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吃过晚饭后，身心俱疲的阿斯特虽然很想直接倒头睡去，但还是去盥洗室用冷水洗了把脸，接着爬上了小鬼酒吧的二楼。
  因为亚娜在回来的路上跟他说过，今晚她就会解释为何要拍下那柄匕首。所以阿斯特尽管疲惫不堪，还是硬撑着来到了亚娜的房间前，轻轻敲响了屋门。
  “你来啦，阿斯特！”开门迎接他的不是红发少女，而是明明还带着伤、却显得神采奕奕的汉斯。
  “我说，前天受伤的那个人真的是你吗？”阿斯特看到汉斯那副活力十足的样子，莫名感觉有些窝火，“你怎么好像没事人一样？”
  汉斯似乎把他的话当作了夸奖，颇有几分得意地说道：“那当然，本汉斯大爷的身体可比你们以为的强健得多！看，这些青肿都快消下去了！”
  ……还真是这样。汉斯之前被人贩子殴打、一只眼睛周围青肿一片，可只过去两天，那些淤青居然就消散得差不多了……的确是恢复得够快的。
  “傻人有傻福啊。”阿斯特轻轻拍了拍汉斯的肩膀，心情复杂地想道。
  “你们两个不要闲聊了，赶紧关上门过来。”坐在书桌后的亚娜不耐烦地催促道，“我今天很累。快点儿说完正事，我好早些睡觉。”
  少年们乖乖关好屋门，迅速走到书桌前。书桌旁还站着另一个男孩，他大概十一二岁年纪，有着栗子色的细软头发，给人的印象温和又可亲；阿斯特记得他的名字是罗杰斯。珍妮特则享受着可以紧靠在亚娜身上的特权，和少女合坐着一把椅子。
  “人都到齐了，我们开始吧。”
  由于珍妮特紧贴着自己，亚娜无法像平时一样翘起腿来，不知为何看上去有些烦躁。她指了指正摆在桌面上、收在皮质刀鞘中的匕首，向桌子对面的少年们说道：
  “之所以叫你们过来，是因为有些事情需要跟你们商量。汉斯、罗杰斯，你们两个今天下午不在场，所以我先简单介绍一下这件东西——这把匕首曾经属于一位名为约阿希姆·冯·克莱斯特的普鲁士贵族。除了是一名德意志帝国的军人之外，他也曾以秘术猎手的身份在欧洲的数个国家活跃。”
  “珍妮特，把书架上从下往上数第三排、左起第二本书拿给我。”亚娜轻轻拍了拍假小子女孩的腿。
  “哦。”珍妮特撅着嘴巴站起身，按照亚娜的吩咐取来了一部大部头的书。
  亚娜将书摊开在书桌上，眼尖的阿斯特已经趁机瞄到了书名：《欧罗巴奇人奇事·十九世纪篇》。
  亚娜似乎对这本书已经烂熟于心，根本不需要参考目录，只是哗哗地翻动着书页，很快就翻到了她想看的那一页。
  “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放弃了军队职务的克莱斯特爵士离开德国、开始周游欧洲，同时作为秘术猎手进行着驱邪、猎杀违法术师等活动。”红发少女的指尖在书页上滑动着，眼中倒映着一行行墨字，“大约二十年前，他来到了维也纳，不久因病去世；因为没有亲人，他的遗体由几位朋友收敛，埋葬在公共墓地。”
  “接下来，就是关键的部分了。”
  亚娜拿起一旁的匕首，重重地拍在摊开的书页上，双眼闪闪发光。
  “在离开德国之前，克莱斯特爵士的家族就只剩他一人，此后他没有回过故乡一次，一直在各国间‘流浪’——而既是贵族、又是术师的他，不论哪个身份都足够过上优渥的生活；可是，根据一位在他生前为他工作的女仆的说法，克莱斯特爵士在病故前已经非常拮据，几乎没有任何遗物留下，就连丧事和她的工资都是那些朋友们凑钱解决的。”
  阿斯特隐约猜到了亚娜的意思，不由得精神一振：“亚娜小姐，你的意思是……克莱斯特爵士，可能还有别的财产？”
  “没错！”亚娜兴奋地一拍桌子，把身旁的珍妮特吓了一跳。
  “自古以来，一些古老的家族就有将财物分别隐藏在各地的习惯，这是为了应对家族意外衰落，用来东山再起的储备资源。”
  “克莱斯特爵士是家族最后的继承者，又是一位经验丰富、名声在外的术师——于情于理，他都不可能在死前变得如此落魄；最合理的解释是，他在周游欧洲时将大部分的财物藏匿在某处，可却因为疾病无法自行前往、也找不到值得信赖的人代他取出，最终于贫病交加中死去。”
  这样看来，的确是非常可疑啊……阿斯特看了一眼身旁有些昏昏欲睡的汉斯，提问道：
  “难不成，克莱斯特爵士留下了某些关于遗产的线索？”
  “正是如此。克莱斯特爵士去世后不久，维也纳的上流社会和地下世界，同时开始流传一个传闻，据说源头正是他的那些朋友——在临死前，克莱斯特爵士留下了一句谜语作为遗言，而只要解开了那句谜语，就能找到被隐藏的遗产。”
  “那句谜语就刻在他的墓碑上。大概一年前，在偶然看到一本提及这个传闻的书后，我专门去了一次公共墓地，把那句谜语抄录了下来。”
