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作者:醉眼成痴      更新:2021-10-15 12:33      字数:2893
  “套马索!”
  十余名踏水狂奔的壮汉眼见着河水已经没过曹莽的脖颈,黑暗中不知谁一声大喝,顿时让惶急的众人清醒过来。
  眨眼间,七八条长索掷出,齐齐向曹莽的头顶罩去。
  这些马背上的汉子打小就习练套马,他们拥有的第一匹战马,必须是自己独立在野马群中套住的。
  战马的优劣,自然取决于套马的技术好坏。
  所以这些套马索从不离身的汉子,自然有一手为人称道的套马绝技。
  此刻用在曹莽身上,只是牛刀小试而已。七八条长索竟无一条偏出,全部套在了曹莽的脖颈上。
  数道吼声同时爆发,道道长索被蛮力拉得笔直,曹莽瘦长的身体便像一条泛着鱼肚白的肥美大鱼,被从河水中倏然拉出。
  此时此刻,曹莽脖颈被数道绳索勒住,身体被倒拖向岸边,原本已是奄奄一息,这一下更是连挣扎的念头也没了。
  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曹莽再是如何坚韧不屈的求生意志,数番折磨下,也已经没了多少心气。
  他只暴睁着双目,似要看清楚场中每一个狰狞的面目,以便将来被他们折磨致死以后,化作厉鬼再找他们复仇。
  眼见这狗崽子终于被手下儿郎拿住,暴跳如雷的康鞘利竟然兴奋得手舞足蹈,好像比他当年被可汗册封为突厥特勒这样的显爵还要高兴几分。
  七八名大汉再也不管曹莽的死活,就那么一路将他从河滩拖到岸边,再从岸边拖上河岸,最终将这具赤条条污秽不堪犹如死狗的躯体扔在杂草里,静等着康鞘利如何发落。
  康鞘利在众人的目光注视,面目狰狞地缓缓踏步来到曹莽的身体旁,居高临下俯视着曹莽那双暴睁的双目,突然咧嘴而笑:
  “狗崽子命是真的硬啊,现在都还有口气在。这样最好,既然你这么努力地挣扎求活,俺康鞘利就让你再活个一百天如何?哈哈哈……”
  仰面看着康鞘利已近癫狂的大笑,差点被勒死的曹莽竟然忘记了全身的苦痛,也附和着他咧嘴而笑,只是身体里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唯有嘴角裂开一个完美的弧度,喉咙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已近癫狂的康鞘利仰天笑了几声,再埋头看曹莽,却发现那脏兮兮瘦巴巴还有些稚嫩的脸上,竟然也挂着一幅笑意,好似在嘲笑他一般。
  “你这狗崽子贱种!”
  看到曹莽这轻蔑已极的嘲笑,康鞘利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瞬间被疯狂的怒火淹没,再也顾不得要留这南蛮子一口气,以便他用尽万般手段折磨于他,让他饱受世间最难经受的苦痛而死去。
  失去理智的康鞘利双手握住弯刀,高高举过头顶,向着曹莽的头颅狠命劈去。
  曹莽看到霍霍刀光在夜空中闪闪发亮,嘴角的笑意更盛,暴睁的双目也渐渐恢复平静,继而缓缓闭上。
  好似这天地间的一切,终于变得圆满了似的。
  “嘭!”
  可是,在曹莽双目闭上的一刻,一声爆响乍然而起。
  变故陡生!
  “马匪!该死的马匪!”
  “草上飞!是草上飞!”
  “特勒!特勒!特勒你没事吧!”
  “…………”
  那声爆响之后,接着便是一道道惊慌的吼叫,好像有无数厉鬼从地狱里爬出来一般。
  曹莽本已闭目待死,却没想到临死之际再生变故。
  双目再次睁开,却看身旁不远处原本癫狂已极的康鞘利半跪在地上,手中弯刀脱落,插在三四步外的草地里,旁边还掉落了一根被斩断的粗壮矛杆。
  两名大汉正挡在康鞘利身前,面色恐惧地望着北面。
  轰隆隆如天崩地陷的马蹄声也从北面传来,大地震颤,躺倒在地的曹莽都觉得身体也在随之而抖动。
  他艰难地扭过脑袋,斜眼向北。
  就见二十余步外,数十道黑影破风而来,速度快得连他们的形貌都看不清楚,真真如从地狱里奔出来的罗刹一般。
  瞬那间,数十道黑影已经冲到眼前,曹莽就见银光闪动,黑影腾空,风卷残云一般从自己孱弱的身体上飞过。
  隔得如此之近,曹莽终于看清这些黑影的形貌,原来俱是罩着鬼面、身着黑甲、脚跨黑马的骑士。
  铁蹄奔腾,隐隐带起风雷之声。
  这样的装束,这样的气势,即便身份卑贱如蝼蚁的曹莽,也曾闻听过他们的鼎鼎大名。
  黑甲遮天日,万军草上飞!
