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作者:
松明 更新:2021-10-17 03:43 字数:4799
如果不是有这个牢房隔着,如果不是我现在有事求她,我真难以想象我会怎么对待她。会杀了她吗?有可能的,毕竟我现在是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马上就要死了的人。
顾念青吞了口口水,说:“你也知道被别人抢走心爱的人是什么滋味,你不能怪我。我只是,我只是,除夕的时候你对我不礼,上次你又打我,我这样对待你们怎么了?!怎么了!再说了,我又没打你没骂你,你怎么就那么多管闲事?!”
我看着她,静静地,不说话。顾念青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你知道我要你干什么。”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睨她一眼,坐在床上,道:“你走吧,记得你想要的东西。”
呵,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和顾念青交易。整理整理身边的被子,我慢慢躺了上去。慢慢放空自己,尽量不去想顾念青的话,尽量不去注意那个站在阴影中的人影。
倘若我有幸能活下来,或者我死了之后真的能剩下灵魂,让我做个鬼,我一定不会放过顾念青。我是个小气的人,别以为你能帮助我,我就会原谅你曾经做过的事。大不了我心里对不起你一会,总之,我一定让你该还的通通都还回来。或许哪天我心情好了,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我给忘了,我还能对你有几分好脾气。就像是对待韩乔那样。但是,请你们记住,前提是,所有矛头对我来,有什么事咱们俩说,别整些乱七八糟的烦别人。
很早之前云舒就说过我是个没心没肺的冷血女人,现在看来,她还真的没说错。我不是个好人,我也不想做好人。
或许,那个顾晗还真的是个好人,或许,那个顾晗是真的喜欢小逸想要对小逸好。如果是真的话,那么……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一直到黄昏时候,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也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到了吃饭的时间,狱卒送来饭菜,见到他给他行礼,“奴才见过秦王爷。”他不说话,那狱卒悻悻地将饭菜送到我牢房里便恭恭敬敬地离开了。
“云舒有要事缠身,她最近恐怕来不了了。”
“多谢。”我打开饭盒,里面的饭菜明显比前几天吃的要好。我愣了一下,心里隐隐觉察到点什么,笑了笑把饭菜端出来。看了一眼他在的地方,问:“你要来点吗?还是说回去吃些更好的?”
“我不饿。”
“对了,我的匕首,是不是还在你那里?上次回去走得急忘记找你要了,还给我吧。”把饭菜布置好,我坐下来开始吃。
“我没带在身上,下次给你带过来。”
下次?我轻轻笑了,“你直接还给长清也行,反正给我就是给他,给他就是给我。”
“好。”他这次的回答有些慢。
我吃吃喝喝感觉有个人一直在一旁看着我挺不舒服的,便道:“王爷若是没事,便回府吧。这牢狱之中阴暗潮湿,到底不是你这样的人该久待的地方。再者说,你家里还有如花美眷等着你的归去。”看他并不言语,我收了笑:“该放下的始终要放下,人这一辈子,哪有那么多心想事成美满如意,有些东西得不到就松手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况且还有爱你的人一直在等着你。”
“我有不松手的权利。”
固执!
“算了,我不说了。”放下筷子,感觉略略有些冷,便披上了宋岩的大氅。“你回头跟宋岩说一声,对不住了,这大氅,我估计不能亲手还给他了。”
“本王不传话,你要想说,自己跟他说。”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扬起嘴角微笑。黄昏的夕辉斜斜地穿过小小的窗户洒进来,在地上墙上落下柔和的黄色光影,昏暗阴沉的牢房之中居然也有了些许和暖的感觉。光影交错中,我忽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真神奇,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我居然会有这样的感觉。眼睛莫名的有些涩,我用力眨了眨眼睛,又有些疼。笑一声,跟瑞轲说:“跟云舒说,云游四海去吧,那才是她的归宿。”
“我说了,本王不传话,有什么想说的话,你自己出去跟他们说。”
我也想啊,我还有好多事好多事都没做呢,我还有好多事好多事没有安排呢。我又何尝不想亲手把大氅还给宋岩,我又何尝不想亲自在云舒离开的时候嘱咐她几句话。这不是说了嘛,人世间哪有那么多心想事成美满如意?“你不愿意就算了,多大点事儿。”吸了吸鼻子,我振奋起来,“我出去了自己跟她说!”
