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密梓 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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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毁灭 更新:2021-10-12 05:01 字数:3362
叁
张崇听秦肃说这故事,额头竟然冒出了冷汗叫道:“竟然有这等事,为何当事者没人提起过呢?”秦肃摇了摇头苦笑道:“那韩国公将姜云献给宣皇帝后,宣皇帝便在韩国公府中留宿了一宿,第二日才摆驾回宫。知道此事的无非是我,陈勖、赵襄这三个宣皇帝身边的侍中罢了。韩国公秦睿自己在第二年出征西域时被柔然伏击战死沙场,那个时候姜云已经生下了一个孩子,于是宣皇帝明明知道他其实是自己的龙子,便顺水推舟封他继承了韩国公的爵位。”
张崇脱口而出:“那个孩子莫非就是……秦……”
“不错,宣皇帝与姜云生下的那个孩子就是最后一任韩国公秦巡,顾名思义,那是天子巡视时所生之子。”秦肃点了点头肯定了张崇的想法。张崇站起身来到:“那既然如此,荀嗣所说的秦羽又是何人?”
“这老夫就不知道了,那么多年了也未曾听说秦巡有过孩子,也许真是在外面所生的私生子也说不定。”
“那那个姜云现在又在何处?”张崇焦急地问道,秦肃则默然地回答说:“这个问题你只有去问在黄泉的两代韩国公了,自从那日之后,老夫也再也没有见到那个能在碗底上起舞的西域奇女子,现在回想起来亦然是如梦似幻一般。”张崇闻言不禁汗然道:“难道这以后丞相就没有见过她了?”
“此事说来也的确蹊跷。当日宣皇帝出门后我还在韩国公府逗留了一会,但始终没有见到那个女子。”秦肃想到这里竟也觉得有些可疑,“不过老夫以为,赵襄知道的应该比我多,所以荀嗣看过的奏折里肯定记载了一些事是老夫不知道的。”张崇微微颔首道:“但他出来后一言不发就走了,难道我能直接去问司空不成?”秦肃捋须思索了一番道:“去问他岂不是白费力气,你若真想知道,老夫去把荀嗣请来,你在后堂听着便是了。只是此事你若真插手却不是什么好事。”张崇笑道:“我乃本朝尚书令,此事兹事体大,我不能不问。”秦肃见他如此坚决于是派人去廷尉府请荀嗣。
约摸等了一个时辰,荀嗣才姗姗来迟揖礼道:“下官拜见丞相。”秦肃笑着起身迎接道:“荀廷尉日理万机,真是难请啊,老夫这茶水都煮了一个时辰了。”“下官正为几件大案烦心,不想就耽误了时辰,请丞相恕罪。”秦肃听他语气生硬,面容憔悴想必的确是被此案所困扰,于是拉着他面对面坐下一边命下人沏茶。
“廷尉想必已经知道韩国公之事了。”秦肃开门见山地说道。荀嗣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张崇苦笑一声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丞相,此事下官已经无能为力了。”秦肃举起茶盏微微一笑道:“边喝茶边说。此事的确非你一人所能承受,所以老夫才请你来想听听你的高论。”荀嗣听秦肃如此说法,想到自己的确无法直接上疏只得道:“既然如此,丞相又有什么妙计呢。”
秦肃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往后靠在靠背上,十指交叉闭目思索了会方道:“此案关键在于秦巡与秦羽二人的身份究竟如何,但现在二人皆亡故,所以唯一知道此事的应该只有姜云一人。不知赵司空奏折中又如何说的。”
荀嗣答道:“我看司空奏折上说,当时姜云的确还活着,他甚至还找到了她并与她交谈过。但如今过去了数年,她是死是活应该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依我看,此事还需从司空身上着手。”张崇插嘴道,“否则我们必然一无所获。”秦肃听了张崇这话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张公怎么现在还如此糊涂?”张崇怪道:“那请丞相指教?”秦肃坐直身子正色道:“公真以为此事只是一件重要案件而已吗?此事事关我等头颅,岂能把希望寄予他人,此非授人以柄焉?”张崇这才如梦初醒道:“丞相是说有人会以此案大做文章陷害丞相?”
