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夏天，我去看姥爷，又一次看见姥爷拿着自己大哥穿着军装的老相片，自己一个人偷偷的泪流满面。
  我沉默的站在那，“姥爷”我轻声呼唤，姥爷抬头看见是我，用那个刻在我脑子里的动作，习惯用大拇指根部内侧擦眼睛。这个动作是打仗时候擦眼睛，保护眼睛的土办法，呵呵。
  姥爷露出那个憨厚的笑，露着两排也许一辈子都没刷过的牙，咧着大嘴笑。“来了”
  我笑着走到姥爷的跟前，把姥爷爱吃的东西亮给他看“姥爷，我给你买了好吃的。”
  姥爷笑，我坐在姥爷的旁边，就这么搂着姥爷宽阔，却已经不再坚挺的肩膀，姥爷就那么驼着背坐在那，掏出我给他弄来的他没抽过的烟卷。我扒拉出一根鸡腿，递到姥爷的嘴边，姥爷笑着看了我一眼“你吃”。
  我笑着摇头，“姥爷，你又想起打仗的时候了？”
  姥爷笑着“嗯”了一声，很小。
  “那你给我说说呗。”
  姥爷咧着嘴笑“好，也到中午了，你吃着饭听我给你说。”
  我点头，靠近姥爷坐着听他给我聊，那些在他记忆里已经成为片段，记不清楚的，甚至已经开始颠三倒四的故事。
  姥爷说呀~“他想他的那些战友了，那些带着他打仗的首长，虽然早就不记得那些名字，只记得外号，那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这么多年都已经模糊不清的人脸，最近越来越清晰，仿佛那些战友呼喊着‘二哥，快点打掉那个机枪，兄弟们等你呢’一会一张张训斥过他的首长吼他‘张老二，你又干啥了！是不是又带着同志们挖人家地瓜了’又想起大政委手指点着他‘二娃子，那有给你留的地瓜，饿了就吃’一会又像是在战场上，炮火连天，身边是满脸硝烟，浑身血污的战友们，没留下名字，没有影像，没留下只言片语的老卒们，一会是自己大哥带着还小的自己，在战场上，自己大哥给自己垒成的工事，把自己放在里面，藏得严严实实的。再一会，就看见自己的大哥拿着棍子追着自己。”
  我渐渐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好，就那么低着头，默默无语的听着姥爷说话··
  很快日头偏西，天暗了下来。
  姥爷瞅瞅日头，笑着对我说“外甥就是姥爷家的狗，吃完就走。”
  我笑着不知该说什么。
  姥爷说“回去吧，别一会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
  我顿住了，沉默的点头“嗯”我突然发现，姥爷很久没走出去了，不知道会有路灯会亮着。心绪复杂的我往外走。
  走到了门口，我回头招呼姥爷“姥爷，我走了。”
  姥爷笑着挥手，我却突然间发现，姥爷的脸上已满是泪水，百感交集。我忙回来，蹲在姥爷面前“姥爷，咋了？”
  姥爷默默地流着泪，鼻涕横流“我是八路军，我是共产党员，我没骗人，我不是胡说，咋就没人信呢，咋就没人证明呢。我想战友、首长、大哥”
  我竟无语的蹲在那，千般感慨，万般思绪。
  姥爷像个无助的孩子，嚎啕无声的流着泪，打着顿，抽泣着“我就犯过一次错，就是那年冬天，我鞋破的就剩中间一截了，冻得实在受不了了，就偷了人一双棉鞋，就这一件事呀，还被首长关了三天禁闭···”
  我起身坐到床上，揽着姥爷“姥爷，等我年底的时候，我骑着三轮车，带着你，咱们去逛大集好吗？你想吃什么，咱们就买，都尝尝。”
  姥爷孩子般，泪眼看着我，呲着牙笑“行，等年底，我也去看看你家的新房子”
  “嗯”我笑着点头“一言为定”撕下一段卫生纸，给姥爷擦干净眼泪鼻涕。
  姥爷笑了，我起身，看着姥爷手还在摸着怀里自己大哥的照片，像是突然傻了一样，‘噗嗤’笑了一下，“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姥爷就这么定定的看着，突然张张嘴，可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姥爷像个老小孩一样，露着牙，憨笑着···
  转过屋脚，走在路上，突然，一阵风吹过，风挺大的，嗯，是风挺大的。
  可谁知，这个约定，在这一世再也无法完成。我和姥爷的这一面竟成这一世的永别。
  ——
  想起了，听着社会上的那些话，姥爷双眼望着天空，喃喃自语“还有多少人的心里有‘国家’？把他像当初的我们一样当做信念守护？”
  ——
  姥爷讲述着他自己记忆里存在的，一个在现在依然不被别人眼里存在，不被承认的自己的抗战记忆，一名共产党员，一名八路军老卒！那些姥爷深埋在自己记忆里的战友、首长，抗日、解放战争。可他就在那里啊，只是被时间的泥沙淹没在何地了···
  感恩这些老卒给了我和平成长的环境，让我恣意的生长。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