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像是身在旋涡之中。
  这种空间的穿梭原理和虫洞类似，都是在空间里折叠，然后像是一个小洞，走了一个最捷径的点。之前看到的都是混沌，其实在里面天旋地转，各种颜色都混作一团，呈现出来万花筒一样的奇妙景象。
  玩具的脑袋晕晕乎乎，她恍惚间又听见了声音。
  “编号70589，第三次兼容测试开始。”
  银晃晃的注射针出现在令人目眩的灯光下，把面容隐藏在白色口罩下面的人群围绕着她。她只能看见眼睛，各式各样的眼睛，在她的身体上摆弄着。她感觉不到知觉，手脚或者是身体。她甚至精神也都涣散起来，自己这个概念在头脑里模糊起来。
  “一号兼容剂注射完毕。”
  一股暖流出现，在身体里穿梭。她很清楚，像是条小蛇一样的，暖烘烘地在身体的血管里流动。这是假的，她心里很清楚，都是假的，暖流很快就将炽烈成为一条火线，在身体的各处肆虐。
  “二号稳定剂注射完毕，实验体状态稳定，兼容性完整。”
  又是一管针剂，联排的火红色，在灯光下呈现出玫瑰的色彩。
  玫瑰，这是哪里听说过的花呢？
  她的思绪飘飞，顺着手术室的灯光发散，顺着顶上的银色排线滑动。她没有见过这种花朵，它茎上都是小小的尖刺，生长在钢铁的废墟里，是灰暗的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一管又一管针剂注射了进去，她身体里的暖流逐步壮大，开始变成一头莽兽，在血管里横冲直撞，熟悉的疼痛传来。
  疼，和痛。
  这是两种不同的感受，不是程度，而是作用的位置。心疼，身痛。
  “汞元素浇筑准备，第三次融合开始。”
  银色的洪水，从视线的尽头奔来，它们泛着金属的光泽，亮堂堂，每一滴都滚圆，沉重得像是要压垮面前的所有事物，包括她。
  她歪了歪头。这很勉强，视线只能在余光里流转，一只肮脏的布偶熊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的桌子上，纽扣的眼睛晃晃悠悠。
  玫瑰是一种什么样的花呢？
  她失去意识前这么想着。
  ###
  玩具跌跌撞撞地走出门。
  她背后背着昏迷着的冷杉，小黑狗也蜷缩在她怀里。暗色的天光，砂砾呈现出深褐的颜色，像是被水浸湿，又干燥，板结成一块又一块的沙砖，簌簌地掉落着灰尘。
  这里的样子很熟悉，玩具这么想着。
  “第三次融合失败，实验体剩余耐久不足百分之十，建议废置。”
  她面前的显示屏上滑动着这么一行字体。
  接连三次手术失败，她的身体已经接近崩溃，水银这种元素对于人体的损伤是巨大的，如果是其他的元素人体的耐久程度应该足够接受十次以上的融合手术，而汞的话，只是第三次，就几乎要置人于死地了。
  她回想不起来了。
  汞对人体的伤害是全方位的，在麻布衣服下面，大片大片的红色溃烂分布在身体皮肤上，她的视力早就丧失，只有最基础的光感。
  破旧的布偶熊被她抱在怀里，毛茸茸的皮毛扎在身体上，可能对于正常人而言，这是一种相当柔和的触感，但是对于已经破烂得露出肌肉的皮肤，这是一种针刺般的痛苦。
  可她不肯松手。
  呼吸道严重受损，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大脑也被侵蚀，记忆缺失，她几乎都想不起来自己的姓名和身世，只记得……
  “编号70589.”
  在沙房外面，是穿着白色衣服的工作人员，他离着老远叫喊着。
  “把晚饭吃了，明天进行最后的实验。”
  顺着他的话，是踢进来的一盒餐盘。上面的有机流食撒得到处都是，她的样子可怖，几乎都没个人形，虽然知道是水银的毒性如此，但是人性本身的厌恶让每个工作人员都对她态度恶劣，敬而远之。
  除了之前的那个人。
  她抱了抱怀里的小熊，然后俯下身，开始进食。
  她吃饭的样子和野兽没什么区别，用舌头轻轻舔舐。因为水银的腐蚀性，她的牙齿早就脱落光，口腔萎缩，不能大张，只能像动物一样轻轻地舔舐，尽管这也伴随着巨大的痛苦。
  他们管最后的实验叫做死刑。
  这是实验体间的称呼，他们居住的房间不是一成不变，每经历过几次手术，融合度尚可的实验体会居住得更好。而像她这种身体机能不断衰败，融合度却进度缓慢的实验体则会被慢慢遗弃，然后变成房间里的灰尘。
  他们甚至连尸体都不会留下，金属系的元素会将身体的血肉全部消磨干净，最后变成几颗晶莹的结晶。
  就像是布偶熊肚子里的那点。
  这也是它的上一任主人留给它的最后的礼物。
  砂质的墙壁上坑坑洼洼，仔细看，上面都是一行又一行扭曲的文字。在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生或者死，这间沙房的历任住客们都在墙壁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迹。虽然不知道是谁发起的，但是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保留了彼此的笔迹，然后在下方小心翼翼地填写着。
  “两次手术，身体崩溃，精神出现幻觉。”
  “一次手术，身体耐久减半，精神尚可，但是会看见奇怪的东西。”
  墙壁上大致都是这样的记录，林林总总十数条。他们留下的只言片语都很简洁，几次手术，身体的情况，还有就是精神的状态。
  可能这座房间里都是水银元素的耐受者，它们无一例外地都提到了自己的精神。
  奇怪的东西，幻觉，扭曲的精怪，赤裸的少女。
  各种各样的称呼留在留言的结尾，而且从留言的时间来看，这都是近些年的实验体们留下的，砂质的墙壁本来就没什么耐久，更何况写下留言时候，他们都已经命不久矣。
  一开始的三两句留言还都没头没尾，等到后面，他们就开始留下自己的名字。
  这里面最让她在意的，是墙壁最下面，最新的那条留言。
  “四次手术，身体尚可，融合程度过半，我能够看见它了。”
  这在一群哀嚎里显得鹤立鸡群。
  这段留言，后面的署名潇洒飘逸。
  “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