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漆黑一片，不见五指，脚下的泥土也是湿润的，不一会儿沧柃便抱怨起来。
  “都是你，疑神疑鬼的，害的我跟你出来鞋子都湿了。”
  说着，沧柃将脚提起来，往橒凩玚的方向一伸：“你看看，这么多泥巴，重死了，走都走不动了…”
  “……是我让你来的吗？”
  “那、那我还不是因为担心你！你一个人我、我怎么放心…”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橒凩玚却只是嫌弃的看了她一眼，并不反驳什么，他正要继续往前走，却本能的察觉到斜前方一道转瞬已逝的目光，虽然远，却冷的仿佛近在咫尺。
  “你怎么了？”
  “嘘…”橒凩玚压低声音，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他往那道目光的方向走过去，刚走了两步，一声底底地轻笑从头顶传来：“呵…”
  橒凩玚立马反应过来拽住沧柃的胳膊跳跃后退了好几丈远，这才停住步子看向树梢。
  夜色中，那抹白色在微弱的月光下竟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怎么，吓坏了？”橒凩玚对着沧柃问道。
  方才他拽住她时，便察觉到了她的身子有些僵硬，此刻她看着那白衣男子，眼中的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没、没有，我才不怕呢！”她又恢复了一贯的故作镇定。
  他没时间和她探讨她是不是害怕了，此刻面前的这个白衣男子，正带给他无法忽视的压迫感，就像那一天在榕城，那个黑衣女子，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他觉得窒息而不得不警惕。
  “你就是此次讨伐诛月阁的主将？”
  白衣男子率先开口说话，语气淡淡，仿佛闲话家常，目光却不时瞟过沧柃。
  橒凩玚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下意识的将沧柃护在了身后，冷言道：“祭司是来刺探军情的？”
  “哦？”落风这才正眼看向橒凩玚，认真审视了他一番，这才道：“我以为皇城的人都是些躲在禁军后面的缩头乌龟呢？要不就是纸醉金迷，不明世道，想不到，你还知道祭司的事？”
  “阁下未免小瞧了我吧…不过，若诛月阁真的都是世外高人，又何必害怕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特来刺探呢？”
  落风只是勾了勾嘴角，却不接话，反而轻笑说道：“你很不错，少有敌人在我面前还能面不改色。”
  “你当我是没见过人血的小娃娃吗？这点场面，我还是不怕的。”
  “哦？是吗？”落风不屑的挑了挑眉，目光似有意似无意的扫过沧柃的脸，打趣般说道：“不知道你见了我们阁主，会不会还这么冷静。”
  “呵，到底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
  橒凩玚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以为诛月阁阁主也来了，不禁有些担心，现下自己并无胜算，沧柃又只是三脚猫的功夫，根本不可能两个人脱身，即便他全力一搏，也未必能让沧柃安全逃开……
  他心事重重，自然难以发现沧柃此刻凝重的表情，她一双眸子看向落风，有些平静的诡异，她听出来，他是在告诉自己，如果她再躲着他，他将会不留情面的拆穿她的身份。
  我再怎么小心，甚至一刻不愿离开橒凩玚，就是不想有单独见你的机会，我不想你质问我…那件事……可是为什么你明知我害怕面对，还是要穷追不舍呢？在你心里，终究还是觉得我竟如此残忍吧……
  “我数三声，我会主动攻上去，你立马就跑，回去叫人，不要回头知道吗？”橒凩玚眼睛紧盯着落风，半晌却没听见沧柃的回话，他狐疑地转过头去飞快的瞟了她一眼，她的样子却冷静，不知为什么没有回话。
  她猛地回过神，看见橒凩玚挡在面前的身影，无论如何，他们的关系刚有了一点进展，决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她必须等到橒凩玚成为皇帝的那天，她一定要拿到摘星楼里的东西恢复记忆，那些骗过她的，利用过她的，害过她的，还有…爱过她护过她的……她都要想起来，那个送她玉石的少年，她一定，一定要找到。
  “好…”她回答橒凩玚的提议，眼睛却是看着落风，告诉他，她妥协了。
  “如果我死了…”橒凩玚不知为什么，预感到自己不是那个白衣祭司的对手，此刻的语气有些低落，让沧柃逃开，已是他最大的极限，自己是决不可能活着离开的吧…
  “你不会死。”
