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众人隔得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在昏黑的夜色中，一时间哪里看清发生了什么。
  “康舒曼！”
  此情此景，即便康鞘利不知道手下第一战将出了什么变故，心中也本能地闪过一丝不妙。
  脱口喊出康舒曼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半丝回应，而他恨之入骨的狗崽子贱种却又傲然挺立在自己的眼前。
  “嘿嘿，这熊蛮子太不经事了，被老子用根小小的树枝和木桩就给结果了性命。康鞘利，有胆的就亲自下来杀了你曹莽爷爷啊，别他娘的让这些阿猫阿狗白白送了小命，哈哈哈哈……”
  在岸上十余名骑士惊异的目光中，曹莽缓缓转身，双手叉腰望着正中格外雄壮的康鞘利，扯开嘶哑的喉咙放声嘲笑。
  此时此刻，他自知已经陷入了绝地，不过掐指算算，这一路近两千里的逃亡，加上刚刚被他用一根小树枝和一根削减了的木桩结果了性命的康舒曼，死在他手下的粟特大汉已经足足有五人。
  若是再加上粟特族中那些被他和同伴趁夜斩杀的部众，那更是过了八十之数。
  这样的累累血债，可以想见自己落在这群粟特人手中到底有何后果。
  曹莽知道自己在这些蛮子面前绝无求活的可能，所以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恣意妄言，竟然感觉从未有过的畅快。
  一路逃亡，原本胜过常人许多的勇力已经耗尽，现在只有和这些五大三粗的北地蛮子比拼脑力了。
  岸上十余名粟特汉子听着曹莽肆无忌惮的嘶哑嘲笑，一个个气得面色发白，手中弯刀攥得紧紧的，牙齿咬得嘎嘣作响，也不知碎了多少。
  “啊呀呀，俺要撕碎了你这狗杂碎！”
  终于，两名粟特大汉按捺不住暴躁的性子，挥舞弯刀狂呼乱叫地从岸上一跃而下，虎步生风，犹如两座移动的大山迅疾地撞向曹莽。
  曹莽看着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弯刀，嘴角冷笑依旧，嘴唇翕动，低声喃喃数着：“二十步，十九步，十八步，十六步，十五步……”
  当他数到十步的时候，傲然挺立的瘦长身体骤然弯曲，双手陷进淤泥之中，好似在摸索什么。
  两名手持弯刀的粟特大汉来势不减，眨眼就已到了八步距离。
  这时，曹莽弯曲的身体终于直起，只见手中多了个黑乎乎的物什，昏黑之中哪里看得出是个什么东西。
  两名高速奔腾的粟特大汉心头虽然惊异，但眼见敌人近在咫尺，只要再跨出五六步，弯刀便可削掉他脖子上那颗大好头颅，如何肯有稍缓。
  来势更疾，眨眼又迈出了两步，距离曹莽已不到七步距离。
  这时，满脸淤泥的曹莽突然咧嘴而笑，两排大白牙在暮色中晃得两名粟特大汉一愣。
  恰在此刻，曹莽双手微抬，手中黑乎乎的东西倏忽间飚出一前一后两点黑影，隐隐还带起了破风之声。
  “不好”！
  两名粟特大汉都是跟随康鞘利久经战阵的老手，心头警兆陡生，但如此近的距离，即便是他们的首领康鞘利亲至，也断然没有作出应变的可能。
  两人一脸的难以置信，就那么干瞪着铜铃一般的眼珠子，眼睁睁地看着两点黑影激射向自己的咽喉。
  “噗——噗——”
  沉闷短促的响声后，两名大汉只觉喉头先是一凉，继而一热，就见一股液体自颔下喷射而出。
  奔势不止的两名大汉慌乱地扔下手中弯刀，双手扼住命运的咽喉，却怎么也无法抓住渐渐流失的生命。
  眼看两名大汉扼住咽喉的十指间鲜血狂喷，曹莽心冷如铁，只平端着手中那物什昂首看向岸上默默注视的康鞘利众人。
  既然要死，自己的生死簿上能够多添几人，自然是极好的。
  至少在黄泉路上，也可向那三十七名同他一起逃亡的同伴有个交代。
  岸上，原本来势汹汹的粟特大汉，转眼间就殁了三人，这其中还有康鞘利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康舒曼。
  一时间，这群粟特蛮子竟然无人再敢发一言。
  谁也不清楚，这黑乎乎的河滩之下，那看似已是待宰羔羊的狗崽子贱种到底还藏了多少后手。
  第一次，这群天不怕地不怕的北地蛮子在心头升起一股惧意，也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瘦瘦巴巴的狼狈少年手段多狠辣心思多缜密。
  队伍中个别胆气稍小一些的，这时忍不住拿眼偷偷打量挺立正中的康鞘利，想要看看他们的首领到底有何打算。
  康鞘利眼见手下三名得力干将片刻功夫就死在了曹莽的算计之下，心中愤怒已到顶点，偏偏一时间无计可施。
  千里追逐，一路下来为了减轻负重，他甚至命令手下扔掉了干粮，更遑论弓箭等远程攻击武器。
  此时此刻，望着眼前这十余丈的河滩，竟好似望着跟随可汗攻城略地时的城池天堑一般。
  甚至在他心头，眼前这看似一片坦荡的河滩比那些城池天堑还要凶险几分，因为站立在这河滩之上的那个瘦长的十六岁少年，第一次让他没来由地感到惊惧。
  曹莽感受到从岸上射来的十余道既惊且惧又恨的噬人目光，也知道自己巧妙布局连杀三人，终于将这些不可一世的粟特蛮子给震慑住，黑乎乎的脸上带着笑意，将手中那物什上的淤泥摸去，竟然是一把制作颇为精良的三矢连发手弩。
  这把手弩，可以说是曹莽这一年来唯一的发明了。
  虽然他前世的专业是医学，但作为历史爱好者，又是个军事迷，怎能对这些称雄一时的冷兵器没有深入研究？
  只不过因为深处北地异域，又是粟特族掳掠的俘虏，实在没有过多的资源和时间可以利用，只能偷偷摸摸做了这把易于掩藏的防身武器。
  若能给他足够的自由和资源，他有足够的自信，可以凭着记忆深处领先时人千余年的知识，再造出许多让这些北地蛮子惊叹不已的武器出来。
  可惜，资源实在有限，时间也过分可贵，他利用整整三百六十五个夜晚偷偷制作的这把三矢连发手弩，也只配了九支弩箭。
  一路逃亡，到这里已只剩下最后一轮三支箭矢，刚刚用去两支，此时弩槽中，已只有最后一支蓄势待发。
  平端着只有最后一支弩箭的手弩，曹莽觉得安全感十足，胆气更壮。
  眼见得岸上康鞘利众人为自己所慑，一时间豪气干云，再次扯开喉咙朗声笑骂道：
  “贪生怕死的粟特鼠辈，不是要拿曹莽爷爷这项上头颅为你们族中那些死鬼报仇吗？怎么？现在一个个都他娘的变成了怂包蛋啦？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曹莽单手戟指堤岸上矗立正中的康鞘利，暴喝道：
  “康鞘利，你好歹也是这群怂包蛋的头儿，够胆的话，就下来与你曹莽爷爷大战三百余合如何？”
  吼声嘶哑，但却响彻黑夜中的河岸上下，震得岸上众人一个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