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嗣仰望着宫城宏伟的白虎门——这座平日里供官员出入的侧宫门，自己倒是头一次在夜晚看着它，城门上灯火通明，无数披甲禁卫武士手执兵器站在上面警惕着周围的一切，城门只开了一扇小侧门出入。
  荀嗣快步上前，守将老远便迎上来行礼道：“末将参见荀大人，不知荀大人那么晚来宫中有什么要务？”
  “尚书台值守人员可到了？”荀嗣毫不慌张也不接他话茬只反问道。守将回道：“禀大人，今夜值守的是尚书令张大人。”荀嗣心中不禁叫苦，暗道怎么刚好遇到这人。守将叫他面容忧心忡忡关切道：“大人那么晚来宫中是否有大事，待我去通报陛下。”说罢便转身拔腿就要走，慌得回过神来的荀嗣忙叫住他道：“非也，我只是来拜会张大人而已。”守将犹豫了下，但想到荀嗣也是九卿，不会在宫中胡来，自己就算强行拦住他来日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于是便顺水推舟道：“既然如此，便请荀大人入宫。”说罢令手下推开拒马放荀嗣进去，并额外还给他一盏小灯笼照路。
  荀嗣在宫道上走的并不快，因为尚书台所在的宫殿在宫中南部，而文库为了方便皇帝查阅便设立在北面的宫阙中，所以若是一直往南去尚书台那是南辕北辙，但如果不经过尚书台沿着宫墙折回又肯定要路过白虎门，再遇到守卫那就非常不妥了，因为自己又不能随意在宫中到处走动，现在就算是他智谋无双也在这宫道的夹墙之间无计可施。但道路毕竟有个头，即使他再在路上磨磨蹭蹭，一抬头已然到了尚书台门外，只好硬着头皮迈过门槛进去。
  “哎呀，是荀大人。”张崇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尚书台的主位上。今夜不知为何，各地奏折到这个时辰都没有送到，但张崇也懒得去计较这些反而正好图个清闲，见荀嗣进来不禁有些惊讶问道，“荀大人那么晚来我尚书台，不会是走错门了吧。”
  荀嗣听他语气尖酸刻薄也懒得与他计较只敷衍道：“下官只是来打听下宫中对于雒城那起大案的看法，有没有哪个官员无故生事给皇帝陛下上一些臆测的奏折会干扰到本官办案的。”张崇听他说话语无伦次，又大体说明了意思于是笑道：“荀大人可真心细，此事老夫也有所耳闻还听说天子也非常关切此事。但毕竟是雒都三个高等官员遇刺，一般人倒也不敢随便发表意见。你看，今天到现在老夫一封奏折都没有收到。”
  说着，已有宦官为荀嗣端了一盏茶水来，荀嗣正觉口渴于是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水刚入口他心念一动失手将茶盏掉落在地砸个粉碎，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彻整个尚书台。
  “荀大人为何如此不小心？”张崇责怪道，“这可是御赐尚书台的一套茶具，如今少了一盏了吧。”
  荀嗣躬身行礼致歉道：“劳累一天，方才有些头晕目眩因而失手，请令君恕罪。”“罢了罢了。”张崇一脸心痛地看着满地的碎片然木已成舟无可奈何，“还不快打扫干净，难道要我自己动手吗？”他指着地上的碎片骂道，一旁伺候的宦官忙不迭地上前将碎片一片片拾起握在手中丢在门外丢废奏折的藤筐中。
  “若荀大人没有别的事，还是请回吧。”张崇冷冷地对荀嗣下了逐客令，荀嗣陪笑道：“怎么，令君还是心痛那家什呢，这就要把我轰出去了？”张崇正要回答荀嗣接着说道，“也罢也罢，毕竟人各有所好么，在下也是非常理解令君的。只是令君重名器而轻九卿这事若是传扬出去被他人知道恐怕对令君的清誉十分不好啊。”
  “怎么，荀大人难道今晚是讹我来了？”张崇脸色铁青地问，双手紧握恼怒着问道，“难道你还要出去传扬此事？”
  “令君多心了，我岂能做如此肮脏下贱之事，这是小人之事不是君子所为；只是张大人这逐客令也下的太突兀了吧。”荀嗣也收敛笑容说道，他素来便与秦肃党人不对付，互相知根知底，如今话既然已经说开，荀嗣索性开门见山地回应他。
  “恐怕荀大人今晚来尚书台的确是别有用意了，不知本官能否听听荀大人究竟此来为何。”张崇略微思索便知道荀嗣来者不善，但如今在宫中周围都是禁卫军想必荀嗣也不敢乱来于是笑着坐回榻上看着荀嗣。
  荀嗣笑着应对道：“公为丞相心腹，如今丞相遇刺，虽幸无大碍，但不知道令君有没有为他报仇之意？”
  “丞相乃百官之首，如今为奸邪小人所害，险为丧命，老夫也是义愤填膺，怎么会没有为丞相报仇之意。”张崇平静地回答道。
