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手里拄着一支长篙，静静的站在舟头。
  “你是什么人？”莫黎没有回答老翁的问题，眯着眼睛，警惕的看着老翁。
  老翁给他的感觉太过诡异了，明明站在那里，却让人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周身一丝气息也没有。
  “哈哈，公子别紧张，小老儿只不过是一个船家罢了。”老者笑道。
  “船家？能在奈河上行船的，却也不是普通人罢！”仙儿冷声道。
  “你们可以叫我摆渡人！”老翁轻声说道。
  “摆渡人？”
  “公子对于刚才所见有什么想法吗？”摆渡人问道。
  “那是什么？”莫黎看着眼前静静漂浮着的符纹问道。
  “一生。一个平凡人的一生。”
  “王六并不是一个平凡人。”莫黎摇了摇头，有些感叹的说道。
  “他用有限的一生，造福了一方百姓，护住了一城安宁，在我眼里，他不是一个平凡人。”
  “这重要吗？”摆渡人反问道。
  “重要吗？”
  莫黎若有所思。
  “一年可看四季轮转，十年可知生老病死，百年可鉴王朝更迭，千年可观沧海桑田。相比之，六十载春秋还是太过平凡了。”摆渡人没有理会莫黎，自顾自的说道。
  是啊，对于很多修道人来说，王六的一生太过平凡了。短短六十载光阴不过白驹过隙罢了。
  相比于沧海桑田、日月轮转来说，这些都显得太过平凡了。
  “若是这些都显得平凡，那么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呢？万物皆是向死而生的，人生下来，必将走向死亡，难道这样，我们就放弃生存了吗？”
  莫黎反问，继续说道，“西荒有一种花，春生而秋死，日盛而夜衰，然寒冬过后，待一场春雨，一袭朝霞，它依然绽放，年年如此，不停不息。”
  “凡人比之修士，力不过千斤，岁不及百年，但是他们依然会耕作不止，教化不息。于有穷中创造无穷，是为道也！”
  “生命本身的意义，便不平凡！”
  “哈哈哈哈……”摆渡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老朽在这奈河上行舟三千年了，阴灵见过无数，活人也见过不下千万人，再见公子，却还是依旧令人愉悦啊！”
  “再见？老先生难道以前见过我不成？”莫黎有些诧异。
  “不可说，不可说。”摆渡人摇头说道。
  莫黎看着摆渡人，若有所思。
  “这深潭叫做两界潭，也就是凡人口中的，黄泉！潭上这些符纹叫做——痕。”
  “痕？”仙儿对这个名字有些诧异。
  摆渡人点了点头，说道，“这奈河中有多少魂，两界潭中就有多少道痕，每一道痕都记载着相对应的魂的一生所有经历。”
  “这些痕是怎么形成的？”莫黎看着眼前一道道闪动的痕，心中震惊不已。
  奈河中的魂，何止万亿？要记录下所有魂的一生，确实难以想象，这究竟是怎样的伟力才能做到的！？
  “没有人知道……或许阎罗知道。”摆渡人说道。
  “阎罗，他是仙吗？”莫黎问道。
  “或许吧，也可能不是，不然怎么会陨落呢？”摆渡人自语道。
  ！！！
  摆渡人的话有些模糊，但是莫黎却是听懂了，“阎罗竟然陨落了！？”
  “我也不清楚，但是那场异变后，阴间确实已经无主三百年了！”摆渡人长叹一声。
  “三百年前？难道是正魔大战？”莫黎有些诧异。
  “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记得那次整个阴间都被打穿了，数不尽的阴魂逃往了阳间！”
  摆渡人看着滔滔奈河，有中有着一丝忧虑。“怕是过不了多久，奈河就要决堤了，当年的场景又要上演一次了！”
  “奈河为何会决堤呢？”仙儿突然问道。
  摆渡人看了她一眼，说道，“阎罗不存，阴间无主，魂魄便无处轮回。池子就那么大，水不断增加却无法减少，如何不决堤呢？”
  “若是奈河决堤，会有什么后果？”仙儿问道。
  “阴间无法容纳这些魂，它们自然会去往阳间！”
  ！！！
  莫黎和仙儿心底一震，若是这些魂涌入阳间，不仅凡界会受到影响，对于修仙界怕也是一场难以想象的灾难吧！
  “有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莫黎有些沉重的问道。
  “没有。”摆渡人很是直接的回复道。
  犹豫了一会，他又补充了一句，“除非阎罗在世。”
  莫黎听后，心底有些沉重，阎罗已经消失了三百年了，怕是早已陨落，又如何能在世呢？
  仙儿眼中生出一丝戾气，“现在消灭了这些魂不就没事了。”
  摆渡人听了仙儿的话后，眼中一寒，冷声道，“你凭什么决定这些魂的宿命！？”
  与此同时，一股恐怖的威压从奈河中席卷而来，奈河中的魂丝拍打着两岸，魂浪阵阵。