他站的离我还是有些远,我似乎隐约听到了他的声音,好像说了什么,但是他声音太低了我听不真切。说完之后他就走了,这次走的很快,很有他沙场神将秦王爷的风格。
我忽然想起了泰戈尔的一句话,如果你因为失去月亮而悲伤不止,那么你也要失去群星了。以前不觉得这句话有多对,甚至还觉得这句话简直狗屁不通,总觉得他宣扬的及时遗忘相遇新人的想法不忠。现在却觉得,真理到底是真理,那些得不到的,再哀叹也还是得不到。哀叹久了,还会错失更多更好的,毕竟,要怜取眼前人。
如果我不在了,长清会听我的话好好生活下去吗?他会遇到那个更好的人吗?他会愿意遇到吗?
大约半夜时分,瑞暻果然来了。他走在前面,屏退了所有人,就连离我不远的牢房里的牢犯,也都通通赶去了别的牢房。方圆至少八个牢房,全都空了。他后面跟着虞然,虞然手里托着一个托盘,盘上一只酒壶,一只杯盏。玉色游弋,柔美的像是月光。
瑞暻手一挥,虞然便端着托盘停在了离我这里三个牢房远的地方。
我舒舒服服地躺着,笑道:“还用玉壶来装,有情调得很啊。”
瑞暻找了个地方坐,一副与我长谈的架势。我有些惊奇,问:“呦,这是要跟我开茶话会啊?”
“关于老五跟,秦彤,你知道多少。”
我心中渐渐沉了下去,嬉皮笑脸的样子也装不出来了,“那一年的春华之宴上,发生了什么?”
“朕不想跟你废话。”
“哦,这样啊。”我歪歪头,“那你自己去问瑞嵩吧,要不然你去问秦彤也行。毕竟这件事他们当初保密的很好,知道其中具体事宜的也只有他们俩。”
“你是第一个敢威胁朕的人。”
呵呵,“那又如何?”反正我就是这么说这么做了,我死了,后果自负。
其实我没想到瑞暻居然会对瑞嵩和秦彤之间的事情感兴趣,我还以为他大男子主义霸道,一点都不想知道他的妃子和别的男人之间的事情。这样一来,我是不是就可以拿我对秦彤和瑞嵩过往的知情权来要挟他,就算不能保我的命,至少也得让他做些什么事吧。唉,我现在真心后悔当初没问瑞嵩他和秦彤后来发生了什么。
“那一年的春华之宴,是朕设局,让她在宴会上大放异彩。是朕提前跟先皇说有意于她。是朕,在春华之宴上正式向先皇要了她。先皇赐婚,员外郎嫡女秦彤,入嫁太子府。”
他的声音僵硬而冷漠,好像是在说什么剧本里的台词,表情死板,毫无感情。
我抠抠耳朵,一方面后悔自己嘴快,居然就这样白白失去了一次好机会,一方面嫌弃瑞暻这也实在太过敷衍。虽然我知道他本来就不愿提及关于秦彤的事,虽然我知道对于秦彤他除了喜欢和占有欲之外还有挫败感,虽然我知道,他或许,是真的爱她。
“你满意了吗?”冰冷而低沉。
“你觉得呢?”懊恼自己又搞砸了,我简直郁闷死。
瑞暻不说话。其实作为一个皇帝他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给我面子了,我也有自知之明。他不是瑞轲,不是宋岩不是湖安,更不是云舒不是长清,差不多得了。
“难道你一开始不知道,秦彤早就和瑞嵩私定终身了吗?”他神色微动,似乎不打算回答我的问题。正好,我也懒得听他的所谓的解释。“瑞嵩是个相当难得的好男儿,无论是在你们皇家还是在天下。他重情重义,忠贞不二,一心一意对秦彤好。你大可以自己想想当年在洛京城中有多少艳艳惊世的女子,纵然秦彤与瑞轲的初遇是场意外,但是后来的他一直没有变心,就算是身边如花美眷如云,他也一心只有秦彤一个人。秦彤也是个好样的,为了瑞嵩,她也和你抗争了很久吧。”
他不说话,我继续说:“你想想你现在身边有几个女人,你想想你们皇家子弟中有几个不是妻妾成群,外面还养着不知多少的。就连你这皇帝,难道不也是后宫佳丽三千人?你觉得瑞嵩是你亲弟弟,他不该放着好好的王爷生活不过跑来造反跟你添堵。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是他放在心尖上都觉得委屈了的女人!你把人家捧在心尖上的人放在胭脂俗粉中受尽屈辱受尽折磨!换成是你你不会绝望吗?换成是你,你不会起兵造反吗?人都说哀兵必胜,我真好奇为什么瑞嵩没有成功,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吗?瑞嵩他对你尚有一丝兄弟之情,你却把他最爱的人一步一步逼入深渊,最终杀死了她!”
