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莽仰面望着无数铁蹄擦着他的面皮奔腾而过，只是痴痴而笑。
  看来今夜不是死在那群杂胡的弯刀之下，就是死在这些黑甲奇兵的铁蹄之下了。
  横竖都是一死，还能拖如此多的垫背一起共赴黄泉，倒也死得不冤。
  “留个活口！”
  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喝声出，奔腾如龙的黑甲骑兵便已撞入了康鞘利的队伍之中。
  曹莽缓缓闭上双目，静听着身周人仰马翻、厮杀打斗、悲呼惨叫，只当作催他入眠的摇篮曲。
  “特勒！快走！俺给你断后！”
  “保护特勒！让特勒先走！”
  “特勒！特勒！你的伤！”
  “特勒，快跑！”
  “特勒……”
  康鞘利一行追击曹莽近两千里地，三十余人只剩了十余个，虽然个个都是最为精悍的存在，但此刻却已全是强弩之末。
  现在被这群不知来自何处的黑甲奇兵一阵冲击，早已溃不成军，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更糟糕的是，他们先前为了引诱曹莽显出踪迹，竟然将坐骑这等草原儿郎最大的依仗放在了远处。
  除了首领康鞘利的战马颇有灵性，只需他一声呼喝便突然出现在身边，其他战马哪里如此识得主人心意？
  马背上的民族此刻竟然也成了两脚羊，战斗力自然大打折扣，更不可能对这群奔腾如龙的黑甲奇兵有丝毫威胁。
  现在他们唯一可做的，便是像曹莽先前那般抱头鼠窜而已，同时在心中向长生天祷告，祈祷他们的两条腿能够跑得过这群地狱罗刹来去如风的战马。
  但是，那显然是一种奢望。
  只一个照面，七八名狼狈逃窜的杂胡就被剁翻了五六个。
  另外三四个最为悍勇忠心的杂胡知道此刻生机渺茫，濒死之际，竟然抱着必死之心组成一道肉盾，妄图拖住这群黑甲奇兵片刻，以便为康鞘利争取一点逃跑的时间。
  这群久经战阵的杂胡很清楚，此时只有身骑高头大马的首领康鞘利有可能走脱。
  也唯有让他们的首领逃走，粟特部好不容易打拼出来的一点希望才能保住，他们的妻儿老小也才会有安稳的居所，不至于被其他部卒凌辱瓜分。
  他们深知草原部族斗争的血腥野蛮，所以现在只有豁出性命挡住这些令人闻风丧胆的黑甲奇兵。
  可是这种阻挡根本没有多少作用，转瞬间又有三名断后的杂胡被黑色的战马踏成了肉泥。
  不过，在生死一线之间，这些以身体阻挡铁蹄的杂胡还是为康鞘利争取到了刹那的生机。
  对于杀伐一生的康鞘利而言，即便只是刹那，也足够他骑着那匹连始毕可汗都垂涎不已的战马逃出战场。
  他敏锐地抓住了护卫们拼死为他挣出来的一丝生的希望，弯刀狠命砍在马臀，骏马吃痛，人立而起，两只前蹄荡开挡在前方的黑甲兵，一个奔腾，便从人缝中闪电般冲出。
  虽然这些从地狱里奔出来的人命收割机只用了一轮冲杀，便将那道人墙踏成了烂泥，但也失去了将康鞘利围困的最佳时机。
  望着康鞘利一人一马从乱战中闪电般窜出，几名冲在最前的黑甲骑兵不甘心地催马追了半里，除了吃了一嘴的草屑和尘土，连康鞘利的毛也没捞着一根。
  不得已，几人只得骂骂咧咧地拨转马头回到战场。
  厮杀，或者说是一边倒的屠杀，来得快去得更快，不过睁眼闭眼的功夫。
  喊杀声渐渐变得稀疏，惨呼也愈发零落，片刻后，河岸上下又慢慢变得平静，好像这里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这群杂胡不是俺们追的那些狗杂碎。”
  曹莽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粗重的吼叫声，腔调虽然是关外口音，但说的都是熟悉的汉家话语。
  穿越到这个时代整整一年，曹莽听的全是叽哩呱啦的突厥语，说的全是这具身体遗留给他的突厥话，想说几句潜藏记忆深处的母语，都只能偷偷摸摸地在无人的角落自说自话。
  现在能够听到这句粗糙又优美的汉话，曹莽心头没来由地一阵激动。
  这些人，难道真是我汉地儿郎么？
  “操他奶奶的熊，这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那群贼厮鸟往哪里逃了去。要是落雪妹子有个三长两短，俺就算杀到突厥牙帐，也要将这群不开眼的杂碎找出来剥皮抽筋。”
  这人说话语音粗重，字字响亮，口气也不是一般的大，想来定是个粗豪的汉子。
  此时，另有一道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说甚浑话呢融黑子，落雪妹子向来吉人天相，那点小伤何足道哉。只可惜刚刚让那个杂胡给逃了，听这些家伙的喊叫，好像还是个特勒。狗娘养的，也不知这突厥皇族吃饱了撑的还是咋地，怎地跑到了这里。”
  曹莽的意识虽然已经有些模糊，但从这几句简短的对话中也约略明白了，这群来自地狱的杀神之所以突然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为他曹莽而来，而是为了一个叫什么落雪的女子。
  听他们的意思，这叫落雪的女子应该为人所伤，而他们正是赶来寻那伤人的凶手。
  只可怜那康鞘利，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奔袭了近两千里地，却碰巧撞上这群和他无怨无仇的杀人魔头。
  康鞘利甚至连和这些魔头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只一轮冲杀，手下十几个粟特蛮子便被屠了个干干净净。
  想到康鞘利千里迢迢赶来这里，却不过是给这些杀人如麻的凶神送人头，曹莽都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可惜全身已近虚脱，连睁眼都变得极其困难，更遑论咧嘴而笑。
  “特勒算个球，即便那狗屁可汗碰着了俺，俺也要拧下他的脑袋当夜壶。”
  正当曹莽迷迷糊糊地在心中喝彩时，被唤作“融黑子”的粗重声音又即响起。
  听到融黑子大言不惭地说话，沙哑声音的主人顿时毫不留情地回斥道：
  “我呸!你他娘的杀人本事没有，就是口气最大，若不是你刚刚没挡住那贼厮鸟，怎么会让他走脱？那可是突厥狗的特勒，如果被俺们活捉了，说不得能用他的脑袋为俺们草上飞再添些好马好粮。”
  “草上飞”三个字一出，曹莽全身不由一颤。
  黑甲遮天日，万里草上飞！
  草上飞？！
  这些操着汉话的魔头竟然就是杀人不眨眼的万里草上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