秦肃站起身来背着手踱到门外看了看门外的天空,转身指着荀嗣对张崇说道:“现在大家都在等荀大人的奏疏,如果荀大人的奏疏据实所书,那此密梓便人尽皆知了。遇到如此丑闻,朝廷脸上无光,陛下便会去寻一人替朝廷担下此罪。那正好……”他指了指自己,“我这个丞相不就正合适背这个黑锅。”
“梁惠王不忍牛觳棘以衅钟,而以羊易之。吾等非羊既牛啊。”张崇听秦肃那么说忍不住叹气,“如此一来,能否请荀大人网开一面不据实奏报陛下呢?”他话刚说完便听荀嗣冷冷地应声:“请令君恕在下拒绝。荀嗣并非胆小怕事才来询问丞相与尚书令,只是想还原一个真相。如果篡改案卷此端一开,日后廷尉府的威严公正便会荡然无存。”张崇正要与他争辩一番却听秦肃劝道:“张公不必如此,廷尉亦有自己的难处,何必咄咄逼人呢。为今之计,廷尉可先行上疏,我等静观其变就是。”
“丞相大义,那在下就将此事据实上奏。”荀嗣站起身来向二人行礼道,秦肃亦起身回礼道:“那便请荀公秉公直书了。”荀嗣走后张崇骂道:“竖子,丞相何故如此?”秦肃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张公糊涂啊,若是此事真是有人构陷,你觉得光是靠廷尉的奏疏就能改变的?主谋恐怕早就写好了奏疏,在家里焦急地等待着事情的发展,伺机而出,待机而动。我们越贸然行事,就越会入其彀中。”张崇闻言方如梦初醒道:“丞相高见,在下不能及。”秦肃叹道:“张公,你谋国是一把好手,但谋事还是差点火候啊。”“那便请明公多多指教了。”张崇恭敬地向秦肃揖礼道。
荀嗣出了丞相府便乘车往廷尉府而去,刚进门便听廷尉丞来报说大司空赵襄已经在府内等候多时了,荀嗣慌忙整理衣冠轻掸袖袍方才进门见赵襄。只见赵襄穿着大氅坐在下首正在喝茶,“老师。”荀嗣上前施礼道,赵襄放下茶碗笑道:“可算回来了,案件调查的如何了?”荀嗣微微一笑道:“就差传唤一个重要证人,也就是大司空阁下了。”赵襄哈哈笑道:“你瞧,我这不太是来投案自首了吗。”
“那学生就要请问老师了。”荀嗣在一旁坐好摊开一张空竹简准备笔录,“那一日宣帝驾临韩国公府后又发生了什么。”赵襄摇了摇头微笑道:“你不该问发生了什么,而是应该问没发生什么。”荀嗣的笔停在半空中,抬起头来看着赵襄:“老师这是何意?”“想必你一定认为秦巡是先宣皇帝的骨血吧。”赵襄不屑地笑了笑,荀嗣听着有些糊涂了问道:“难道不是?”“可以是,也可以不是。”赵襄呷了口茶轻描淡写地说道。
“老师这话学生就真不懂了。”荀嗣索性放下笔来向着赵襄端正坐着,“请老师指点。”赵襄放下茶盏问道:“请问廷尉,你可见过宣皇帝确认秦巡为自己儿子的玉碟?”这话一出荀嗣顿时也明白了赵襄所言,如今仅凭一面之词就要定案的确是太过草率了,但他明白其中的关键却还是在赵襄这,于是他反问道:“虽然没有玉碟,但若是当初跟随宣皇帝驾幸韩国公府的老师,丞相与郑国公众口一词指认秦巡为先宣皇帝之子,想必陛下也不得不认可此事。”
“你未免想的太简单了。”赵襄收起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现在就像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捕快。我且问你,就算秦巡是宣皇帝之子,那与三人遇刺和秦羽被杀案有直接联系吗?”
荀嗣不甘示弱地争辩道:“因此我才要请问老师,我必须找到当初那个姜云才能知道秦羽究竟是何许人。连被害人身份尚且不清楚,又如何破案。”“此案的关键并非是你能不能找到谁,而是你自己。”赵襄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度,“难道你心甘情愿去做他人的一个棋子吗?”
赵襄这话犹如晴空霹雳,荀嗣被这一计当头棒喝愣了,喃喃道:“老师是说?”“你知不知道你这奏疏如果那么呈上去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吗?”赵襄一拍桌子怒喝道,案几上的茶盏都被震落在地,“现在大家都在等着你的奏疏,都想看看你里面写了什么。到时无论是此案主谋也好,秦肃、陈勖还是那个范澈,他们都可以置身事外,只有你,荀嗣,会陷入不可自拔的境地。”荀嗣听赵襄一席话,竟汗流浃背,细细想来也的确如此。自己只要上疏,其中内容必然导致皇帝震怒,到时无论谁也不会替他说话,更可能被别有用心之人抓住此事大做文章,到时朝廷政局之乱可超过自己想象了。
“请老师教我。”荀嗣想通此关节,不由得对赵襄的远见十分敬佩于是跪倒在地行大礼道。赵襄此时气也消了,叹着气将荀嗣扶起:“此事只可草草结案,不能追究过深。我之所以将竹简上内容刮去,就是防止后世有人因为这事误入歧途,不想你这人竟然如此执拗,偏偏往死路上撞。”
“老师,学生愚钝,险些成了罪人啊。”荀嗣一手扶额一手拍桌,“为今之计,看来只有网开一面,只将过错全推给秦羽。说他乃秦巡私生子,恨其家被除爵因而行谋刺之事。”赵襄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千万不能横生枝节了。”荀嗣文思敏捷,既然知道如何落笔,当即笔走游龙,不到半个时辰一篇洋洋洒洒的奏疏便已陈在赵襄眼前,赵襄捋须笑道:“甚好,甚好,此事便作罢了,莫要再提起了。”荀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