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革 命 (甲)
作者:
山峰雪 更新:2021-10-10 14:38 字数:3904
局势一开始就陷入了一面倒。因为没有人会为他们辩护,全场坐着的有接近一半都是女性,她们对这种事情的态度可想而知。
或许在她们眼里,这些男人现在脏得连放在眼睛里都要嫌弃。
在男女平等的古族,审判开始前估计就有一半以上的人会想要处死他们。
意外的是,在座的所有人中,本来就少有的会感到难过的人里,居然有乾古。
他感到难过,但不是为那些跪着的人,而是古族对普通人的偏见。他们会这样气愤,很大的原因在于,他们觉得那些普通人很脏,那些俗人……玷污了他们。
能说出口的罪名是杀人和强奸,但在她们心里、那些罪人最大的罪其实是他们自甘堕落,其次才是至种族安全与危险之地以及其他罪名。
这看起来逻辑很混乱,但那是因为观念的不同。因为,只有古族才是男女实现真正平等的民族。
而现实世界中,在俗人,乃至全世界其他的、绝大部分民族眼里,能被玷污的永远只有女性一方。
即使是现代西方国家首先提出的女权主义,也是诞生在资本主义生产力需求发展,需要解放更多被束缚于客厅厨房的廉价劳动力的时代背景之下的。
就像南北战争直接导致了黑奴的解放一样,即使历史书说的再漂亮,说一千遍奴隶制度的瓦解是不可避免的。
如果没有南北战争,密西西比河下游棉花庄园里的黑人蓄奴,又要几时才能获得自由呢。
而今天,在这里,因为古族这种对普通人的不会说出口,却又发自内心的歧视,乾古感到无法形容的难过。
他与其他古族人最大的不同点其实是教育,他是在俗人的学校中读书长大的,一直到高中毕业,他都仅仅是知道自己和其他人有些不同而已。
但他从未将自己高看一等,在他眼里所有人都是平等的,纵使能力有高低,作为人的尊严却是一样的。
他在社会上的身份是烈士遗孤,据他所知他的父亲也确实曾在军队服役过。所以从小他父亲的那些战友像老苏他们都对他很照顾。
而当他被召回渐渐融入古族的这个集体时,他既为这个群体的团结与高效感到自豪,也为他们对普通人的歧视无能为力而难过。
“你知道他们会怎么样吗?”离火头也不偏的说,“嗯?”
但乾古知道这是对他说的;“怎么样?是按刑法……”
离火打断了他:“我们什么时候用过那么软弱的东西?当然是——死啊。”
“等等,”乾古一时语塞,但他知道离火不是开玩笑,这么多年他从未见到离火开过玩笑,“你是说……他们全部都?”
周围的其他人也都同意这边的想法,看着离火点头。
有一点乾古搞错了,他或许确实是最恨下面跪着的那些人的人,但最想要他们死的却不是他。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能说什么,只能坐在那挠着头。
一直沉默的小黑终于开口了,他小声对乾古说:“你,觉得他们不该死吗?”
乾古注意到这时小黑的眼神中的质疑。
原来小黑那么讨厌他们吗……乾古在心里自言自语。
小黑对那些人的憎恨,源于某些他本不愿意想起的记忆。
正当他们为了这些将死之人而绞尽脑汁时,一个不起眼的身影正靠在角落里,旁观着这一切。
那家伙正是——雪炀。
他穿着和他们一样的古族传统服饰,在人群中并不显得突兀。在探索完周边地区后,他还是赶到了。
真是个果断的种族啊……而且无论身体素质还是精神意志,都是普通人难以相比的。
但在扫视会场时,雪炀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危险。这种总在他被人框在狙击镜中时出现的危机感不止一次帮了他,绝对不会出错。
雪炀看向那边,他的神态依旧镇定自若,但肌肉却在周围人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绷起,随时能够弹跳起来。
乾古这时候恰好抬起了头,远远地他们对上了眼,雪炀装作没有看他,却也被乾古发现了,两者的明锐可以说是一个级别的。
是不是在哪见过啊……那个人……
乾古在心中自言自语。却不知道对方此时的心中有多慌乱,甚至还要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
很危险!那个男人……很危险,最好,不要……靠近他。
这是雪炀此刻心中,唯一的想法。
这种对危险的预知,偶尔可以在战场上幸存的老兵身上发现,雪炀则是来自基因深处。但这到底是一种后天锻炼出来的身体机能,还是先天的天赋,估计就没人说得清了。
至少这个世界的强者中,有不少人有这种能力,只是其中各有差别而已。
此时会场中,乾古和雪炀都多少感受到了对方的存在,当然乾古并不在意就是了。连死都不在意的人,会在意对手很强吗?
