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市城南，第六中学，它包括了幼儿园小学、和初中。
  总体而言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但却是乾古的母校，他在这里长大学习并毕业。五年前的他从未想过自己何时会回到这里，也没想过自己会从事现在的工作。但现在他又回到了这里。
  再次回到这里，他竟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那个放学后总是拿手臂当枕头、躺在乒乓球台上等天黑的少年，如今已是个成年人了。
  “原来五年都过去了吗……”
  这五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他读完了初中高中。在临近高考时他被古族召回，对外以入伍的身份离开，其实是被编入了猎人协会，山组的预备成员，一年后又因身体突患恶疾休假，随后又复职……
  “还是说，也就五年而已吗。”
  ……
  乾古躺着躺着闭上了眼睛，像是要睡着了一样，这时候正是下午六点，近期所有学校都不会上课，所以也没有学生会打扰他。
  但他还是被人叫醒了，被久违的叫醒了。
  “老乾。”那人轻拍着乾古的肩膀，“走了……放学，哈……不是，我来了。”
  “哈哈哈哈……还没长大吗思立。”
  乾古睁开眼睛，笑着坐了起来，也伸手去拍对方的肩膀，这也是一种问候的方式。
  仿佛又回到了过去，沉迷学习的思立总是最后出来，叫醒躺在球台上的乾古，然后两人再一起走回家。
  两人不是邻居，只是顺路，乾古到家后，思立还要再走上一段路程。
  这个人也是乾古初中时期在学校最好的朋友，不仅仅因为他们趣味相投，也因为他们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在其他人不是刷短视频就是打游戏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会为了对于某个小小的分歧引经据典吵得不可开交。
  比如中西方电影关于色调对比的应用技巧差距，解放战争时期双方军队的阵亡人数，从狼变成狗到底是进化还是奴化，以及各国间以影视作品为主的文化输出的影响等等。
  在低头看手机人群中间，他们大声地争论，像是在向世界宣示他们的存在。
  虽然没有哪一次他们是争出了结果，但他们从来都乐此不疲。
  在那些争到面红耳赤，灵光乍现瞬间的那种狂喜，随后就是一大串快板一样的巧妙论证……那种简单而纯粹的快乐，令他永生难忘。
  “真的是……”
  “好久不见了啊。”
  “是好久不见了。”
  思立揽着跳下来的乾古向外面走了，“来，先去吃个饭，等会边吃边聊。”他的脸上洋溢着那种熟悉的笑容，仿佛从未变过。
  乾古一时都不敢和他对视，只能用笑掩盖自己的内心想法。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
  数日前，乾古看着手中的资料，不敢置信的质问道：“你们！搞错了吧，他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不会错的，我们已经早有准备了，你服役结束暂居南市的消息我们已经通过一些隐秘渠道让他得知了，不出意外他一定会联系你。”离火说道。
  “万一他不联系我呢，毕竟已经这么就没见过了，这么多年我都没有联系过他们了啊。”自从乾古回归古族后他和过去的联系就掐断了，这也是为了不给他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真没想到再见面时，会是以这种形态呢。
  乾古跟着他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一家平日很少见开门的茶馆，此时老板正坐在里面，背对着大街看书。
  到了……
  “就到这家坐吧，前些天办了卡，茶水和吃的东西也不贵。”乾古说道。
  “哦，这家店我们好像好久以前就有了啊……就是没看什么人进去过，你什么时候来办的卡？”思立有些意外，但也很喜欢这里的布置。
  典雅，整洁，是这个茶馆给人的第一感觉，仿佛就不是为了做生意开的，连价码牌和收钱的二维码都没有，平日见时，老板不是关门谢客，就是背对着门看书。
  怎么开到现在的哦。
  “就，前几天……我去上个厕所。”乾古找借口避开了这个话题，他是认识这个老板的。
  没过多久，乾古就和思立坐在了二楼茶室里，一边喝一边聊。
  “来来来，那些麻烦事今天我们都不管，今天只谈私事。”思立看出了乾古的尴尬，但他误认为乾古是对他们原本计划要谈的事情感到不安。
  其实乾古感到尴尬的原因不在他身上，而是这家店的老板。
  老板走过来，将两盘米糕米饼之类的点心放到桌上，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离火为了确保不会出问题，安排了影六来协助。
  这个老板，就是影六。
  “额哈哈……”
  “老乾，这些年你在部队里都过得怎么样啊。”
