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果香扑面而来，谷笛阳睁开略微沉重的双眼，看见石桌上摆着野果，老翁正独自细嚼慢咽。记得昨夜自己曾翩翩起舞，怎么睡回了这里？摇摇昏昏沉沉的脑袋，起身来到石桌旁。老翁见孩子醒来，顺手递过藤蔓编制的篮子，谷笛阳抓起野果，大口啃嚼起来，老翁递过葫芦，谷笛阳抬手将葫芦对嘴大喝一口泉水，清澈甘甜的泉水顺着喉咙，直达五腹六脏，如饮玉液琼浆。
  洞口斜斜洒进几缕阳光，远处隐约传来鸟兽的啼鸣，老翁笑笑，问道：“孩子，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谷笛阳一下停着，大脑在飞速旋转。
  “我叫笛阳，今年十一岁。请问老伯怎么称呼？”谷笛阳隐去姓氏，不愿提及过往，小小少年，经历诸多变故，看淡几许人心，特别是在城主宅院，面对众人指责，想起那一张张狰狞丑陋的面孔，一句句锥心的话语，自己永远记得，暂且深深掩埋吧。
  老翁“哈哈”一笑：“笛阳，好名字！”随即说道：“你既然叫我老伯，以后如此称呼即可，年纪大了，脑子糊涂，我也忘记自己姓啥名谁了！”谷笛阳一听，也好，彼此保留半分吧。
  老翁止着笑容，说道：“笛阳，你可曾练习拳脚武艺？”谷笛阳心里一惊：难道昨晚偷偷练习舞步，老伯有所发现，他该不会以为我在练什么绝世神功吧？转念一想，既然老人家主动收留，断不会动歪门邪思，如果一味撒谎，倒让人觉得虚伪，以后如何相处？
  应声说道：“家父略知武术，笛阳自小体弱多病，为健体强身，故而时有练习。奈何天赋不足，又贪玩成性，所以进展甚微。不过我喜欢跳舞，只是家训严厉，不敢张扬。”既然被发现，何不自己主动说出，以免猜疑。
  老翁一听，这孩子说话得体，定是大户人家公子少爷，这番说辞倒也合于情理。“那可以演练几招，让老伯见识见识，如何？”
  难道老伯也是习武之人？既然闲来无事，练练何防？“笛阳愚钝，学艺不精，如有疏漏，望老伯不惜赐教！”说完，拍拍手心，稍微整理一下破旧的衣衫，退到开阔平坦处，弓腿扎马，挥拳划掌演练起来。
  老翁认真观察笛阳一招一式，回想昨晚偷偷窥见的步法，两相对比，这拳脚就是一般招式，虽有模有样，但力道柔弱，准心不稳。待几套结束，谷笛阳已虚汗淋漓，呼吸急促，问道：“让老伯见笑，只会这些皮毛。”
  不对，这孩子肯定有所隐瞒，那步法诡异，却和曾经遇见的差异太大，自己深受其害，苦苦冥想多年，才稍有眉目。“只要勤加练习，一切水到渠成。刚才你说喜欢跳舞，可以试试吗？”老翁终究没有忍着心中的困惑，想再仔细看看，便试探着问道。
  “我只是无意发现一本册子，上面全是图画，见着好玩，便自个练了几遍，有些动作感觉不够连贯，练着挺费劲。”原本那册子前后缺失，中间又被人故意撕毁，动作自然不能一气呵成。
  “没关系，能记住多少，就跳多少，或许我能指点一二呢？”老翁带着鼓励的话，让谷笛阳一阵兴奋，独自练习多时，总觉差强人意，如果有人指点，那自然是好事。
  连忙点头应着，脚下随即舞动起来，逐渐进入陶醉状态，恍若月希坐在一旁，痴痴望着自己，带着惊讶、带着羡慕、甚至带着崇拜，心里一阵自豪感喷薄而出，动作更加挥洒自如。老翁见状，努力回忆，尽量让那诡异步法清晰明了，待笛阳停下，才明白过来：这孩子练得无头无尾，中间还缺少关键几步，难道说真的是无师自通？
  “这舞步漂亮吗？”谷笛阳带着得意的表情，看着老翁。只见老伯眉头紧锁，表情异常严肃，微闭着双眼，像是思考什么。
  良久，睁开眼睛，笛阳正满脸期待的望着自己。老翁缓缓开口：“你的动作缺失不少，我来试试！”见老伯对舞步很感兴趣，还愿意演示全部动作，这正是他日的渴求，随即退到一旁，准备好好欣赏。
  老翁走到中间，气沉丹田，伸手迈腿，凭着记忆，将整套步法从头到尾展示一遍。看着行云流水、收放自如、张弛有度的舞步，谷笛阳惊得目瞪口呆，原来册子记录的图画差得太多太多，难怪不管如何练习，要么跟不上节奏，要么不够连贯，有些动作甚至差点摔倒，总觉得别扭。待老伯停止，谷笛阳随即鼓掌叫好，带着急急的声音问道：“老伯果然舞步精通，可以教我吗？”要是让月希看见我有如此潇洒的舞步，不知反应会有多么强烈。
  老翁坐回石凳，看着谷笛阳眼中露出渴望，神色略显着急，缓缓说道：“笛阳，这不是舞步，而是几十年前，一位江湖怪人所创的武功步法，叫做‘冥幽鬼步’，看似轻盈，配合内功，手持武器，那是一套盖世奇功。遇见此步法，不知你是有缘，还是你命中的劫数，还是不学为好，以免误入歧途。”
