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杨琼复装道原委
作者:天岳隐者      更新:2021-10-17 00:25      字数:5210
  与岸上送行的人挥手作别后,司马罗扶着王京进入船舱。离开前,李福瑞等人已经准备好日用之物,把船舱收拾地干净、整洁,舱内两个相对而放的小床上,也铺上崭新的被褥。司马罗让王京卧在其中一张小床上休息,并为她盖好被子,他见王京卧倒时,眉头微微一皱,以为她的剑伤发作,便关心地问道:“贤弟、哦、妹妹,是不是伤口又痛了?”
  王京见司马罗紧张的表情,心中感觉暖暖地,笑道:“呵呵,不是啦。你给我的金创药就是神奇,刚抹上时就感觉一片清凉,痛楚减轻许多,伤口复原的很快。今天上午本来还有点痛,出发前又换了药,如今伤口早已经不痛了。就是、就是现在痒痒地,估计伤口在愈合......”说到最后,王京的脸上竟然飞来一片红云。
  司马罗听到王京提起伤口敷药的事,眼前浮现出前晚为她包扎伤口的情境,脸也开始发烧。他听出王京是在他面前不便挠痒,忙说:“哦,你先在舱内休息,我到船头转转。如今这江面已经不太平,我观察一下周围情况,顺便和船家也交代一声,让他一路小心。”
  王京看到了司马罗的窘态,莞尔一笑:“大哥去吧,不用管我。”
  司马罗出了船舱,站在船头,回转身,只见船老大正在船尾掌着舵,眼睛不停地四处张望,他的婆娘则在一旁忙着生火做饭。这船老大姓卜,黄州人士,本是当地渔民,在秦琼渡江攻柴桑时出过力,秦琼看他功夫不错、为人正派,留在营中做了什长,这次专门派他重新做回渔民,带上自己婆娘,护送司马罗、王京下扬州。
  卜老大见司马罗出得舱来,打个招呼道:“公子爷尽管放心,我原来经常在这一带打渔为生,水路熟悉,水匪强盗多有交道,可确保二位爷安全到扬州。”司马罗点头而笑。他见这卜老大为人机警,无需再特别交代,便坐在舱门口,盘膝吐纳,很快入定。
  不大功夫,司马罗听见脚步身响,接着闻到扑鼻的香气,睁眼看时,只见卜老大的婆娘已经做好了几样小菜,用托盘端过来,摆在了船头一张小桌上。她看见司马罗睁开眼睛,笑道:“爷们想必该饿了吧?我当家的打了几尾江鱼,我做好了端上来,二位爷趁热吃吧。”
  司马罗正觉得附中饥饿,便收了功,准备进舱内叫王京,却发现她正笑吟吟地从舱内往外走:“我在舱里就闻到香味,勾得我肚里馋虫早受不了啦。”
  王京几步来到桌边,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鱼,往嘴里一送,立即点头晃脑,现出一脸的陶醉:“嗯,啧啧,果然美味!粉红石首柔无骨,赛过河豚不药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鮠鱼吧?”
  卜老大婆娘还没有答话,卜老大接腔了:“这位爷好眼力,现在是初冬,正好是鮠鱼肥美的时节,我们渔家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就是这鱼是新鲜的。我婆娘也不会做菜,二位爷就凑合吃点。”
  王京道:“船家这是过谦了,大嫂好手艺啊。这一路要劳烦二位了。对了,还没请教船家高姓大名、如何称呼啊?”
  那船老大答道:“小人贱名,叫做卜示,一竖一点‘卜’,告示的‘示’字。您老就叫我的名字吧。”
  王京道:“你是船老大,我们宾主之间可不好直接叫你的名讳啊。”
  卜示笑道:“有一年,一位先生坐我的船,也是问到我的姓名后,哈哈大笑,说把我的姓吧,下面加一横就是‘上’,上面加一横是‘下’,命中注定是不上不下;‘示’字呢,颠倒过来,就是‘小二’。所以说,我天生就是跑堂打杂的命,不可大富大贵,只能算过得去。今天是给二位爷跑腿,是我夫妇的荣幸,您二位要是觉得直接叫我的名字不方便,就叫我小二吧。”
  王京见卜示开朗幽默,心中有好感,逗趣说:“那个先生恐怕道行不够啊。要我拆字,不论你江中行船也好、岸上生活也罢,脚下都踩着‘一’字,因此‘一’字在下‘卜’在上,你命中注定只上不下,一直走上坡路的,会越来越好!这不,你投靠义军,得到秦元帅重用,前途不可限量啊。”王京见说得卜示喜笑颜开,就继续道:“凡是开店的,就叫做小二;凡是做媒的,就叫做王婆;凡是行船的,都叫老大。你是卜老大,我们以后就叫你卜大哥吧。来,卜大哥、卜大嫂,一起过来吃饭吧。”
  卜示赶紧道:“那哪成呢,二位爷是尊贵的客人,您二老先用吧,我和婆娘就在后面吃点。再说,我还要掌舵行船呢。”那婆娘也识趣地退到船尾。
  王京也不再强求,邀司马罗相对而坐,给司马罗夹了一块鱼,叹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这江风吹面微寒,难得佳友相伴却暖心,如能配上美酒,正是‘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岂不美哉?”
