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刺客大会(二)
作者:庐州时      更新:2021-10-16 19:47      字数:4881
  杨灵风回到家时,老管家樊兵止如往常一样坐在门口的藤椅上抽着旱烟。
  “樊叔,我回来了。”杨灵风悄悄凑到跟前,一把夺过樊兵止手里的烟杆,“年纪大了,还烟不离口,老说你也不听。”
  樊兵止正陶醉在烟香中,被杨灵风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道:“哟,小姐回来了。老汉我也就这么点嗜好,一天不抽上几口,浑身不得劲。”
  杨灵风将烟杆还给樊兵止,向庄院里望了望,道:“咦,今天庄子里怎么没什么人,我爹还有我哥去哪了?”
  樊兵止两手接过烟杆塞进袖子里,道:“庄主说刺客大会临近,心里放心不下,就和夫人去剑下楼住些日子,等到刺客大会这阵过了再回来。至于公子……”说道杨平山,樊兵止也很快刹住了话头。
  杨灵风摸了摸背后的黑剑裂锋,道:“本来还想给爹看个好东西,看来只好明天再进城一趟了。”
  就在这时,门外忽听一人大声道:“樊叔,今天你没和我一起去喝酒,可吃大亏了。”这话未说完,大门就咣当被人一脚踹开,只见大门外一个人高马大的胖子满脸熏红,被一个年轻阔少打扮的男子扶着踉踉跄跄地走进门来,刚迎上三尺,就是浓重酒气扑面。这胖子,不是易剑山庄大公子杨易之又是何人?
  杨易之三步并两步,两步做小跳的颠簸进院子里,道:“樊叔,今天钟老弟带我见识了采风坊新来的琴姬,那曲调,啧啧啧,惊为天人啊!”
  杨易之口中的钟老弟,就是扶着他进门的公子哥,全名钟朝臣,乃是荆州一个小有名气的阔少,和杨易之臭味相投。
  这钟朝臣身材单薄,哪能扛得住杨易之这肥硕的身体,早就累的气喘吁吁不住道:“杨哥,杨哥,你当心点……”
  杨易之一摆手:“没事,这点酒,不够……”话还没说完,杨易之就甩开钟朝臣向前迈了一步,却在台阶上踏空,噗通一声趴在地上醉晕过去。
  “杨哥,杨哥!”钟朝臣吓了一跳,赶紧上来要扶。
  杨灵风一把拦住钟朝臣,把他拦在大门台阶上,皱眉道:“钟公子,谢谢你把愚兄送回来,接下来的事不麻烦了。”
  钟朝臣见是杨灵风,赶紧退了半步行礼道:“原来是杨姑娘,许久未见了。”
  杨灵风对杨易之的狐朋狗友向来看不上眼,若不是这钟朝臣年轻有为,二十来岁就把全家族的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就冲这回把杨易之灌得这丑态百出的样子,杨灵风早就把这弱不禁风的公子哥给揍得七荤八素了。
  杨灵风也不理睬钟朝臣,只是吩咐樊叔道:“樊叔,送客。”回身一手揪住杨易之的领子,半提半拖,就给拎到庄子后面去了。
  “唉。”钟朝臣望着杨灵风的背影,轻叹一声怅然若失。
  攀兵止向钟朝臣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钟公子,请吧。”
  看着钟朝臣恋恋不舍的样子,樊兵止又道:“钟公子,我家小姐心高气傲,像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生意人,可降服不了她。像今天这样她没动手揍你,你已经运气很好了。”
  “唉……”钟朝臣又叹了一口气,向樊兵止抱拳行礼,这才转身回去。
  第二日清早,吴融、曾书侬、乔子段在杨灵风的指引下,来到了古墨北的小院前。
  可吴融站在门口敲门敲了许久,也不见里面有人应答。
  杨灵风可没那耐心,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踢围墙砖缝就翻身进去。
  吴融一行三人也是大惊失色,不住道:“大小姐,你这太失礼了!”
