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浪淘天地容小丑
作者:北乔牧      更新:2021-10-10 08:43      字数:4797
  二人走到江边,郑少卿望着汹涌滚滚的波涛出了神儿,长江从三江源而来,吸纳莹莹晶露,汇拢咕咕清泉,集合涓涓溪流,一泻千里,昂昂奔向东方,方有万里长江之美名。
  郑少卿望着这浩浩荡荡得长江,心中顿生无限豪情,忽道:“沙小姐久居水上,可知这长江弯几何、水多清、力又如何?”
  沙煜见郑少卿体健气磅,本以为他只是一个贪图神兵利刃而来此地的江湖人,可忽然听到这几句话,心中不禁一怔。沙煜之父沙老大号为“水上联盟”盟主,自一统长江以来,常与帮中诸人探讨长江感受,但这个别有用心的大汉突然在这当儿发出如此感慨,实在大出自己意料之外。沙煜一怔之下,说道:“那郑兄可知这万里长江,江涌几多情?”
  郑少卿听他以同类话语相答,心道这绿林女子也颇有巾帼之风,脸上顿生仰慕钦敬之情,说道:“谁家怀春女子在泣诉:君住江之头,她住江之尾,夜夜寄相思,有如长江水,渔民随网打捞,皆是痴话情语。人如此,自然万物皆是如此,吻鸟喙、刷兽蹄、润花草,青山隐隐,日月朗朗,那顽童戏水、姑娘洗衣、老妇淘菜、老者垂钓,还有那看不完的独明渔火,数不尽的袅袅炊烟,无不都是这江涌之情。”
  沙煜听他眼界格局竟然如此宏大,不禁吃了一惊,情不自禁的拍了拍手,说道:“好一个看不完、数不尽的江涌之情。”她稍稍一顿,续道:“你问长江弯几何?江水如练,河床千曲百转,水拍云崖暖,篙点峰影乱,舟犁碧波,一山放过一山迎,逶迤而出,踏直弯弯曲曲,唱罢江山如此多娇。”
  郑少卿拍手道:“水多清?”
  沙煜道:“鱼戏倒影,卵石可数,山随水动,白云满江,纤夫号子响遍三山两岸里,老百姓掬水饮,满口清香,回眸处春风鼓征帆,贴水燕双飞,多清多清,稼禾掀浪,一江如画。”
  “那力如何?”郑少卿把双眼瞪得溜圆。
  “烟波浩淼,惊涛如山,卷起千堆雪,江水不竭,而力无穷,是子子辈辈的生命之源,可载舟覆舟,可决堤毁城,可货通九州,可滋养万民,争渡争渡,潮打少年寂寞,你我亦不闻狂浪回声。”
  郑少卿见她不假思索的答了出来,心中甚喜,道:“不错不错,沙小姐果然冰雪聪明。”惊喜之下有些忘形,不自觉的握住了沙煜的双手,她见沙煜脸上一红,登时察觉自己有些失礼,赶紧放开。
  这一幕都被肖鹂和周是休看在眼中,肖鹂见郑少卿动手动脚,心中气氛,喝道:“好个不知廉耻的贼人,你要再对沙小姐不恭敬,莫怪小爷我手下不留情!”说着话,两两手一摊,摆出一副要动手的样子。
  沙煜见周是休也摆起了架子,不禁冷笑一声,转头向郑少卿道:“听闻尊师的武功已是出神入化,想必你也是尽数得了真传,你何不趁此机会露上两手,也好叫这两个毛头小子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郑少卿却沉吟道:“武功上一分胜负,又能如何,这武学家数只不过是小道而已,世间万物无一不是博大精深,待这二人年岁渐长,也自然会懂得其中的道理。”他虽见肖周二人极不友善,但他知道这不过是误会罢了,更何况自己并不想惹火上身,多生枝节。
  沙煜微笑道:“郑大哥明月入怀,有容人之量,佩服!佩服!”沙煜自幼虽父亲奔走四方,受尽世间冷眼,近几年虽然渐渐稳定,更做起了帮会大小姐,但百里桃花坞中多是贪婪谋私的乌合之众,从不曾见到如此雅量高致的人物,心中顿时对郑少卿生出亲近的感觉,她聪明伶俐,将“郑兄”改称为“郑大哥”,更是有意要讨好他,两人谈得十分投机,并肩坐在石上,不管不顾那肖鹂、周是休二人,自顾自的聊的畅快,不知时光过了多久。
  忽听得远处脚步声沉重,有人干咳了几声,说低声道:“郑兄弟,大小姐,时辰已经到了,各门各派的人都到齐了,请二位去入席吧。”郑少卿回过头来,只见贺九天在身后相隔数丈的站着,神色颇是庄重,嘴角边还带着一丝微笑。郑少卿见他神情之间,便似一个慈祥的长者正在注视着自己的儿女一般,郑少卿的父母早已离世多年,恍惚间他的心中一暖,大感欣喜。沙煜性情乖张,将贺九天一直视作下人,从不为礼,这时却突觉羞涩,怕贺九天以为自己与郑少卿成了一对无所不谈的小情侣,赶紧低下头去。
  贺九天也是过来人,淡然一笑,便转过身来,走在前面领路。这时间,二人方才发现地佑堂的两位弟子早已没了踪迹,沙煜低声道:“本小姐先去,你就在后面跟着吧。”郑少卿微微一怔,心道:“这位大小姐终是要在下人面前存些颜面的。”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沙煜得意的抢上几步,和贺九天并肩而行,只听她笑着问贺九天道:“那两个地佑堂弟子跑哪去了?我怎么没看见他们?”
