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苑，除了肖羽生在别处养伤，其余三人正与陆启明围桌议事。
  “醉玉楼继续派人暗中监守，丝毫风声都要及时回禀。”陆启明道，“关于敌人在本门安插的细作，各位有何看法？”
  凌峥道：“这个人一定常年参与我们的计划跟行动，才会对我们的行踪了如指掌，除了个别忠勇之士，剩下齐硕，潘洋，杨邵杰以及方平，能够登上今日的位置，他们每个人都曾为本门出生入死。”他顿了顿，凝眉道，“然而，越是没有疑点，每一个人反倒显得越为可疑。”
  婉儿道：“他们当中，较为可疑的还属方平，以天鹰门弟子的身份女扮男装这么多年，可见其城府之深。我们也曾找到天鹰门一位幸存退隐的前辈，从他口中并未得到一丝有利于我们的线索，反而有些坐实了她的身份。”
  陆启明目光幽深，明灭不定，片刻后，道：“江湖上人人以为，张老先生因退隐而避过了一场死劫，无不叹其幸运，可这幸运，如今看来未免显得刻意。”
  众人诧异，凌峥道：“掌门认为，此人有些可疑？”
  陆启明不答，雪妡蓉这时道：“可是那位前辈，德高识广，更是羽生最为敬重的人，又怎会……”
  陆启明凝目，意味深长的道：“这世上，最难测莫过人心，恐怕也唯有死人，才永远不会撒谎。”
  南安集市。
  醉玉楼对面的酒楼上，坐着一道青衣身影，夕阳映辉，落上她清冷夺魄的面容，似将霜色融解。
  叶姈夕在醉玉楼前徘徊了一天，也发现一双眼睛在背后盯了她一天。
  她知道跟踪自己的人是谁，又是受何人指派，只是看破不点破。眼望着天色入夜，她使了个巧计将人摆脱，拐过一条巷子，绕进了醉玉楼后门。
  登入二楼“天”字包厢，一道身影如约出现。
  “你来了。”越羽端坐在矮几前，悠闲斟茶，低眸道，“近日在龙莘门，可好？”
  “安好。”
  越羽唇角轻勾，抬眸看住叶姈夕双目，似笑非笑。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很快，你就可以离开龙莘门，不用再呆在那里委屈自己了。”
  越羽所谓的好消息，却并未带给对方多少喜色，叶姈夕目光清冷，无动于衷。
  越羽这时放下茶杯，起身走到她跟前，负手道：“不过在你离开之前，还需再为我做一件事情。”
  “何事？”叶姈夕道。
  “林雉已服下了黑蛊丹，你知道的，但凡服下黑蛊丹的人，心志终将会被邪祟夺取，当然，功力也会倍增，你须利用这一点，助他早日得到《无相真经》。”
  叶姈夕闻言，淡漠的容颜忽然有些失色，抬眸看住了他：“黑蛊丹乃摄魂夺魄的剧邪毒蛊，有撕人灵魂之苦，你居然用它来对付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
  越羽依然微笑，只是笑容没有了温度，看着她道：“你这么抗拒，是因我欺负一个不会武的人，还是因我不择手段去对付一个与你同历生死过的男人？”
  叶姈夕怔住，片刻后，道：“什么同历生死？你的话我不明白。”
  越羽看着她的目光渐深，蓦地一道厉色闪过，寒声道：“你舍命相护的男人，如今竟已不记得了？”
  他目中似包藏着火焰，灼得叶姈夕脸颊都有些发烫，她冷冷看着他，嘴角渐渐嗤起冷笑，若足够仔细，可见那明眸幽深处，闪烁着一丝痛意：“我没有同历生死的男人，救他，不过是为了你。”
  越羽一呆，呆了半晌，阴沉着脸道：“你舍命救那少年，居然还说是为了我？我何曾让你连命都不要顾了？……”
  “就是因为他们对我的疑心，我不得不这么做博回他们的一点信任。”她截口道，“如果这样也是错的话，我无话可说。”
  她转过身，没再看他，但那目中隐隐浮起的泪光，像一根尖而细的针，刺痛了他的心房。
  越羽看着面前女子清冷单薄的背影，微微阖上了眼，再次睁开已没有先前的怒意，走前一步，拦腰将她抱起。
  他将她抱坐在床头，在她身后，解开了腰间的系带，卸下了她的青衫。
  而自始至终，她都任他动作着。
  皓腕凝霜雪，玉肌伴清风。
  她的肌体是那样的莹白，柔美，春花秋月也不及那半分的娇媚。
  越羽有丝迷糊，淡淡的药香却已将他唤醒，雪白的纱布从腰际缠裹上右肩，可见伤口的范围有多广。解开纱带，他的脸色益发阴沉。
  他伸出手，指尖顺着伤痕一路游移，每每划过的地方，灼刺如刀，叶姈夕咬着唇，不得不把痛哼声咽回。
  这是他的惩罚，她不得不接受。
