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刃架在水银脖子上的时候，女孩面色没有任何恐惧。
  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恐惧这种情绪，那张和玩具一模一样的脸孔上满是狂热。她抬起头，银色眸子死死地盯着玩具。
  “纯粹。”
  她重复着玩具的尾字。
  “我听说，你曾经杀死了黄金。”女孩的眼睛里那股狂热更盛，“那为什么不拿出那股力量来杀死我？”
  “是我不够强大，还是你已经失去了那股力量？”
  银色的光芒又重新翻涌上来，她脖颈上的伤口一阵蠕动，更亮的金属色从血肉里拱了出来。
  “你疯了吗？”
  玩具一脚踢开她，整个人再次拉开距离。她脚尖的触感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女孩的身体里涌动着含量多么可怕的水银。
  水银的密度远超人体，带来的最直观的感觉就是沉重。和血肉的触感截然不同，血肉的柔韧更多的是一种弹性。这个女孩就仿佛是一团液体的金属，轰地坠落在地，她没有缓冲，或者说她压根就不需要缓冲。
  这就是元素研究所的最终成果吗？
  玩具望着那一团疯狂涌动着的亮色，眸子里都是惊恐。
  ###
  “吼！”
  她嘴里似乎很难再发出人类的声音，金属彻底改变了她的构成，声带和口腔里那些用来发声的柔软的结构都被沉重的水银替代，含混的摩擦声就像是机械运动时候带来的轰鸣，尖锐而刺耳。
  金属化不是无限制的，而是有一个临界点。
  这点一直以来都是实验体和实验人员的共识。久病成良医，在无数次的融合实验中，玩具对于人体也算是了如指掌了，这架精密的血肉机器在无数万年的进化历程中已经接近完美，每一次改动都会让实验体在人类的这条路上越走越偏。
  所以，以前的实验虽然同样是金属融合，但是大部分都是替代的人体当中和金属结构最接近的骨骼部分。钙的抽离替换，保留大部分血肉的同时，让身体的强度上升一个层面。这点其实并不难做到。早在民用的骨折手术里人们就曾用钛合金连接断裂的骨骼。当然，血肉的兼容性一直是一个迈不过的坎，但好在大家都有一个界限，那也就是除了骨骼之外的部分，是金属的禁区。
  玩具见过曾经偷渡禁区的实验体的惨状，那是火花燃尽之后最后的璀璨，所以她一直紧紧地守在这个界限。
  铜管家之前把皮肤金属化已经是在突破禁区了，但是这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皮肤的金属化无伤大雅，只是后续剥离坏死皮肤的时候会非常痛苦，但不致命。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孩……
  别说跨入禁区了，她怕是一整个把这个禁区迈了过去。
  血液是水银，肌肉是水银，再往下去，她难道想变成一座金属的雕塑吗？
  玩具停止胡思乱想，现在可不是替别人担心的时刻，她完全不需要和这个女孩正面冲突，她只要拖过这段时间，那个女孩自己就能给自己拖垮。
  玩具不停地后退，躲避着浪潮般的液态金属，水银的毒性她现在暂且可以不理会，本身都是水银的受体，这么点抗性还是没问题的。但是刚刚两个人的拉锯战已经在这条长廊里后退了许多，再往后，玩具停下了脚步。
  沙房。
  那里面还有冷杉。
  玩具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都是她想到的吗？确实自己如果继续后退的话，在水银的身体完全崩溃之前，自己没有任何问题，但是那座砂房里的冷杉就难以幸免于难。她们的目标难道不是自己，而是沙房里的那个少年？
  玩具把手摊开，一团小小的混沌在她掌心浮现，就像是一个小窗户一样，从这个小窗口里，各式的色彩折射出来。她把手就放在旁边，一只小小的布偶爪子搭了出来。
  “听说你想见见那个恶魔。”
  玩具的声音很轻，但是浪潮的那头明显亢奋了起来，无数银色水滴都颤抖，远处那团银色的女孩的目光一下子望了过来。
  “那么……”
  玩具露出了一丝笑容。
  “后果自负。”
  下一刻，小巧的布偶爪子骤地膨胀，一团暗黄涌了出来，像是烟雾又比烟雾更加深沉，像是一团流动着的暗金色流了出来，它像是腐蚀性极强的溶液，仅仅是在空气中暴露，就已经开始有滋滋的声响。
  玩具的手掌也被腐蚀着，血肉翻开，被烫开成为溃烂的样子，她皮下的汞开始涌动，重新覆盖成为一只纯色的金属手掌。
  终于，小小的窗口关闭。
  那些黄烟翻腾着，一只巨大的羊角在空中凝成，另一边却是光秃秃的断角，暗金的卷毛在末梢化成烟雾又回涌回到它的身上，它直立着身躯，两手空空，蹄子踏在砂土上，一张似人似羊的脸上面无表情，双目紧闭。
  恶魔！
  这就是那些人梦里无数次出现的梦魇！
  它前后摇晃了一下，然后骤地睁开双眼，一对如同黄金般的双瞳点亮了昏暗的长廊。一柄长剑从空中凭空出现，剑身金黄，同它的眸子一样炯炯，散发出灼人的光。长剑沉重，一下子坠在了地上，轰地，长廊都狠狠震动了一下。幸好这是在建筑物的第一层，不然仅仅凭借重量，它都能够击穿楼板。
  玩具的半边身体都已经覆盖上了纯色的水银，但是这些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黄色烟雾覆盖的地方，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红色。
  她并没有办法完全驾驭这头恶魔！
  不过那头的水银也不甘寂寞，银色的海洋呼啸着狂涌而来，她首当其冲，沉重的水银带着破空的声音撞了过来。她没有任何技巧，就只是凭借着的极高的质量。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多技巧也毫无价值，这就已经够了！
  银色的海洋一下子吞没了羊头恶魔。
  浪头的势头不止，眼看着就要接着将玩具拍倒，但是中间的部分却诡异的一个停滞。
  无数黄色的烟雾从海洋里升腾起来，汇聚在空中，一只尖锐的爪内，那柄金色的长剑重新被高高举起。
  羊头恶魔手起刀落——
  “你比黄金……差得远。”
  玩具再不看地上散落的银色血液，转身向长廊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