  她打断他，声音有些不像她。橒凩玚转过脸想去看她的神情，却只听见她一句“上！”，便被推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树上的男子也一跃而下，迎面攻来。橒凩玚只觉得猝不及防，正要防备，白衣祭司却只是居高临下斜睨了他一眼，随后一掠而过，紧追沧柃而去。
  “快逃阿柃！！”橒凩玚大喊一声，随即抽剑插地，停住往前的惯性，立马回身反攻过去，尽力为沧柃逃跑争取时间。
  然而眼看他要追上的时候，身后一道寒光闪过，随后凌冽的剑气与他擦面而过，他转过身，竟是那日与沧柃在树林中见到的女子，她也是诛月阁的人吗？来不及多想，他自保尚不可全然，已经帮不了沧柃了，只能用余光眼睁睁看着白衣男子追她而去，随即，他也陷入了与那女子的缠斗。
  一番“追赶”过后，红莲已经远离了橒凩玚，也远离了大营，她慢慢停下了步子，只是仍旧背对着落风。
  谁都没有开口。
  日夜不歇赶过来，他有千言万语要问，却一言不发，而她百口莫辩，纵自己也良心难安，却绝不会在他面前承认。
  “你…为什么不肯等我……”他终于先开了口，亦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波澜不惊，只是吐出来的字句仍旧有些隐约的颤抖。
  “等什么……”她还是没有转身。
  “等我想办法…治好你的手…”
  “那你现在有办法了吗？”
  “……办法总会有的，你为什么不肯等一等，非要这么折磨自己呢？”
  “折磨…”她喃喃道，慢慢转过身，安安静静看着他，静好的面容一瞬间让人忘了，她是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阿莲…”他唤她，语气有些心疼，好一会儿他才压制住喉咙翻涌的不适感，接着说道，“我们回家好不好？”
  “回家？”她仍旧无神的喃喃。
  梦里也曾有过一个少年，他的手大大的，牵起来很温暖，总是很温柔的唤她“乖，阿柃，我们回家。”
  可是，家在哪儿呢？除了白月宫，她没有家了，也没有了梦里那个哄她回家的少年。
  “师兄，你能不能告诉我，家在哪里啊？”她问，嘴角带着笑意，可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呢？
  “我们回白月宫！”他急切的说道，“师父已经死了，你不喜欢的规矩我们不要了，不喜欢的人我们都赶走，还有舞阳，来的时候，我已经杀了她了，还有你的黑浮游，你不回去喂它们吗？”
  “那师兄能不能给我讲讲以前的事？”
  她依旧是安静无辜的语气，却带着孩子似的执拗，非要听那个会要她命的故事。
  他变了脸色，无法回答。
  “你明知我认定的事，不达目的就一定不会收手。”她的目光变得坚硬起来，语气也恢复了冷静，“可我知道，你也是固执的人，你我如此，谁也不会退让，所以我们永远回不去了。”
  “对你来说，过去就那么重要吗？”他问，心里不知该喜该悲。他的阿柃是不是不舍得忘记他？傻阿柃，我就在你眼前啊，我对你的感情，你怎么就是察觉不到呢？还是你明明知道，却不肯接受？
  “重要。”她坚定地说道，脑子里又响起了那个少年声音，“阿柃，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过去不可更改，未来才是可期…”
  “那你就当我是你的过去吧，”她打断他，“你有你的坚持，所以我会用自己的方法找到真相，我不想为难你，你也不要为难我，好吗？”
  “你怎么这么固执呢！往生咒能要了你的命你知道吗？！对你来说，你自己的命就这么不值一提吗？你难道没有想过，你的命，可能是别人付出了惨重代价换来的，即便这样，你也不珍惜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对我来说，知道是谁保护过我，比我这么一无所知的活下去更重要？你要我怎么珍惜这条不知是谁施舍给我的命？！”
  “……可是阿莲，只有活着，才有无限可能啊…”
  “无限可能……”她轻笑了一声，“如果让你忘了你的心上人活下去，你愿意吗？”
  “……”
  “不是有无限可能吗？”
  “……”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样浅显的道理师兄不懂吗？”
  “我们…真的不能回到从前了吗……”
  他问，声音极轻，像是在自己问自己。
  “……从前的日子，我可是半分都不怀念。”
  说完，红莲目不斜视，迈步要走，走了几步她又停下步子，扭头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说道：“我希望你以后，除非必要，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要帮他当皇帝？”
  “你知道就好，我不想因为你，让他怀疑我的‘诚心’。”
  她决然的迈开步子快步离去，落风站在原地许久，才想起来方才自己竟忘了问她嗜血术的事，他呆站了一会儿，再离开的时候，步子已变得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