  一支纵横万里草原所向披靡却又踪影难觅的马匪,一支但凡见过他们行迹的人都成了刀下亡魂的地狱骑士!
  一个小儿闻之不敢夜啼、大人闻之不敢开口、草原上的骏马闻之不敢打响鼻的恶魔传说!
  可是,这一群来自十八层地狱的骑士,此刻却突然出现在夜幕深沉的长河边,出现在众人视线可及的范围。
  曹莽蓦然无语,难道这些地狱里的朋友是来接我去见阎王的么?
  看来今夜不是死在那群杂胡的弯刀之下,就是死在这些黑甲骑士的铁蹄之下了。
  横竖都是一死,还能拖如此的垫背一起共赴黄泉,倒也死的不冤。
  曹莽仰面望着无数铁蹄擦着他的面皮奔腾而过,只是痴痴而笑。
  双目缓缓闭上,静听着身周人仰马翻、厮杀打斗、悲呼惨叫,只当作催他入眠的摇篮曲。
  “特勒!快走!俺给你断后!”
  “保护特勒!让特勒先走!”
  “特勒!特勒!你的伤!”
  “特勒,快上马!”
  “特勒……”
  康鞘利一行追击曹莽近两千里地,三十余人只剩了十余个,虽然个个都是族中最为精悍的存在,现在却已全是强弩之末。
  此刻被这群不知来自何处的草上飞一阵冲击,早已溃不成军,难以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更糟糕的是,他们先前为了引诱曹莽显出踪迹,竟然将坐骑这等最大的依仗放在了远处。
  马背上的民族此刻竟成了两脚羊,战斗力自然大打折扣,更不可能对这群奔腾如龙的黑甲骑士有丝毫威胁。
  现在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像先前曹莽那样,抱头鼠窜而已,同时最好祈祷着他们的两条腿能够跑过这群地狱罗刹来去如风的战马。
  但是,那显然是一种奢望。
  只一个照面,十余名狼狈逃窜的杂胡就被剁翻了五六个,还有十一二个最为悍勇忠心的紧紧护卫着首领康鞘利向留置战马的地方拼命逃去。
  这群久经战阵的杂胡也知道此刻生机渺茫,濒死之际,竟然难得地清醒了过来,一边护卫着康鞘利逃窜,一边沿途留下勇士阻拦这些黑甲骑士。
  虽然这种阻挡根本没有多少作用,转瞬间又有六名断后的杂胡被黑色的战马踏成了肉泥,但是生死一线之间,这些以身体阻挡铁蹄的杂胡还是为他们首领的逃窜争取到了刹那的时间。
  因为他们知道,只要康鞘利能够骑上他那匹连突厥可汗都垂涎不已的战马,即便这些黑甲骑士是从地狱里奔出来的人命收割机,也只能吃着康鞘利那匹宝马四蹄翻卷起来的草屑和尘土。
  不知过了多久,草原上的喊杀声渐渐变得稀疏,惨呼也愈发零落,片刻后,河岸边又慢慢变得平静,好像这里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逃走的杂胡竟然是个特勒,狗娘养的。”
  曹莽久闭双眼,也不知过了多久,竟然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久违汉地儿郎的声音。
  腔调虽然是关外口音,但说的都是熟悉的汉家话语。
  这些人,难道是我汉地儿郎么?
  “特勒算个球,即便突厥那狗屁可汗碰着了俺,俺也要拧下他的脑袋当球踢。”
  “我呸!你他娘的杀人本事没有,就是口气最大,若不是你刚刚没挡住那贼厮鸟,怎么会让他走脱?俺们草上飞从来没有放过一个活口的规矩,就被你这贼厮鸟给坏了。”
  “俺—俺—俺—谁叫俺胯下这畜生不中用,追不上那杂胡的坐骑——”
  “都他娘的别吵了,看看还有什么活口没有,都给老子照要害补上几刀!”
  “噗——”
  “噗——”
  “噗——”
  …………
  说话声最后被“噗噗”的刀斧刺入肉体的声音取代,声音愈来愈近,已经在曹莽身边两三步外响起。
  曹莽想要张口大呼,可喉咙里似火烧一般,想要睁开双目,却发现上下眼皮如灌铅般沉重。
  罢了罢了,死在汉家同袍的刀下也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