  司马罗一拍自己脑袋道:“二妹不说,我还差点忘了。你要这美酒,却是不难。”说完,转身进入船舱,不多时,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抱着一坛美酒,却是“湓城老烧”,这是李福瑞在柴桑时就为司马罗准备好的。司马罗把酒坛打开了,一股清雅中带着蜜香的气息扑鼻而来。他把王京面前的酒杯筛满,自己也斟上,两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王京赞道:“嗯,这酒入口绵柔、落口甘冽、回味怡畅,确实佳酿!”
  王京一杯酒下肚,脸颊绯红,她举起木箸,击节而歌:“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歌声清雅,余味绵绵,宛如醇酒,激荡了司马罗的心。司马罗想起一个月前和胡琳儿下江的情形,那时也很欢乐,但那是亲人重逢的喜悦,是憧憬未来、一展宏图的神往,晚上接二连三的绮梦并非他的本意,一度让他羞愧万分,后来才知道是蚩尤头角魔力诱惑了他的本能。而对王京,最初只把她看着是一见投缘的兄弟、是生死相托的挚友,但在知道她是女生的那一刻,短暂慌乱之后反而是窃喜,从此对她的关心和挂念时时占据他的心。此刻,看着她神采飞扬、心情愉悦的样子,让司马罗更多了一层别样的情愫,一种与她在一起就发自内心地快乐的感觉。
  王京歌罢,发现司马罗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心头一热,本来就因饮酒而绯红的脸更是火辣辣地,她娇嗔道:“大哥不能只听我唱歌哦,你是英雄豪杰,把酒临风,当宜慷慨放歌,要不你也来一曲?”
  司马罗有些不好意思,讪笑道:“我自幼练武,于诗词歌赋之类,所学甚少。不过,既然二妹有要求,我也献丑了。”他用食指敲打桌面,以为节拍,吟道:“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
  王京以为司马罗侠肝义胆,意气风发,当会歌吟《大风歌》之类大气磅礴的英雄歌,没有想到却是嵇康的《琴歌》。常言道,歌以咏志,司马罗内心的这种超然、豁达,让王京更是心仪。
  第三天下午,帆船前方,建康城已经在望。王京道:“大哥,家父统领的兵部,在建康城外有一处别业,专供他视察时使用,那里离扬州不远,他老人家已经提前安排管家在码头等我,我在这里将养几日,就奉诏前往扬州恭迎圣上。我想,大哥先随我上岸略作休息,明日一早骑马去扬州会很快。卜大哥一路护送我们,也辛苦了,我们让他夫妇二人早日返回柴桑。不知你意下如何?”
  司马罗觉得王京安排很周到,虽想立即继续前进,早点与师父会合、追上无量子,但很快要和王京分手,竟然有点不舍,便点头同意。
  根据王京的指点,卜示把帆船越过建康城码头,在下游不远的一个叫李家岗的小镇边靠岸。杨广还是晋王时,李家岗曾是他的近卫军兵营,因部队驻扎,营外渐渐形成街市,后来军营搬迁后,集市冷落下来,但集镇的面貌依稀还可以看出当年的繁华。
  船未到岸,老远就见岸上一群人在招手,为首的中年人,却正是在彭城时,为司马罗带路的王京的管家杨安,杨安身后则是王京的侍女墨兰和几位隋军装束的官兵。
  司马罗一见隋军军士,心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这倒不是他怕隋军,对下级军士也无憎恶之念,而是想到一件他担忧的事情:王京为了帮助自己,屡次做出与隋朝对抗的事,如果无量子等人在杨广面前参她一本,难免有牢狱之灾、甚至杀生之祸;更糟糕的是,王京的义父靠山王杨林是隋朝兵马大元帅,是自己将要推翻的腐败王朝的主帅,最终必将成为自己的对手,当与杨林兵戎相见时,王京处在中间,她要如何取舍呢?她能继续和自己站在一起,与她的义父作对吗?