  ……亚娜小姐，您的行动力也太高了吧……阿斯特想象着红衣少女孤身一人在成排的坟墓间穿梭、挨个检查墓碑的场景，不仅对她的魄力刮目相看。
  亚娜从书页间抽出一张压得非常平整的纸条，用清晰的声音读出克莱斯特爵士留下的谜语：
  “‘跟随智慧之光，前往雄狮沉睡之地，遍布荆棘之处即是吾之故乡。’”
  “智慧之光……雄狮沉睡之地……”阿斯特喃喃重复着谜语中的词句，深切地感受到了自己的知识匮乏，“……完全理解不了，听上去更像是睡前故事里的诗句。”
  亚娜以苦笑回应阿斯特的感想：“……不是只有你这样想。在这二十年间，也有不少像我一样听说了这个传闻、并试图破解谜语的人……然而很可惜，不论是搜索克莱斯特爵士生前的居所，还是用各种方式解读他留下的书信，甚至有人专门前往他的老家和长久停留过的地方探查，全都一无所获。久而久之，再没有人相信遗产是真实的，而‘克莱斯特的谜语’也变成了书本上的故事，众人饭后的谈资。”
  罗杰斯双手环抱在胸前，一直专注地聆听着亚娜的叙述，此时开口说道：“那么，隐藏的遗产、谜语和这把匕首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提出问题的时机恰到好处，亚娜看上去非常满意。红发少女慢慢拔出皮质刀鞘中的匕首，用指尖轻点反射着点点烛光的刀刃。
  “这一点，我必须感谢罗兰先生。他在设计拍卖场的时候，特意使投射在空中的图像非常清晰，使得我甚至可以看清刀刃上的纹路——以及上面的某些特别之处。”
  听她这样说，三名少年都好奇地俯下身子，仔细观察那把匕首。
  视力极佳的汉斯首先发现了亚娜口中的特别之处，指着刀刃根部大声叫道：“咦？这个靠近刀柄的地方有些奇怪啊！”
  阿斯特顺着汉斯的手指看去，发现在那一部分的刀刃上，用极其纤细的线条镌刻着几个形似某种字母的图案。注视了片刻之后，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是一种语言……而且，我好像还读得出来？
  罗杰斯似乎得出了跟他类似的结论：“刻在刀刃上的这些图案……难道是某种特殊的语言或者代号吗？”
  “很敏锐啊，罗杰斯，不愧咱们这里负责情报收集的人。”亚娜满意地点点头，“这几个图案其实是一个词语，用古代维京人的如尼文字写成。它的意思是——”
  “……‘光明’（ken）？”阿斯特下意识地说道。
  “……！”
  亚娜吃惊地瞪圆了眼睛，汉斯和珍妮特都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罗杰斯则是眯起眼睛，低声咕哝了些什么。
  “……没错，就是如尼文的‘光明’。”亚娜轻轻叹了一口气，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阿斯特，“你又一次令我感到意外了，阿斯特。”
  “……呃，哈哈，我只是凑巧看过相关的书而已，其实都是一知半解。”阿斯特尴尬地笑笑，试图掩饰过去，“亚娜小姐，这些刻在匕首上的如尼文字，难道跟克莱斯特爵士的遗产有关系吗？”
  亚娜自然能看出阿斯特是在刻意转移话题，却还是配合了他：“正是如此。在如尼文中，这个词语除了可以用来代表自然光、人造光等光芒外，还可以引申出‘知识’、‘启迪’等形而上的含义。”
  “难不成！”阿斯特恍然大悟，“这把匕首就是谜语中的‘智慧之光’？！”
  “即使不是，我想也有着某种联系。”亚娜的红色瞳孔中光彩闪烁，“我本来也已经放弃了，但在拍卖会上碰巧看到了这把匕首上的如尼文后，冥冥中有种感觉在告诉我：解开克莱斯特遗产之谜的关键，或许就是这个！”
  阿斯特忍不住问道：“所以你不惜花上两百克朗，也要拍下这把匕首？可是，假如真的没有什么遗产，又或者这把匕首和谜语并没有关系的话——”
  “阿斯特，你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够领导别人吗？”亚娜打断他的话，问了一个有些突兀的问题。
  “呃……理智，聪明，勇敢的人？”就比如亚娜小姐你这样的……
  “不，智慧和武力都可以依靠被领导的人来补足。”亚娜果断地否定了他的答案，“领导者所需要的，是能瞬间做出合理判断的直觉——”
  她咧开嘴，又一次露出了阿斯特之前曾经见过、如同捕食者般的笑容：
  “——再加上，豪赌一把的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