  听老伯这么一说，还不愿意教自己，谷笛阳一急：“家父曾经警告，天下武功，皆为自保而创，只是心术不正之人，以此残害苍生，是正是邪，全看意念。老伯，您就教我吧！”随即跪地，右手举过头顶，掌心向前：“我发誓：学成之后，绝不违背武德，去做伤天害理之事，如有违背，横尸荒野！”说完，静静看着老翁。
  见谷笛阳执意要学这“冥幽鬼步”，老翁着实担心，教吧，怕以后危害他人，自己成了帮凶，何况自己就是惨败于此；不教，看着眼前的孩子，一脸正气，当初偶遇此步法，皆是出于对舞步的兴趣。如果能够让其重振信心，也算功德一件，可这“冥幽鬼步”，着实太过诡异，会让人迷失心神，不能自制。左思右想，还是拿不定主意。
  老翁一直沉默不语，谷笛阳知道夙愿落空，逐渐露出失望的神色，挺直的头慢慢下垂，脖子如无骨般软绵下来。
  “冥幽鬼步”不是说练就能练得成，需要深厚的内功，还要潜心修炼心性，排除杂念，自己也是在这荒海之地，苦苦研修多年，才悟出门道。从刚才的拳脚功夫看来，这孩子资质太差，体质也弱，即使传授，没有三年五载，恐怕难以见效。“孩子，不是老伯不愿教你，只是这步法高深，不能短时见效。练习还需配合内力，心术要正，不然走火入魔，那且不是害你？”老翁说得语重心长，企图打消谷笛阳这种幼稚的想法。
  谷笛阳闻言，连忙跪地拜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完，双手前伸，身体伏地，一动不动，额头和鼻尖，感受着地面带来的潮湿，等待着老翁的回答。为了自己，为了月希，多花时日有何妨？人终归要经历苦难，才会成长，既然有此机缘，定要好好把握。
  老翁见谷笛阳跪地拜师，细看这孩子秉性不坏，略通书理，识得大体。心一横，也罢，如果上天注定，让我收此一徒，那就好好调教，日后若能为苍生谋福，也不枉我苦修多年。假设危害百姓，我便亲手毁掉，也不辱师门。
  “为师答应收你为徒，不过谨记：不能违背道义、不可为虎作伥、不得残害他人、不许提及师承。”老翁如父亲般威严的声音，让谷笛阳心里顿觉舒坦。
  随即应道：“谢谢师父！徒儿谨遵师命：不违背道义、不为虎作伥、不残害他人、不提及师承。”略一想，问道：“为何不能提及师承呢？”
  “你照做就是，名乃过眼云烟，看淡了，自会坦然，何必定要他人记得？”见师父不愿解释，那一定自有道理，只要自己能够学会“冥幽鬼步”，练成惊绝舞步，何必追问太多？
  是的，为了心中所想，不去付出，何来回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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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夏时节，乌云层层叠叠，大雨倾盆，街面积水成河，“哗哗”流淌；闪电不时划破苍穹，闪着刺眼的光芒；滚滚惊雷，在玉衡城上空霹雳轰鸣，震耳欲聋，余音袅袅，逐渐消失在远处。
  水月希站在窗台，迎着狂风，任雨水湿透发髻，双眼努力搜寻雷声消失的方向，仿佛看见谷笛阳正在雨中奔跑，跌倒又蹒跚站起，继续背对自己向前而去，那瘦弱的身躯，愈来愈小，随即变成一个黑点，最后消失在蒙蒙雨雾中。他为什么不向着我的位置而来？抬头看看天空，大雨丝毫未现减弱的迹象，恐怕早已全身湿透，怎么还傻傻的冒雨而行？你真的好傻！或是幽梦重现？
  一道闪电自窗前划过，沉闷而巨响的雷声随之而来，月希瞬间放声大哭：昨夜梦中，我们一起玩耍嬉戏，一起练功识字，你还带我去城外抓蝴蝶，去田野找青蛙，手拿树枝追赶蜻蜓。你在前面跑得好快好快，我想追上你，可脚底打滑，摔在地上，膝头磕得老痛，衣衫满是污泥，伸手想叫回你扶我站起来，可是，任我用尽力气呼喊，你只顾独自向前，右手扬起树枝，不断跳跃着，想把头顶盘旋的蜻蜓赶下来。看着你越跑越远，不曾回头，渐渐消失，周围突然一片漆黑，只剩我一个人，在空寂的原野，孤零零趴着，想站起来，浑身却使不上劲。挣扎着，苦苦撑着，没有你牵着我的手，我感觉不到任何力量，恐惧充斥着脆弱的心，大声呼喊着，放声痛哭着，泪水顺着脸颊划过，流到嘴边，又洒在地上，我尝到咸咸的味道。好无助，声音渐渐沙哑，最后连自己也听不清楚，除了黑暗，一切静得可怕。我屈身蜷缩成一团，发现自己好小，好小！渺小到如同南江边一粒微尘，轻风拂过，将随风飘零，或许我也终会消失不见！
  直到醒来，枕巾早已湿浸，两腮一阵冰凉，泪痕依旧。痴痴望着轻纱帐，伸手想抓着你留下的气息，可指尖空空如也，一如刚才恍惚中，你逐渐离去，随风雨远逝，眼前又空空如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