  杨灵风这好几回都是这么进来,哪里在乎什么失礼不失礼,刚一落地就道:“喂,人呢?”一连问了好几遍,也不见有人应答,她绕着院子转了一圈,这才发现院子里的东西和昨天自己走时一模一样,显然古墨北从昨日起到现在就没有回来。
  她又翻身出了院子,对吴融一摊手道:“吴爷爷,他昨天就急急忙忙出去了,估计到现在都没回来过。”
  “唉?”吴融一愣,失望道,“不在啊?你知道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杨灵风摆摆手道:“这个真不知道啊,之前遇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的行踪神鬼莫测,哪知道他会去哪什么时候会回来。”
  吴融对乔子段和曾书侬道:“古家匠师能遇到是天大的机缘,可不能错过,我们就在这等着吧。”乔曾二人点头附和道:“好,这个自然,若能受大师指点,就是等上一等又如何。”他们三人见街角尽头有一处简陋茶摊,便到那里要了三碗粗茶和些点心,坐下来慢慢侯着。
  杨灵风这日进城,本就是去剑下楼找杨平山品鉴黑剑裂锋的,她将吴融引到古墨北府邸之后,便先告辞一个人朝剑下楼去了。
  八方客栈外,由于刺客大会临近,天南地北残君阁飘血楼的刺客也都聚集于此,客栈平日里往来人流也愈加频繁。
  这月十三,夕阳初落,街道两旁烛火灯笼新起,显露出变样景色。被古墨北牵挂了许久都未见踪影的石青鱼,终于出现在八方客栈的街角。石青鱼一如寻常身着朴素灰衣,只是多日不见更加清瘦,杀气却更加恍惚,她自街角走来,一股寒气逼得两边百姓都不自觉向旁避让。
  石青鱼站在八方客栈对面的店面下,抬起头冷冰冰的目光锁住八方客栈的牌匾,面部肌肉微微抖动,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死死握住匕首獠牙。
  就在这时,从角落忽的窜出一个瘦高人影,一把抓住石青鱼的手腕,便将她朝街道另一边拉扯过去。石青鱼自成甲等刺客以来,哪有人敢如此对她无礼,先是一愣转而暴怒:“活不耐烦了!”转手就是一刀向那人后心刺去。
  那人仿佛猜到石青鱼会如此行事,当即大手一挥,又按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腕,低声喝道:“少废话,跟我走!”
  石青鱼听清此人声音,竟是古墨北的声音,也是微微一愣,任由他拉着自己朝街角尽头走去。
  原来,前几日古墨北从杨灵风那听闻刺客大会将要召开,顿时明白为何石青鱼多日不见踪影,林肆杀她家满门之仇,早已恨入其骨髓。当年古墨北机缘巧合救她性命,之后藏匿荆州七年有余,这些年她虽舍弃七情六欲,奋力攀至甲等刺客之位,但回想当年林肆之强以及前些日子陈天佑的忠告,石青鱼现在之力依旧不可能是林肆对手,若石青鱼这回贸然刺杀,毕然香消玉殒。所以古墨北自那日起,便守在八方客栈大门口,一直等到今日石青鱼现身将她拦下。
  不言不语,抓住石青鱼的手也丝毫不松,在城中七拐八绕,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宅院。若是普通人敢这样拉着石青鱼,石青鱼早就一刀将他头颅斩下,可此人偏偏是对她十分照顾的古墨北,便一路忍耐不发,直等到进了院子,她才喝道:“够了!你放手!”她手上一挣,终于甩脱了古墨北,她倒退三步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古墨北声音冷冷道:“明天就是刺客大会了吧。”
  石青鱼微微一震,道:“你怎么知道的。”
  古墨北质问道:“你是不是准备明天要刺杀林肆?!”
  石青鱼目光朝下,在院子的青石板上来回飘动,沉默不语。
  古墨北见她不回答自己问题,呵斥道:“你现在去就是送死!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石青鱼冷笑一声,抬头死死盯着古墨北,声音不停地颤抖:“死?我会怕死?!我早就是死人了!这么些年了,那个畜生杀我爹娘弟妹的场景,每天晚上我一合上眼就浮现出来。死又如何!换林肆一条狗命,值了!”
  “放屁!”古墨北怒道,“你现在连和他同归于尽的资格都没有!”
  “有没有,去了才知道。”石青鱼将袖一甩,转身就走。
  古墨北伸手抓住石青鱼的手腕,训斥道:“不准去!这几天,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我这,不准出门!”
  古墨北话音未落,石青鱼忽的面露狰狞神色,反身一掌就朝古墨北面门打来。寒芒一闪,她手中藏着的短剑顿时弹出,古墨北伸手将之拦下,冷冷剑锋被挡在他眉前,刺不进去。
  石青鱼咬牙切齿道:“你敢拦我?别以为不敢杀你!?”正说着,她左膝飞起,藏在膝侧的匕首朝古墨北小腹划去。古墨北面不改色,一掌推开她的短剑,另一只手拂过已将她膝侧匕首卸了下来。
  古墨北将夺来匕首丢到一旁,道:“你若在暗处,我未必是你的对手。可现在,你连走出这个院子的资格都没有!”