但还有一个人……他们都没注意到的第三个人!或者说是两个人。
锦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化千就坐在他身边,但他没有看过去哪怕是瞥一眼。因为他不敢,他就死死地钉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这并非是他的意愿,而是尽。
他能感觉到此刻的尽像是蜷缩成了一团,将利爪和每一根獠牙都隐藏起来。他感到了会场中像是火一样升腾的威胁。
到底是……怎么了?!尽你……
不要说话!就这样……安静……就这样安静的熬下去……
那个乾古自不必说,那个人也和以前不同了,变得……更具威胁了。
锦和尽就这样互相协助,将他们掩藏了起来。
在山老等人的协商下,最后他们终于得出了结果,而这一结果,便是由离火来宣读。
当他起身时,身边的乾古轻轻地拉了他一下,离火便停了一会,但乾古却没有继续说话。他的表情像是有千言万语,开口却又说不出半个字。
他心里有事,但又不愿意让兄弟难堪。
“嗯……”离火不知是答应了谁的什么事,就这么走了。
乾古则伸出手,使劲的揉搓着他的脸,这是在掩盖面部表情。注意观察身边的话,不难发现这是人难过和愧疚时常有的动作。
不过两秒钟的时间,只有简单的肢体语言,离火也明白了乾古想说、但又不敢说的话……
离火昂首挺胸,走过人群。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接过了仁词递给他的结果。他走上为他准备的有话筒的演讲台,面对着众人,也面对下面对着他跪着的所有人——
看了一眼稿子,然后面无表情的将稿子对折,对折,再对折,然后收了起来。
一片哗然。
会场像是沸腾了一样,没有人想到他会这么做,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违背了对他抱以厚望的古族长者的决定。
他难道不知道能获得这样重要的位置,到底有多少人羡慕啊!
“各位!安静,”他的声音中没有一丝的慌乱,就像他刚才只不过是喝了口水那么简单,“各位长老的意见我早已知晓,他们委托我宣布决定,我感到很荣幸。但是……这并不代表我打算就这么简单结束今天的事情。”
“他……你刚才和他说了什么?”小黑看向乾古,他知道离火的异常绝对和乾古脱不了干系,所以压低了声音问他。
乾古依旧在揉着脸,没有回答。而离火的演讲依旧在继续。
“他们犯下了重罪,那是我们甚至都不愿开口提及的……蓄奴,强奸等等等等。仅凭这些罪名就足以让他们以死谢罪。但是!如果就这样将他们杀了,我们只会忽视更大的威胁!”
离火说话的时候就有一种气场,令人信服的气场,可以轻而易举的感染他人的情绪。
认识离火的人中,并非每个都喜欢他,但都会承认一点,那就是他有领袖能力。
“数千年来我们一直自诩为俗人的保护者。每一代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只为将虫族镇压于地底,将他们隔绝于人类的世界之外。但也难免的,我们开始自大,开始不把那些俗人当回事,在心底里看不起他们。觉得他们愚蠢,贪婪,勇于内斗,怯于外战,自私自利!只会互相欺骗……”
坐在会场中的也雪炀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头……这种话的感觉,好熟悉啊。
此时的雪炀还只是隐隐约约有些感觉,尚未将演讲者的说话习惯与那个他一直关注但一直不出名的小众作家联系在一起。
不过要是在这里让雪炀识破了离火隐藏的身份的话,那就真的有意思了。
“但生活于他们之中,我们便不可能不受他们影响。尤其是从小在城市长大的那些族人,无论是思想还是习惯都更加接近俗人,我见过太多同胞,因为沾染了俗人的恶习而堕落,从此一绝不正……这场闹剧的根源,还是那些俗人本身。我们所审判的族人不仅是罪恶的协同者,也是受害者,他们的罪责当然不会因此减轻,但更重要的是!我们也不能在让更多的族人重蹈覆辙!”
离火扬起头,不让粗重的喘息声传到话筒里去,这样激情洋溢的演讲,所消耗的体力和精力是未尝试者无法想象的。
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人平日里好像都很能说,在键盘上面那是个个口若悬河,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但一上台,站在人群面前,就说不出利索的话来。
……
最终,在离火的慷慨陈词下,古族开始了进一步的介入国家的各项管理工作,专门成立了对国家机构里的那些蛀虫进行调查和抓捕的部门——过去那些普通人成立的部门早就随着时间被同化,成了浪得虚名的鸡肋。
而那批犯下重罪的古族青年,则被剥夺姓名,编成一支特殊部队,取名为“罪”,计划将在与虫族作战的最前线服役,至死为止。回报族内十几二十年的养育之恩。
执行最前线任务的死亡率有多高,可以参靠乾古那次深入地下的作战。虽然那种任务的难度可能要高一些,但毕竟那支小队的整体水平要更高。
包括乾古在内的九人,两死一残六伤。以这样的概率重复下去,一年以后,他们又能剩下多少人呢?
场上的人,该来的不该来的都默默地走了。
乾古看着那些面面相觑,和他年纪相仿的男人,他们都被编队一批批带走……场地渐渐走空,他还是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摸了摸胸口,硬硬的,那里有小黑给他做的怀表,而上面的时间……也早就不足三百天了。
这不就和我……一样了吗?
“走了,”离火拿了杯茶给他,“人都走空了。”
“你早就准备这么做了是吗?”乾古看着地面,“还是说一时兴起。”
“怎么了,我这样做,你觉得不满意吗。”离火望着天空出神。
“没有……嗯,谢了,走吧。”乾古将茶水喝尽,拍拍屁股和腿起身了。
“就没有什么开心的事吗,栗子,”乾古又恢复了往日那种爽朗的大笑,“啊?”
“有,这有个新的任务给你,”离火也笑了,“捣毁一个新兴的反社会团体,作为爱国爱党爱家的好青年,你肯定很感兴趣吧。”
离火这样调侃他,而乾古也相当吃他在这一套。
那一点革命的星星之火,在最脆弱的时候,就这样暴露在了古族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