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鞘利年过四旬，二十不到便登上了粟特部首领宝座，更与年少时期的始毕可汗结为兄弟。
  后来追随始毕可汗南征北战，并成功辅佐始毕可汗登上大位。
  因着这泼天也似的从龙之功，康鞘利被始毕可汗毫不吝啬地将只为突厥王族设立的特勒显爵赐给了他，让他成为了突厥汗国屈指可数的几大重臣。
  随着康鞘利的飞黄腾达，人口不过三千的粟特部也一跃而成为了突厥汗国少有人敢招惹的大部。
  如此种种，康鞘利可说威严日重，荣宠已极。
  可现在，身居如此高位的康鞘利却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光屁股少年指着鼻子叫骂，心头的怒火早已变成了熊熊喷发的火山，焚烧着全身每一寸肌肤。
  只是，越是地位尊崇、恩养日久的上流贵族，越是怕失去已经到手的一切，也自然越发珍惜自己的生命。
  此时此刻，康鞘利虽然气得脸上阵青阵白，两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攥着马缰也好似要捏出水来，可偏偏不能发言，更不敢应战，只能在心中腹诽：
  “都说这些肤白体弱的南蛮子狡诈非常，鬼才知道这狗崽子到底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可恶的南蛮子，最好别落入俺的手里。”
  所谓主辱臣死，身为首领的康鞘利一言不发，他身旁的众人如何敢任由这南蛮子对自己的主子破口大骂？
  “好狂妄的小崽子，让俺来敲碎你那颗大西瓜！”
  正当曹莽笑得前仰后合之际，岸上一人大吼出声，舞着一对狼牙棒越众而出，纵身就下了河岸。
  因为夜色已深，残月暗淡，曹莽也看不清这人的面目，只感觉此人体型格外雄壮，并不比死去的康舒曼差上多少。
  大汉跳下河岸，手中狼牙棒狠狠对撞一起，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火花四溅，气势惊人。
  见到此人气势汹汹而来，曹莽收回戟指康鞘利的右手，再次将手弩平端，让森寒的弩箭稳稳对准粟特蛮子的咽喉。
  这粟特蛮子眼见先前三人无声无息地遭了曹莽的暗算，知道这看似弱不禁风的南蛮子阴险狡诈、诡计多端。
  所以他一下河岸，再不敢学先前三人狂呼乱吼地飞奔直进，而是双手举着一对狼牙棒遮护大半面门，双腿在没过脚踝的淤泥中缓步移动。
  跨出的每一步都很慢，也格外坚实，同时双目死死盯着曹莽，留神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见到性子暴躁异常的粟特蛮子此刻竟然如此沉着地一步步逼近，曹莽不由得暗自苦笑。
  原本想故技重施，用言语激怒这熊蛮子，然后趁他发狂猛扑向自己的时候，瞅准时机发出最后一支弩箭，这样又可以拉一个垫背的。
  可惜，这四肢发达的熊蛮子头脑也绝不简单，这次并未上道。
  眼见粟特蛮子一步步向自己逼近，曹莽也别无他法，手中弩箭只有一支，体内气力也几近耗光，再想出其不意地结果了他的性命已不可能。
  不得已，曹莽端着手弩一步步向后退去，背后就是缓缓流淌的克鲁伦河。
  河面阔达二十余丈，即便曹莽精力充沛时，自问也无法游到对岸。
  更何况自己现在满身是伤，体力耗尽，退往河中也不过是死路一条。
  可面对那粟特蛮子的步步紧逼，曹莽明知背后并无生路，还是不得不退。
  粟特蛮子看着曹莽一步步后退，知道他已无生路，更不着急，动作愈加缓慢坚实，一点点向曹莽迫近。