  石青鱼怒极反笑:“好大的口气,古墨北,你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古墨北哼了一声将两袖卷起,道:“不信,你可以试试。”
  石青鱼双目精光暴涨,杀意轰然腾起,一如蛮荒野兽将古墨北席卷吞噬。她双手左右开弓,唰唰射出两只飞刀,一左一右画出两道弧线朝古墨北太阳穴袭来,与此同时她猛地发力跳起,就要朝院外飞去。
  古墨北被杀意笼罩,毫不为意,一股真气自丹田喷涌贯彻全身,他大喝一声,真气轰然奔腾,周边杀意顿时崩离溃散。他微微聚敛低身,两只飞刀从头上飞错过去,与此同时身形暴动,朝石青鱼追赶上去。
  石青鱼与古墨北七八年交情,却至今不知他的功力深浅,只是隐隐觉得他修为高超,但着实没想到他能如此轻松化解自己的攻势。可她去意已决,今日便是夺了古墨北性命,也要去和林肆做个了断。她凌空发招,一手绝学二十六柄飞刀刹那间齐齐射出,恍如银河飞瀑暴雨流星。
  古墨北面对这漫天飞刀袭来,面不改色,双目似鹰隼锁定这漫天飞刀,双手接连回环闪烁,竟将这些飞刀一一摘落丢在身后。
  石青鱼自以为这二十六柄飞刀就算不能伤他性命,也至少能让他狼狈避让,可她身子刚探出围墙,就觉两肩被一双大手狠狠按住,从半空给硬生生逼落下来。
  古墨北道:“你这一身兵刃全是我为你做的,想伤我?做梦!”说着,他从围墙上取下一节牛筋长绳,单手系了个活扣,就要将石青鱼双手捆住。
  “古墨北,你放手!”石青鱼没料到他竟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自己擒住,自己全力挣扎,可他一手环扣住自己手腕,又有一股浑厚内力加持禁锢,竟怎么也挣脱不掉。
  古墨北将石青鱼双手紧紧捆住,这才松手放她,道:“你自己的命,比你死去亲人的命还要重要。当年我和林肆交过手,他的功力深不可测,即便你我联手都不是他的对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修炼了七年,再修炼七年又如何?”
  石青鱼哪里肯听古墨北的好言相劝,双手奋力挣扎,想要将这牛筋绳崩断,口中歇斯底里道:“古墨北!我跟你不共戴天!”
  古墨北道:“这是我古家独门的六环扣,越挣扎越紧,只有特殊手法才能解开,你就不要徒劳费工了。”
  石青鱼挣脱不掉,便张口去咬,可咬了半天也没办法在这牛筋上留下一道痕迹。
  “放开我!放开我!”
  “我要把你扒皮拆骨!”
  “等这事过去了,我一定要让你生死不能!”
  “你等着!”
  “古墨北!放开我!”
  “放开我!放开!”
  …………
  “古墨北……我求求你……你放开我……”
  “古……求你了……”
  “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石青鱼不停地挣扎,许久之后也渐渐筋疲力竭,愤恨暴怒的口气缓缓转为哭腔,整个人也渐渐颓软瘫倒,靠着围墙低声啜泣。
  古墨北见她逐渐软弱下来,手腕也被绷紧的牛筋绳磨出血痕,心中怜惜不忍,轻轻道:“听我一句,这回算了吧……”说着,就单膝跪下伸手将她腕上的六环扣稍稍松了一点。
  就在这一瞬间,石青鱼蓦地抬头,虽是梨花带雨的神态,却口中喷出一团青紫烟雾扑在古墨北的脸上。古墨北猝不及防,暗呼不妙,连忙掩面捂住口鼻身形暴退。可刚后撤几步,就全身筋骨发软,嘭的一身瘫倒在地上,半天没使出力气站立起来。
  石青鱼双手抬起擦干脸上泪痕,从地上捡起匕首叼在嘴里,花了许久时间才将缠在手腕上的牛筋绳割断。她站起身来,却听躺在地上的古墨北不甘道:“你……什么时候学的使毒?”
  石青鱼不言不语将地下的飞刀捡起,重新装在身上。她站在古墨北身边,脸色变了几下,终究轻咬嘴唇,愤恨道:“……我本该杀你。”说着,将古墨北扛起,将他送到屋内床上躺好。
  古墨北强运真气内力,虽经脉气力充沛,但筋骨麻木支撑不起,直逼得全身通红汗水涔涔。
  石青鱼道:“别白费内力了,这毒不损经脉,内力冲不开,只让你二十个时辰不能动弹筋骨而已。”
  古墨北松开气门,长喘一口气道:“罢了,是我大意……”
  石青鱼瞥了一眼古墨北,眼神忽的游离片刻,轻声道:“如果三天之后,如果我没回来……记得给我收尸。”言罢转身离开。
  她一脚刚踏出房门门槛,就听古墨北道:“站住!”石青鱼止住脚步,却不回头看他,只是问道:“怎么?你以为你还能拦得住我?”
  古墨北道:“……这东西本来不想那么早交给你……罢了……院子东南角,向北数第四块青砖下面有个暗箱,有我前些日子新改良锻造的夜鸦飞刀,一共二十六只……”
  石青鱼按着古墨北所言,来到那块砖下,用脚尖轻轻叩了叩地面,果然咚咚空响藏有暗格。她用匕首将砖石挑开,就见地下一个四方铁盒,二十六柄飞刀层叠摆好,每一只都印上了古家落款。石青鱼默然不语,将飞刀一一拾起用绸缎包裹好放在怀里,这才推门离开。
  “石青鱼!给我活下来!”屋内,古墨北忽的大声吼道。
  石青鱼身子一颤,双拳紧紧握住,仰面长舒一口气,这才收敛精神,大步回八方客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