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你再打一个试试
  “不可以，你们这样有违圣贤之道，于礼不符。”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袁隗脸色一沉，目光在尚书台一扫。
  清风吹过，一位身穿儒袍，身材魁梧，额骨凸起的男子持一红犀牛角制笏板挺然而立，正是跟董卓昔日在北邙山上相谈甚欢，而后被董卓带入雒阳独自离去的孔融。
  袁隗与杨彪相视一眼，眼神一动，持笏行礼，“望指教！”
  他们拜的不是孔融。而是孔这个姓。
  孔融安然的受了这一礼，眼神平静，古井无波。
  论及礼仪，也只有奉行古礼的孔家最有发言权。
  “儒道持仁政，以礼治国，使上下尊卑各有所依，君臣父子井然有序。臣敬君如父，君爱民如子。所谓礼，只是为了维持德的表面形式。克己复礼为仁，非常之礼为德。德为人之修养，可成为政体存续的依仗。自然，你们只是简简单单的说了几句，便否定了一个人的德，这是不对的。”
  “一灯能破千年暗，一诗可扫万年愚。董卓的诗，你们可读过？”
  孔融深吸一口气道，他的眼中蕴有一团火焰。
  有人嘀咕道：“不就是几首诗么！”
  “是谁？”孔融怒目而视，朝着说话的方向吼道。
  一股熊熊的怒火从他的心中迸发而出，他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袁隗，今天这场朝政的暗中得利者。
  他强压着怒意道：“你们是名门望族，当知礼法。我儒家推行明德慎刑，以德为先。先祖曾言不读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礼是作为一个人所必须的素质，而诗赋则更能体现出一个人的品德。”
  “史家讲求秉笔直书，我儒家则是微言大义，利用隐讳的写法，将自己的主观看法加入其中，便是春秋手法，文见于此，起义在彼。而你们三言两语之间，则否定了一个作古之人的言与行，呵呵，真是好大的官威。”
  “孔融，本官不管你对这次朝议有多少成见。但这里是朝，不能听你一家之言。朝臣诸君虽然不是古圣先贤，但也是朝廷的肱骨之臣。你若没有真凭实据，恣意妄言，那就不要怪本官告你一个喧闹朝廷，藐视朝纲的重罪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道不和谐的声音又开口说话了。
  孔融皱眉，看向人群中的一人，冷然一笑道：“想必你就是蔡神，荆州蔡家有名的杠精。”
  “放肆，孔融。家国天下，你以几首诗词就判断一个人的优劣善恶，更因蔡大人的义愤填膺，而将其发言定义为杠，这算什么！董卓罪孽罄竹难书，仅凭他胡乱吟颂什么，你便数落我们，数落朝堂诸君，你这是要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吗？”
  大殿上，袁绍听到这句话，再也忍耐不住，勃然大怒道。
  “本初，文举说的在理，今日之事搁后，暂议。”
  袁隗不置可否道。
  听到这番话，孔融眉宇间的怒火这才消退了许多。
  他从怀中拿出准备好的纸张，淡淡道：“各位可以不理解我之前说的话，那么就由我来给大家吟颂一下董卓的绝笔诗。”
  王子服眼中闪过一丝忌惮，对于董卓的诗才，士林已经传疯了。陌上如玉楼的三首诗，士林中人不仅各有各的推崇，还给董卓取了各种各样的名号，什么蜀中仙，店中仙，酒中仙。
  就连太子殿下也对其诗喟叹不已，没有阻拦董卓诗名的传播。
  孔融强忍着泪水，看着纸上的血迹，这是董卓命其弟董旻交给他的遗物。
  他淡淡道：“此诗名满江红。”
  他瞪大眼睛，防止眼睛进了沙子。清了清一下嗓子，未免哽咽住。
  孔融朗声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孔融的声音不高不低，尚书台众人恰恰都能听到，他们皆为之动容。这首诗开了别样的诗风，且不论被人眼前一亮，让人觉得还能这样作诗。而且这诗中意味，不是含了莫大的冤屈怨气，是写不出这样的悲凉和那苦涩的豪迈！
  “黄巾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燕然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孔融微微沉默，他开口道：“我本应该依照万物天性，和其光，同其尘，随波逐流，跟诸君一起和稀泥，混资历。可我是孔家子弟，董卓为我在北邙山上认识的知己好友我不替他发言，还有谁能为他说上几句话。”
  一刹那，他的眼中掠过一道凌厉的杀机，令人心悸不已，不敢直视这堂堂正正。
  而此刻的董卓正躲进小楼成一统，坐着命董旻赶制的躺椅哼着小曲。
  他嘬了嘬小徒弟邓艾给他做的紫色陶沙扁嘴壶，喝了一口没有添加其他佐料的清茶。
  董卓挑了挑眉，小邓艾的手艺真不错，不愧是庖厨的后代，制作这些小玩意真是惟妙惟肖。
  “主公，为什么要拿鸡血给那孔老头写词啊？”董旻摸着头道。
  “三弟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孔融能分清人血和鸡血的话，为兄早就用你的血来写了。”董卓目光熠熠地看着董旻道。
  董旻身体轻轻一颤，连忙晃了晃脑袋道：“还是别了，鸡血当墨，甚是好用。”
  董卓呵呵一笑，“狗一样的东西，朝廷上如斯好戏，你不去给我探明清楚，跑我这来蹭茶打趣，可是你最近筋骨又松了。”
  “不是你说的今天要给我新的密码本么？”董旻心中直呼冤枉，只能将实情娓娓道来。
  “哦，忘了。”董卓厚着脸皮，丝毫不觉得尴尬。
  将思绪从头整理了一番，好像真是这样。
  董卓扬眉起身，提起毛笔包蘸蘸墨，开始书写密码簿。
  董旻张大着嘴巴，见着一页页空白的纸张被填满，自己想起了昨日做过的美梦。
  那梦中有老娘，在自己背不出来那些令人头大的数字，二哥揍他的时候，老娘英勇出现，举起手就是那么一挡，对着董卓就是一吼：你再打一个试试。
  可惜啊，这终究是梦。是梦就有遇见现实的那一刻，董旻无力的接下一叠蔡侯纸，苦笑着作出满心欢喜状的接受了董卓的馈赠。
  董卓深深的望了一眼董旻，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为将不通天文，不知地理，不晓时务，不看阵图，不明兵势，是庸才也。”
  董旻不是听不出来自家老哥对他的期许，但他暗道：这是一份畸形的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