  贺九天道:“他们两个看了看大会时辰要到了,就赶去入席了,唯恐慢一步,那宝刀便落入他人之手啊,哈哈。”
  “就凭他俩?”沙煜脸色有些鄙夷,“我今天就要拿这两人试刀。”
  郑少卿听了二人谈话,心中蓦然有些担忧,看起来今天的赏刀大会,势必要血肉横飞了。郑少卿直瞧着他二人的背影在一处半坡后隐没,这才缓缓向山谷中走去。
  赏刀大会的高台设在百里洲岛的正中心,那里两遍是坡,中间狭窄低凹,是个小山谷。进得谷口,只见一座两丈有余的木制高台上摆着六七张方桌,除了正北方的主人席外,分列两旁的桌子都已坐了人。盖江南站在主座的右侧,见郑少卿已走上木台,大声说道:“司家营郑少卿郑兄驾到!”
  这十个字说得铿锵有力,声若雷震,这几个字说完,整个山谷为之一振。他话音甫毕,和贺九天快步走到木台的中央,二人身后跟随着本堂的三名弟子,八人在台中一站,向分别向着两遍得座椅躬身行了一礼。
  贺九天道:“百里桃花坞沙老大座下,玄冥堂主贺九天、江左堂主盖江南,恭迎各位英雄大驾光临。”他话音未散,却见沙煜径直的走到主位坐了下来。
  郑少卿听到“沙老大”三字,心头一震,暗想:“沙老大果然骗我,他还是百里桃花坞的总瓢把子!”
  分座两旁的各门派人物纷纷作揖,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他们虽然嘴上说的客气,但郑少卿发现这些人的脸上均有愤愤不平之色,大觉不解,却也不去理会,只道是寻常江湖恩怨罢了。衡山派、海莽帮、天门观都是江南地界有名的门派,他们为了争夺自己的势力地盘,数百年来相互厮杀,可以说是有着世仇,互相看不上眼也是常事,郑少卿并不在意。
  盖江南道:“郑兄海涵,您本属名单之外,我们并未备下多余桌子,还请将就一下。”引着他走到西侧最后,那里摆着一张还不及膝高的烂桌子,后面是一还不曾干透的大石头,显然是从岸边刚刚搬过来的,郑少卿暗暗一笑,躬身入座。这张桌乃是客席的末位,虽然说是临时准备的座位,却也太过寒酸,百里洲上房屋不少,随随便便抬个桌椅板凳也不至于如此寒酸,显然对自己这个没落门第的弟子有轻视之意。
  郑少卿的名号本就是假的,自然也不在意,他入了座,瞥眼间,见其余各席大都坐了三四个人,只东侧第三席上坐着肖鹂和周是休二人,想来也是有趣,这俩人虽然身份卑微,在江湖上更无甚名气,但碍于二人是地佑堂弟子,地佑堂在江湖上又是响当当的大派,百里桃花坞权衡利弊之后,便将二人的坐席安排在了第三位。
  待郑少卿入了座,贺九天笑了笑,正要说话,忽听西侧首席有人道:“贺堂主且慢,在下乃是武林后辈,不敢居此首席,还望贺堂主在后位摆上桌椅,我移到下座去吧。”郑少卿见那说话之人不过二八年岁,一身白衣,气质文雅,想来是哪位掌门人的公子。贺九天道:“衡山派乃是方今武林中的翘楚,尊父杜明归威震天下,若杜公子不坐此首席,在座的恐怕无人敢坐。”这衡山派掌门人的公子杜越却坚决辞让,执意要去末席。
  忽听肖鹂大笑道:“你这小子好不知趣,主人家让你坐你就坐,推推搡搡莫不是怕人家不知道你是衡山派公子么?”说罢,拎起桌上酒杯,凌空掷了过来。他与杜越之间隔开七八丈的距离,若寻常人物掷出似酒杯这般小巧之物,必定方向偏差,这一掷劲力甚强,不偏不倚径直飞向杜越,只听刷的一声响,那酒杯在空中翻转了一圈,在杜越面前的桌子上落了下来,端端正正的摆在杜越的酒杯之旁,这一手巧劲,确是造诣不浅,看的台上众人皆是面露惊讶之色。待那酒杯落桌,肖鹂便大声笑道:“嘿嘿,武林翘楚,不知是谁封的武林翘楚?衡山派在江湖上已经衰落了七八十年,哪里还称得上武林翘楚!杜公子如果心虚不敢坐首席,那边由我们兄弟俩坐吧。”两人身法如风,话音未散,便已抢到杜越身旁。
  原来杜明归在接到百里桃花坞的邀请函后,便察觉其中可能有些猫腻,但百里桃花坞身为江南第一大帮,在南方势力早已非其他门派可比,自己若是抵死不去赴会,衡山派便会落人口实,遭受灭顶之灾,他思前想后便假托染病,派儿子杜越前往,自己则率领上百弟子在百里桃花坞附近埋伏,若儿子遭遇不测,便会发出信号,自己则会率弟子杀将进来,可杜越生性文弱,还不待在人前显威,便已谦逊的往末尾而去。肖鹂也曾听人言,杜越生性谦抑,便想要找机会欺负一番,这时见他坚决让座,便乘机抢夺杜越的席位,想激他出手,在群雄面前狠狠的折辱他一番,这样一来自己便可扬名天下。