“朕是让你说他们的过往,并没有让你怨天尤人。”
“重要吗?反正秦彤已经死了,反正瑞嵩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们曾经有过什么,又有什么意思呢?你是皇帝,你说天是红的没人敢反驳你,既然如此,他们过去曾经有过什么重要吗?”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是不是想立刻掐死我,还是想给我一巴掌?“秦彤跟了你这么多年了,你不会从来都没问过她吧?爱与不爱,恨与不恨,当初与现在,既然她不想让你知道,你又何必这般执念呢?”
“哈!”他忽然间笑出来,大声地笑。似要笑尽苍生,似要笑破苍穹,似是嘲笑青天,似是怜悯众生,笑得酣快淋漓,直如雷电交加的暴雨忽然落下。他扬着嘴角道:“我是皇帝,我有何执念!”
说完,拂袖而去。
虞然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过,脸上有淡淡的惊讶。瑞暻的身影消失了,虞然才如梦方醒一般端着托盘进来了。“陆姑娘,对不住了。”
我累了,不想再表演,便闭上眼睛歪在了床上。被子在潮湿的牢房里久了,估计也没有人晒过,因而散发着淡淡的刺鼻异味。有些馊,有些臭,有些哀伤离愁。
“陆姑娘,卑职没有太多的时间,请陆姑娘体谅卑职。”
可是,有几人体谅过我?
“你放下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不说话,也没有出去,想必是为难了。我便道:“我好困,你总不能让我做一个困死鬼吧?”
“多谢陆姑娘。”
虞然出去之后很明显并没有离开,他肯定是觉得不好交差,所以要亲眼看着我喝下去,送我上路。我紧紧闭着眼,想,这让我怎么料到,最后能送我一程的居然是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我真的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没有做,好多好多我放心不下的人和事我都没有安排好,好多好多心愿没有实现,好多好多诺言没有兑现。我好想好想再见他们一面,好想好想温柔地跟他们说一声再见。
长清,对不起,我说的话我没有做。我说话不算话了,我是小狗。如果还有来生,还能遇见你,那我就不做人了,我当一直小狗,一定缠着你,缠你一辈子。
对不起,别怪我……
狠狠吸了几口气,我坐起来,问虞然:“有纸和笔吗?”
他果然从黑暗中走出,“皇上料到你要写遗书,给你准备好了。”
还真贴心。接过纸笔,我看着他,“你能答应我我写的东西不给别人看吗?”
“那你为什么要写,总不可能你这是要写给我吧?”
“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铺开纸,我用一只饭碗当做镇纸来压住这纸,“能答应我吗?”
“我为什么要帮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我抬头看着他,忽然一笑,“对了,还得谢谢你上次给我的强心丸呢,没有它,我这体内的罗渡毒也不会蔓延的这样快。”
“呵。”他哂笑一声,“真是愚蠢。”他说完之后便笑了两声,忽然间善心大发似的,“算了,再帮你一次。说吧,你写的这些东西都是要给谁的?”
我震惊于他态度的九十度转弯,反应了一会儿之后,便跟他说待会儿我写好了之后哪一个是给长清的哪一个是给云舒的。写完之后,我看着他把信收到怀里藏好了,便提笔再写了一张。虞然对我的这一举动一时间不理解,我解释道:“如果皇帝要看,就给他看这个。”
“瞒天过海。”他点头微笑,“你胆子不小,但你怎么能肯定我一定会帮你,不会把真信交给皇上呢?”
我嘴角一撇,斜着眼睛看着他,“你心里明白。”
他当然不会,我知道他不会,他也明白我知道他不会。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你知道的东西好像不少。”他道:“但是你应该知道,知道太多不好。”
“我知道,那又能如何?你以为那些事是我想知道的吗?反正事已至此,就这样吧。”你以为我愿意知道你们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吗?你以为,人人都想参与那些黑暗吗?
写完了之后,虞然便又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表情,将信收好,转身走开了两步。说:“我还要负责皇上的安全,请陆姑娘不要让卑职为难。”
我知道这条路已经尽了,前行是深渊,后退是地狱。我没有选择,只能接受。拈起玉壶,我很有情调地斟了一杯,闭上眼睛,对自己说:死也要有仪式感。挤出最后一抹笑,算是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份礼物。
仰脖,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