  可是，那钻心的刺痛没有持续多久，转而被一种奇异的感觉取代。
  这是一种清凉又湿热的酥麻感，从伤口流溢心尖，令她无法遏制的浑身颤抖。
  越羽俯身凑近那道狰狞的伤痕，闭眼细细亲吻。
  唇瓣每吻过的地方，留下淡淡的光晕，散发着奇特的力量，将伤口愈合，不再留有一丝痕迹。
  叶姈夕在他的呼吸下轻颤着，迷惘着，矛盾着，甚至在无名的深处，深深依恋着那份温柔的触吻。
  她不该渴望这样的温柔，她为那份渴望感到一种深深的羞耻。
  沉浮间，但闻一阵龙吟划破静谧，叶姈夕惊醒，墙上悬挂的剑这时已出鞘，像毒蛇一样，卷向了越羽的背心，斜斜刺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快到来不及反应，叶姈夕只听身后闷哼，失声道：“你、你在做什么？……”
  越羽按住她双肩，使她不得动弹，压低声线道：“记住，若你以后再敢擅作主张，这剑，刺的可就是他了！”
  他的话令人心惊，举动更令人恶寒，明明是给自己的惩罚，爱意却变成了威胁。
  “你该走了，外面的人想必已经等你多时。”为她穿好衣物，越羽侧过身，视线显得刻意回避。
  他不看她不是因为有怒，而是因为害怕自己抑制不住一直藏在心里的那股冲动。
  叶姈夕沉默着，许久后，缓缓起身，看了看坠在地上染着血的剑，抿了抿唇，默然离开。
  房门轻阖，片刻后，再次被人推开。
  越羽抬眸，目中的光芒瞬间暗了下去。
  进来的人，不是心中想的那个女人而是黎紫鸢。
  刚进门，黎紫鸢就瞥见地上一柄染着血迹的宝剑，惊心道：“越郎，你、受伤了？”
  关于越羽同那名青衣女子的关系，女人天生的敏感使黎紫鸢很早就有了猜测，他与她，像情人却又像是仇人，那样的纠葛她从未过问，也总是刻意回避，以为这样就能让心中好受，至少不会像今天这般清醒的感受到心如刀割的滋味。
  “你这又是何苦呢？……”黎紫鸢走上前，轻轻卸下了越羽的墨缎衣袍，擦拭着腥红的血迹，秋波可见黯然，“这么多年，你受了各种各样的伤，从未像今天这般轻易，难道，你已经上瘾了么？”
  越羽勾唇，不答反问：“你是在生气，还是在吃醋？”
  “我只是在担心，会不会哪一天，你连命都不顾了。”
  越羽嗤笑：“我若是连命都不顾了，你以后就不用受我的牵制，岂不更好？”
  黎紫鸢面色一僵，迟疑着，叹息道：“越郎，你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呢。”
  “难道不是么？”
  黎紫鸢微微低眸，咬着唇，将目色深埋。
  “很早以前，紫鸢的这条命就已经属于越郎了。”她痴痴的道，“紫鸢从小到大，最开心的事，莫过于陪伴在越郎的身侧，一切都是紫鸢心甘情愿，又何来牵制一说？”
  越羽默然，他不相信因为一个恩情，被人将一生牵制在手里，也毫无怨言，至少叶姈夕就是一个真实的人。
  黎紫鸢看不见他的表情，轻轻将脸贴上他温热的后背，双腕从后将他环抱，牢牢锁住他宽阔的胸膛，那般珍视。
  感受着胸口阵阵加速的心跳，她忽然发觉，自己的生命原来也可以那样的鲜活。
  “紫鸢句句肺腑，难道这么多年的心意，越郎一直都不明白么？”
  她依偎着他的身体，像只受伤的小鸟，渴望着他的爱怜。
  “若她能如你一半待我，该是多好。”许久后，他低声轻叹。
  黎紫鸢心尖刺痛，咬着嘴唇，不甘服输：“那么这一刻，就请越郎把我当做是她，好么……”
  吴侬软语，缠绵围绕。
  背上的温软，此刻因为什么而隐隐的颤抖，紧扣在胸前的玉指，也已攥的发白。
  越羽深深呼吸，闭眼又睁开，片刻后，拨开了黎紫鸢痴缠的双腕，起身拾起了衣物。
  “你是你，永远也不可能是她。”
  怀中的温暖像抓不住的风一样流逝，黎紫鸢眼眶红透。
  “嬴杏儿，现在状况如何了？”
  越羽走向南窗，望着底下熙熙攘攘的路人，目光如烟云般飘忽。
  黎紫鸢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珠，深吸了口气，抬眸遥望着他的背影，道：“她近来吃得很少，状态也不佳，不知是不是……”
  她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轻轻道：“是不是忧思成疾……”
  “她现在人在何处？”
  “就在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