  曹莽连退十余步，赤足终于落入清凉的河水中。
  河水漫过脚踝，漫过小腿，漫过双膝，漫过腰际，漫过胸膛。
  粟特蛮子的双脚却刚刚入水，步伐仍旧沉稳，与他始终保持着八步左右的距离。
  曹莽这一路后退，始终没找到一丝发射弩箭的机会。
  不过他也没有着急，即便河水没胸，也只稳稳地平端着手弩，静等着一击致命的机会。
  “康日咄，别让那狗崽子就这么淹死了！”
  就在河水已经到了曹莽脖颈，也淹过了名叫康日咄的粟特蛮子膝盖时，一直在岸上默默注视着场中动静的康鞘利终于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高声命令道。
  河水悠悠，康日咄听得康鞘利的命令，脚步不由得放缓，手持的一对狼牙棒也微微晃动了下。
  康鞘利的吼声刚落，一直全神贯注盯着康鞘利的曹莽嘴角终于泛起一丝冷笑，
  只见他右手突然一扬，一点黑影便自他掌中激射向康日咄面门。
  八步的距离不长不短，已经足够战阵经验丰富的康日咄作出反应。
  眼见那点黑影来的迅疾，康日咄倏然晃动右手上重达二十余斤的狼牙棒，闪电般地迎击向那点黑影。
  不得不说，康日咄反应很快，力气也很大，心思还很缜密，这一击出手，还留了防备，左手狼牙棒并未随之而动，而是依旧横档胸前，遮住了大半面门。
  “啪——”
  一声轻响，那点激射而至的黑影不出所料，被他挥击而出的狼牙棒稳稳挡住。
  只是，这声音微弱难闻，而原本应有的剧烈碰撞也丝毫感受不到。
  正当康日咄心下怀疑的刹那，蓦然放大的瞳孔中又一点黑影破风而至。
  速度更快，角度更刁，竟然巧巧地钻过了那根来不及收回的狼牙棒所留下的小部分面门空挡。
  即便康日咄万般小心，但还是低估了曹莽花费一年时间研制的手弩威力。
  “噗——”
  不出所料，闷响声中，曹莽手弩中那支蛰伏许久、饥渴难耐的弩箭稳稳插进了康日咄的咽喉。
  虽然这次的力道比前两支要弱上几分，并未穿喉而过，但也足够致命。
  康日咄暴睁双目，心有不甘地缓缓抬起那根拦截了第一点黑影的狼牙棒，却见铁齿密布的棒面上，不过是一团被拍散了的烂泥而已。
  “好—狡—诈—的—狗—汩汩——汩汩——”
  康日咄雄壮的身躯轰然倒在水泊中，他的临终遗言也被喉头和口腔不断涌出的鲜血阻断，染红了身下大片河水。
  “来啊！你们这些杂碎都来啊！我曹莽不怕你们！不怕你们！哈哈哈哈——”
  曹莽抬目望向河岸上呆若木鸡的康鞘利众人，嘶哑的狂笑声再次响彻云霄。
  岸上众人听着曹莽的哈哈哈大笑，个个面如土色，更有几个距离康鞘利稍远的粟特蛮子悄悄垂下了高傲的头颅。
  他们自诩为草原上的雄鹰，横行万里无人敢挡，此时此刻却被一只待宰的羔羊给顶瞎了眼睛。
  少主被杀，部族被屠，赖以过冬的粮草也被焚烧殆尽，如今又眼睁睁看着该死的凶手不费吹灰之力屠杀了四名同胞。
  此等屈辱，即便在粟特族最为孱弱的时候也不曾经历。
  可是现在，眼前这个原本只是他们从汉地掳来，当了近十年奴隶的少年郎，竟然让他们这些高贵的雄鹰尝尽了从未有过的屈辱。
  “不亲手杀了这狗崽子，俺康鞘利誓不为人！”
  终于，康鞘利胸中积蓄已久的火山彻底爆发，怒吼声落，弯刀指天，便见夜色之中一匹格外雄健的黑马倏然冲出。
  康鞘利更不犹豫，大步展动，一个闪身便跃上了马背。
  手中弯刀一甩，重重磕击在马臀上，从未被康鞘利如此虐待的战马扬天长嘶，撒开四蹄便从河岸飞冲而下，闪电般驰向河水已没过嘴角的曹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