  众人皆是按捺神色,想要一睹地佑堂与衡山派的风采,双方最好斗个你死我活,自己便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人人心中均是如此心思,一个个的打算坐山观虎斗。
  贺九天突然伸手拦住,说道:“且慢!”肖鹂冷哼一声,左掌作势,便欲往贺九天的左侧肋下拍去。杜越抢道:“且慢动手!两位兄长乃是地佑堂得高徒,理应坐在首席,两位快快入座,小弟便去你们那桌吧!”说着举步往东侧第三席走去。
  杜越刚刚走了几步,忽听身后一人笑道:“杜公子留步。”杜越一回身,但见一面皮黄种之人向他招了招手,叫道:“杜公子,到这里来坐。”只见几个壮汉不消一会儿的功夫,便在主人位置的右侧摆了一张桌椅,那人便是招呼他往那里去坐。杜越见那坐席便在沙煜的旁边,如此群豪注目之下,若跟百里桃花坞的大小姐并肩而坐,未免过于尴尬,便道:“这如何使得,我还是去三席入座吧。”那人道:“杜公子为人大度,深得我家小姐心意,小姐刚刚吩咐还有要事商讨,你又何必推脱呢,更何况这里又并非首席,公子又何必执意?”杜越见他脸上露出一股威然之色,心中一凛,只觉此人好似天生一副不怒自威的气势,叫人难以推辞,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边肖鹂和周是休虽然抢到了首席,但见了这等情景,心中却是怒气难平。那“黄皮人”走到二人桌前,伸手将摆在桌子上的两个酒杯拿了起来,又吩咐下人拿了两个崭新的杯子,而后大笑道:“地佑堂的高徒要坐首席那自然是不能怠慢的,这酒杯须得换个新的,以免玷污了尊客之口。”他又望了一眼所有人都已就位,便和贺九天、盖江南等人一同站到了沙煜的身后。
  沙煜抬起酒杯,扬声道:“各位英雄远道而来,家父本应亲自接待,奈何近日雨水颇多,家父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不能到场招待诸位,便有小女子代替家父,先敬各位英雄一杯,以表歉意。”说罢,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众人还在喝酒,只听得啪啪两声脆响,肖鹂与周是休同时将酒杯摔在地上,郑少卿抬头看时,只见二人唇红似血,神情极其狼狈。各席上的人物见状,都忍不住都哈哈大笑。肖周二人均知是那“黄皮人”在酒杯上暗中做了手脚,暗想这份下毒功夫着实厉害,竟在众人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药粉抹在了酒杯上。他二人本来十分自负,百里桃花坞虽然已是水上第一大帮会,但一直被他们当作是下三滥的邪魔外道,毫没放在眼里,这才在百里洲上如此目中无人,此刻见“黄皮人”显示了这般功力,不由得锐气大挫。却听那“黄皮人”冷笑地道:“久闻地佑堂的五行真元诀乃是不外传的绝密武功,江湖上见识过的人不多,我本想那是一门多么神秘的功夫,可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套功夫果真有独到之处,我想这江湖上练嘴的功夫恐怕只有你们了,哈哈。”说着右手一挥,袖中药包倏地飞出,正正落在肖周二人的面前桌上,又道:“这是解药,你们快服了吧。”
  肖周二人担心毒性发作,赶紧将解药服下,岂料解药刚刚下肚,二人嘴唇又肿了起来,好像两条鼓涨的肠子镶在上下双唇,在座群雄大都是见多识广之士,自然瞧出白这是“黄皮人”故意作弄二人,只这情景确实有趣,一个个放声大笑了起来。
  笑声中只见肖鹂伸出右脚踢翻桌椅,怒喝道:“屠城!你身为百里桃花坞五大长老之首,就是这么对待贵客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