  仙儿脸色微白，手中寒芒闪现，随时准备反击。
  莫黎伸手拉住了仙儿，向她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这些魂本是无罪，又何必牵连。”
  转而他又看向摆渡人，问道，“奈河还能坚持多久？”
  摆渡人将手中的长篙在奈河中划了划，河中众魂渐渐稳定下来。
  “最多不过十五年！”
  “十五年……”仙儿的脸色有些凝重。
  对于他们来说，十五年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短到一次闭关便过去了。
  “看来这天，是时候变了……”莫黎嘴角掀起一丝嘲讽的意味，若有所思的说道道。
  仙儿注视着莫黎，她无法想象，为何他会这般平静。
  若是让这些魂流入阳间，会掀起怎样一场灾难，她不敢想象。
  即使她跟了他这么长时间，也无法看清他真实的想法。
  是真的冷血，还是天性如此，她不得而知。
  莫黎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就像仙儿所说的那样，对于这些，他不在乎，也不想去在乎。
  “不知道老先生可识得此物？”莫黎取出阴阳令，向着摆渡人问道。
  阴阳令一拿出来，两界潭上顿时动荡起来，奈河中也掀起了阵阵波涛。
  摆渡人看着莫黎手中的阴阳令，眼神有些复杂，沉默了一会说道，“老朽当然识得阴阳令了。”
  莫黎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摆渡人的下文。
  摆渡人顿了一会，接着说道，“说起来，若不是阴阳令，阴间也不会出问题啊。”
  “阴间与阳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两者互不牵连，互不影响。就好像人死如灯灭，活人死后，灵魂就会被牵引的阴间，从此与阳间再无瓜葛，没有人能干涉其中的因果。”
  “阳间的人无法来到阴间，阴间的人也无法去往阳间，阴阳两界，只有魂能够自如穿梭，千古以来，皆是如此。”
  “然而阴阳令，却是唯一联通阴阳两界的钥匙。阴阳令乃是天地造化所成，通晓阴阳变化，具有破界的特殊属性。”
  “当年若不是鬼门关被打开，阴间也不会发生那场异变。可以说，阴阳令就是一切祸乱的钥匙。”
  “在那场大战中，阴阳令耗尽了所有阴阳源气，失去灵性，随着奈河流落到了人间，没想到今天却被你找到了。”
  摆渡人有些感怀，可以看出，当年那场异变在他的心底留下了怎样的恐惧。
  “那有办法修复阴阳令吗？”莫黎追问道。
  “有。”摆渡人想都没想，直接说道。
  “还请老先生告知。”莫黎抱拳问道。
  摆渡人深深看了莫黎一眼，说道，“我可以帮你修复阴阳令，但是我需要你在将来帮我做一件事。”
  “何事？”莫黎眉头微皱，问道。
  “若是将来奈河决堤，流往阳间，我要你阻止阳间修士对这些阴魂的屠杀。”摆渡人意味深长的说道。
  “不可能！”仙儿脸色一变，厉声说道。
  莫黎静静地看着摆渡人，没有说话。
  “你真要答应他？”仙儿见莫黎没有说话，心底不由一紧。
  “我答应你。”
  “若果你真那么做了，到时候必定会成为天下的公敌！”仙儿劝说道。
  “那又怎样？”莫黎平静的说道。
  对于他来说，成为一个人的敌人与成为天下人的敌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天下大乱如何？又与他何干？
  仙儿沉默的看着他，眼中写满了困惑，她不能理解他为何要这般做。
  一人之力又如何能相抗整个天下！？
  “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摆渡人大笑道。
  他挥手一引，阴阳令从莫黎手中挣脱出去，落到了两界潭上。
  潭水清澈透底，阴阳令静静的悬浮于潭面上，在潭面下形成一个相同的倒影。
  摆渡人手中长篙在奈河中一震，顿时一股玄奥的气息在天地中散射开来。
  两界潭上，一枚枚痕轻微震动着，一幕幕画面纷纷浮现出来。
  婴孩的啼哭，稚子的嘹唱，凡俗的耕种，修士的争杀……
  阴阳令上，绿光涌动，一缕缕阴阳之气盘绕在其周身，看起来甚是玄妙。
  莫黎看着不断修复的阴阳令，平静的眼神下不觉的涌现一缕激动。
  仙儿看着这些，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不知道心底在想着什么。
  摆渡人没有理会阴阳令的变化，眼神看着苍茫的奈河，如有所思。
  这一刻，三人心中都有着不同的想法，但是谁都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