  “部队……”乾古在脑海中拼命搜索，“啊就是训练啊，上课之类的……也没什么特别的。”
  说实话，虽然他是军人后裔，心中多少会有对军旅生活的向往，但他确是没有参过军，全靠听来的东西来糊弄。
  “训练一般训练什么？”
  “就是……站军姿，打枪，扎马，打军体拳……实在是太累了，别再讲这些了，”乾古深怕露馅，“说说你吧，你这些年怎么样了。”
  思立喝了口茶，说道：“我有什么，就是读书，读完了高中读大学，然后就……哈哈，说好了不讲那些的，你看我。”
  “乾古啊，前些日子的那件案子你听说了吗。”思立的眼神突然认真起来了，他凑了过来，小声说，“就是被压下来的那件案子，原本还有新闻报道，画面全都是血的那个。我跟你说，就在第二天，网上连一点记录都没有了，所有的视频和文章都被删掉了。”
  “啊……哦哦知道……嗯嗯嗯。”乾古脸上的笑容越发僵硬。
  这不就是……
  “原本的视频网上也找不到了，就连那次深夜报道的记者自己都否认了这件事，但是我跟你说，”思立靠了过来，“我这存了有！要不要看看。”
  说着思立打开了手机。
  “不用了！不用了！那个我看过了，真的……看过了哈哈哈哈……”他看似稳如老狗，实则内心慌的一批。
  思立说的事他再清楚不过了，现在坐在思立他面前的，就是那个入室殴打屋主的暴徒……
  “那你知道这里面真正的秘密吗，”思立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想不想知道……”
  不，我什么都知道……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乾古嘴上还是很配合他的。
  “嗯，是怎么回事！”
  “那人是被寻仇打死的……”思立像是在说什么惊天大秘密。
  “啊……啊啊。”乾古嘴角一抽，我当你要说什么，这不是个人都猜得出来吗，财物一分没动，满屋都是血……
  “重点来了，你知道他们是有什么仇吗？”
  “什么仇啊？”乾古也不抱希望他能说出个什么来，但还是迎合一下他的激动的心情。
  “那个被打死的人绑架了一个退役老兵的女儿！”
  “咳咳咳咳咳咳……”乾古猛地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他一脸震惊地看着思立，而且是出自真心的，他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这些信息应该是不会被传出去的啊。
  “然后被部队里出来的人，寻上门了……”思立一副说出了什么大秘密，等着对方惊叹的神情。
  “我的……妈呀！”乾古确实被惊到了，但不是被思立所说的秘密，而是思立居然真的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哪怕只是一部分。
  这件事……就非常麻烦了啊，搞不好要把他这部分记忆洗掉……才能保障他的安全啊。乾古心中忐忑不安。
  “你知道那个屋主绑架那个老兵的女儿是为了什么吗……”思立继续问他，以这种方式将故事娓娓道来。
  “为什么？”
  “不是为了赎金，只是为了自己……泄欲！”思立一脸的鄙夷。
  “咳咳……”乾古的脸色越发难看，但也有些心理准备了，不会像刚才那样咳得失态。
  看来他知道的真的不少啊……
  思立看乾古这个紧张的样子，还以为他是被自己讲的故事唬到了，心中不禁一阵得意。
  “畜生吧？”
  “真的是畜生！”
  思立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然后才说：“那如果我告诉你，这起案件只是真相的冰山一角呢。”思立说完，往后靠在了座位上，等着乾古的反应。
  “嗯？！”乾古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简单了，思立他知道的东西，远比他想得要多啊。
  “那样的‘畜生’不止一个！是一群人！”思立缓缓地说出这些堪称禁忌的东西，“一群隐藏在社会阴影中的人。”
  “……”乾古。
  ……
  乾古目送思立走远，他像是五年前一样在街上走，只是没背书包，没穿校服。然后他在一个拐角口一闪而过，消失不见。
  乾古转过头来，神色凝重，他是……朋友啊。他陷入了良心的挣扎，即使知道这是为了对方好，但这样做让他有种出卖对方的感觉……还是说他就是在出朋友吗。
  乾古看不到的地方，思立走过了那个拐角后就掏出了手机，没多久就拨通了那个号码。
  “叔，上次跟你说的我的同学，刚才我又见过了，绝对可靠……没问题的……还有我怀疑他就是那个部队里出来，找那群人寻仇的人，只是猜……但可以肯定不是那群人的爪牙……嗯……”
  思立独立于秋风之中，慢慢地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一口。让那股辛辣的热气涌进肺中，在这日渐寒冷，令人手脚发麻的天气里，暖和身体。
  在这五年中，在乾古所不知道的时间里，思立学会的不止是抽烟，还有些……他自己也不喜欢的东西。
  半晌后，他离开了这里。只留下半根烟头，捻灭在垃圾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