  “那既然如此，请尚书令打开宫中文库的门，让我进去查阅文卷。”张崇听到这话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廷尉如此大费周章地和自己绕了半天，只是想进宫中的文库查阅文件。这种小事其实按照他的身份并不需要和自己说明，但荀嗣依然和自己扯了半天，他略一思索便想到此事绝对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所以他判定此事非同小可，荀嗣其实是在向自己寻求帮助。
  “既然如此，那便随老夫来吧。”张崇想明白这层关节也不再多问什么随手提起一个灯笼对周围的侍从说道，“我与荀大人去石渠查阅文件，你们在此稍后。”说着便与荀嗣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尚书台沿着宫道往北走去，路过白虎门时果然又被守卫叫住，但这次守卫见尚书令与廷尉都在也不再多问什么马上下令放行，二人一路畅行无阻的来到兰台殿外：此处在太液池以东的宫廷东北角里，乃是皇室专用藏书的宫殿，殿高三层，门窗皆紧闭，沿着墙角洒了不少石灰用来防虫防虫，而且如果有人翻窗而进地上肯定会留下脚印故亦有防盗功能。
  张崇上前重重拍了拍宫门，许久才听见里面传来了愈来愈近的脚步声，里面一个慵懒的声音问道：“什么人？”
  “尚书令张崇，廷尉荀嗣。”张崇回答道。话音刚落门便嘎吱嘎吱地打开了，一人站在门后行礼道：“下官秘书监崔况参见尚书令，参见廷尉。不知二位大人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秘书监难道每天都住在此处？”荀嗣走进兰台殿举起灯笼四处照了照，但除了自己这边三个人其他一个人影也不曾见到。崔况回答道：“陛下将那么重要的藏书阁委托给下官，自然要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若有闪失下官可承担不起。因此索性在殿内居住，这也是陛下首肯的。”荀嗣与张崇也不再问啥，二人随着崔况走向兰台殿，崔况推开厚重的门，借着灯笼他们看见的是整个王朝的中心，三层阁楼里都是各种书架，上面堆满了厚重的竹简，从农业生产到国家机要，历年来的大事都在此处可以找到记载，甚至连帝皇的起居也能看到。
  “请秘书监拿太明六年廷尉府上呈的重案誊抄版。”荀嗣看着那么多书柜有些发晕直接问崔况。崔况皱了皱眉道：“廷尉大人，怎么廷尉府没有当年的案卷吗？”
  “实不相瞒，此事说起来蹊跷至极。当年的案卷最重要的内容被人用小刀挂去了。”荀嗣说完这话连张崇也惊讶了一会，他思索了下自己的记忆问道：“难道廷尉要查的是韩国公之案？”
  “令君怎么猜到的？”这回轮到荀嗣惊讶了。
  “当年只有此案最为重大，韩国公绝嗣除爵，韩国公府上下因为案件掉的脑袋也不计其数。”张崇回忆道，“不过没想到就连廷尉的案卷都被刮除，看来此案还有我们不为人知的隐情啊。”
  二人说话时，崔况一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二人，听张崇说完才揖礼道：“望廷尉大人恕罪，关于韩国公的案卷下官不能给你。”
  “为何，难道也遗失了吗？”
  “非也，只是因为这案卷不在这兰台内，此案不知为何被放在了陛下的书房中，不是外臣可以随便参看的。”
  荀嗣面带痛苦地扶额道：“这叫人该如何查案，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让那么多人三缄其口……”
  张崇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从身旁的架子上取书想看看，不想刚伸手便被崔况拦住冲他摇了摇头，他无奈只好笑道：“荀大人既然来尚书台求老夫帮助，那老夫索性帮人帮到底，再帮你一回好了。”荀嗣听闻不禁揖礼道：“不知令君有何高见。”二人于是私下计议了一番，方才告别崔况而去。
  走出兰台时，荀嗣抬头看了眼明月，已然又到了子时。“竟然已经过了一日了。”他暗自想到，这边张崇说道：“明日我们依计而行，阁下切莫忘了。”“自然不会如此了。”荀嗣与张崇相对一笑便互相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