是剧本给予的。
  他真的值得卞夫人如此的疼爱吗？
  许多年不曾想过的问题，在被卞夫人抱着的时候就全部都从思绪里跑出来了。
  顺顺卞夫人的后背，沈奚落安静地坐在一旁：“母后，要注意身子，不要过喜过悲。”
  卞夫人抓过沈奚落的手：“你知道这一年我有多害怕吗？我每次一想到你父王……还有你二哥，你二哥现在是太子，你不要再跟他作对了。司马门内你尽数骂他的话他都听见了，他那时，就和你父王站在司马门的城墙上。”
  沈奚落一惊，他只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第二天一定会有人传出去，却没想到那些话，居然被陈操和陈丕直接听到了。
  ……
  “……”沈奚落无言垂头，卞夫人摸了摸他的脑袋伤声道：“你二哥看在同母胞弟的面子上，定不会对你的性命怎样，但就怕日后处处针对你，让你这日子过的如火如荼。”
  “娘会尽量保你的，你三哥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别怕，啊，好好做你的臣子，太子之位日后都不要再惦念着了。”事成定局，陈植大势已去，这是能保陈植平安的唯一方法，乖乖听话，乖乖听话就好。
  即便如此，卞夫人还是不能想到，即使陈植乖乖听话，也不能保证陈丕不会刻意挑拨，刻意煽风点火。
  卞夫人没有在沈奚落面前提起崔孜尧，是怕他伤心，故而又聊了几句别的，就让他下去吃些东西，禁足的日子可没有吃到什么佳肴，现在出来了必须要好好补补，不然她这宝贝儿子要变成瘦杆子，竹竿子，那还得了？
  沈奚落若有所思地吃着东西，嘴里咀嚼犹如蜡片，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翌日，沈奚落终于回到了内殿。
  于是，大早上上演了一出大眼瞪小眼。
  “陈丕你他妈…”
  只见陈丕悠闲地躺在他的床榻上，侧身撑头眯着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