  王京见司马罗面色冷峻,以为他对岸上隋军官兵不悦,悄声解释道:“那岸上军士都是我父侍卫,跟随我多年,像家人一样,大哥无需担心。”
  司马罗知道引起了王京误解,歉意地点头微笑。
  两人告别卜示夫妇后,带领杨安一行人上岸而去。路上,杨安告诉王京,御驾船队已经从京城出发,预计十日内可以到达扬州;国师无量子等人则提前到了扬州,住在城中芍药巷洪福宫扬州分舵,王京把这些情况转述司马罗知晓。行不多久,众人来到镇内东街临湖的一处院子。
  那院子濒水而建,前门并不十分高大,夹杂在一排房子中间,在几株如盖的香樟掩映下,很不起眼。进得院内,东侧是湖面,离岸约数十米立木成栅,与外湖阻隔;西侧沿院墙以桂树为屏,纵横皆种修竹,绿草夹径,湖石玲珑,环境幽僻,风光旖旎。院子正面有一中堂,坐北朝南三开间,正中高挂着“集贤堂”匾额。中堂长窗落地,窗户全部采用透雕工艺,两边的隔扇裙板上,刻有人物山水,栩栩如生。院落虽不大,却处处透出雅致气息。
  “大哥,我让管家带你在客房小憩片刻,略作盥洗,我住在后院,去去就回。”王京带墨兰离开后,司马罗也在杨安的陪同下,来到客房。仆人把木桶灌满水,又有两位侍女送来盥洗用具和崭新的换洗衣物:“公子,这是我家主人专门让人为您提前定制的衣服,待会儿您换上。现在我二人服侍公子沐浴更衣。”说完就要帮司马罗解衣。司马罗连忙辞谢了,送二人出门,反手把门关上。
  司马罗洗好澡,穿上衣服,发现那衣服非常合身,简直就像裁缝量身定做的一样。往镜前一站,只见一袭绣绿纹的皂色锦袍,外罩缎面素色对襟袄背子,淡紫色腰带束着攒花结长穗宫绦,足蹬青缎白底小朝靴。乌黑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青玉发冠之中,两边垂下素色丝质冠带,配合着他英朗俊逸的面庞,简直是丰姿清华,飘逸出尘。不多时,门外传来轻轻扣门声,却是杨安前来请司马罗前去用膳。
  此时已经华灯初上,院内走廊里宫灯已经全部点亮,在树影廊栅中透出斑驳的暖光。进得客堂,宽敞的大厅正中高悬一座巨大宫灯,淡黄的灯光把大堂照得明朗而温馨;大厅正中,一张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两副餐具,几样零点。杨安把司马罗引到侧面一张红木椅上落座,让丫鬟沏上香茗,便退了出去。
  过不多久,耳听得门外有轻盈脚步声,一阵香风飘了进来。司马罗抬眼看时,在门口突然出现一个女子,面容姣好,柳眉如黛,眸漾春水,口含朱丹,头上乌发高绾成如意髻,斜插一支碧玉玲珑簪,身着委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腰系软烟罗,外罩淡色的翠水薄烟纱,脚上一双狐绒百合娟鞋,让人感觉高贵而内敛,正可谓肌若凝脂气若幽兰,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莲步轻移不沾尘,一颦一笑动人心,仿佛误入红尘的仙子,让人目眩神迷。
  司马罗不是登徒子,但他觉得眼前的女子这么地眼熟,一时没有想起是谁,竟然痴呆呆地看着对方,忘了见礼。
  那女子道了一个万福,眼波流动,声如莺啭,俏笑道:“大哥,二弟这厢有礼了。”
  司马罗这才恍然大悟,眼前女子就是王京;王京着男装时,俊俏雅致、风流倜傥,但没有想到,她突然换了女装,美艳不可方物,竟然一时手足无措了。
  “小妹素日其实就爱红妆,只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不得不女扮男装;既然大哥已经知道小妹女儿之身,今晚没有外人,小妹也就恢复本来面目了。”王京说着,面现娇羞,宛不若男装时的干练飒爽:“大哥请上坐,小妹今晚略备薄酒,为哥哥饯行。”
  司马罗在桌前坐定,直到仆人把酒菜摆上,王京把他面前酒杯斟满,他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说,感觉越来越尴尬。王京见状,举杯道:“大哥,小妹先敬你一杯。哥哥这一去,不知何日能相见,其间凶险几何,无法预料,还望哥哥小心谨慎,务必保护好自己,我祝愿哥哥马到成功,一举铲除奸佞,报仇雪恨,匡扶正义。小妹还祝愿哥哥一切平安,心想事成!”王京说着,眼圈红红地,几欲垂泪。
  司马罗见状,心中感念王京的一片真情,劝道:“愚兄肩负天大的使命,必当尽力为之,不铲除妖魔,誓不罢休!妹妹尽管放心,有师父等这么多仁人志士帮助,一定会成功。”
  “好的,妹妹相信哥哥一定能行!”王京克制着没有让眼泪滴落,与司马罗又满饮一杯后,继续说道:“在与哥哥分别前,小妹还有心腹话想和你说。其实,小妹有两个身份。在外的时候,我就是个书生,外人只知道我叫王京,是靠山王的养子,是代他老人家行走江湖的心腹,当然暗地里我还曾是洪福宫的掌令使。在家呢,我是父王的掌上明珠,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女儿。我的真名叫杨琼,‘王京’是我把‘琼’字拆开了的化名。”
  司马罗确实没有想到,王京竟然就是靠山王杨林的宝贝女儿,吃惊过后,很快平复下来。他见杨琼把秘密和盘托出,显然是对自己无比信任,感动的同时,内心却越来越沉重。他知道自己已经对“王京”产生了爱恋,原来还心存侥幸,希望她有一天会离开义父,来到他的身边,但今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那种侥幸的想法已经荡然无存。他明白:让一个义女离开养父尚且可能,让女儿背叛自己的生父,那是万万不可。
  司马罗想到自己背负的使命、自己的家仇国恨,想到不可避免地与将与杨林针锋相对,便暗暗做出决定:毅然斩断情丝,全身心投入未竟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