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荀悦、荀谌与荀彧
  坐在驷马拉车的大卿座驾上，董卓瞧着手中肉袋，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异色，便立马又恢复了正常，神色冰冷，随后沉声道：“还好卢子干没有诓我，这个只是我上次遇害后，给自己准备的脱身之计。用猪身上的某个器官做成袋子，放在喉咙处，可以装住我所吞食喝下的东西。还好只喝了三碗酒，不然就要穿帮了！”
  董卓说着说着就脸色一红，这可不是什么令人值得自傲的。他手上的肉袋子俗名猪尿泡，是从公猪身上骚性最足的地方去除，更是是古代男女闺房之乐时采取避孕的物品。
  董卓随即便将这物事丢于一旁，“还真多亏了那位一直给我倒酒的那位卢家子，你记得把他的名字给我找到。”
  “诺，一定完成。”
  董旻紧咬着牙，愤怒的全身发抖。显然董卓赴鸿门宴喝毒酒，他却无能为力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个巨大的羞辱。
  “二哥，我们回去发兵吧。”董旻两眼通红道。
  董卓淡然一笑，泰然自若，从容道：“无妨，回到府中紧闭大门便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件事情我心中自有思量。”
  董卓没有细说，只是粗略的一带而过。
  “诺。”董旻心中不由喟叹一声。
  雒阳之中，天空阴沉，暗潮涌动，无数的信鸽在上空扑来扑去，围绕着陌上如玉楼雅间发生的宴会，无数的探子、间谍出动，向着董府汇聚。
  ……
  荀家，众多朝气蓬勃的青年聚集一堂，对荀悦出使董府后带来的消息震惊连连。他们站立于荀氏家族会议事情的大厅，议论纷纷，七嘴八舌的阐述着自己对刚刚得来消息的看法。
  “公达被董卓害死了，我们要给他报仇！”
  “没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血债必血偿。”
  “冷静，董卓府中可是有五千余名精兵强将。”
  “一群残兵败卒随意拼凑成的军队，除了吴匡这个断臂的狠人，还有何惧！”
  “你说的不错，只要我们联合皇子刘辩一起向张璋、吴匡两位何进的旧部施压，他们别说是个董卓脱也脱不掉的累赘，更是刺向董府的第一把利剑。”
  “我们诗书传家，怎能怀凶戾之心！”
  “愚蠢，先祖曾让我们注重底蕴，勿成好勇斗狠之徒。而今有人随意无故杀我荀家麒麟子，图穷匕见，我们都已经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难道还妄想着一味求全！”
  “花无百日红，人无三日好，谁知道以后会怎样，没人教你们什么叫做低调，什么叫做谦卑么？如此的肆无忌惮。”
  “谦卑个屁，你个三岁竖子，居然也敢教训老夫，谁给你这样的脸。”
  “呵，你看看你如今是什么职位，竟敢谩骂长官竖子。谁给你的胆子！”
  “放肆，竖子你安敢如此。”
  “莫吵莫吵，咱们还是想想如何对付董卓吧！要知道从龙之功可是能让我们荀家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啊！”
  “是极，我看好皇子刘辩，他有太子身份，正可符合大统要求。”
  “不不不，皇子刘协才是皇位的最佳人选，须知他可是从小就接受我儒家思想的皇子！”
  争吵许久，他们聊的话题便变了味。尽管一团和气，但功利主义、本我主义却放在了第一位！
  坐在主位的荀谌皱了皱眉头，轻轻地敲了敲面前的文案，声音有一下没一下的传出，这些嘈杂的争论霎时停止。
  人们看向正襟危坐的家主荀谌，只见他跪坐着面容淡然。
  古时的跪坐其实利大于弊，不仅可以锻炼肺腑，强身健体，还可以平心静气、修养身心，更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内在涵养。跪坐的本质乃是礼，表示恭谨虔诚，是儒家礼数的象征之一。而荀谌给众人的印象便是一盏长明灯，冷艳又不失温度，温暖又不乏肃穆。
  荀谌，字友若，是颍川荀氏的代家主，也是荀氏八龙之一荀绲的长子，荀彧的同胞长兄，荀攸也要叫他一声伯父。
  当荀悦将荀攸死亡的消息说出，说实话，听到这消息时他内心中的伤痛和愤怒是跟在场众人一般无二，甚至尤有甚至！虽然家主荀爽隐于幕后，他作为代家主行使家主大权，但他却不能意气用事，任凭自己的主观臆断来决策事情！
  更何况后面的谈话里，家族里的人心思变，乃至于有些人已经腐化堕落，毫无质直之操。
  “一个世家的力量，不是什么拳头与刀剑，而是智慧和沉稳。文若走了，杀人者人恒杀之，尔等如此义愤填膺，是不是也参与了文若的那次行动，或者说你们已经忘记自己的姓氏了吧！”荀谌悠然道。
  有些人的脸色微变，连连摆头；有些则如鹌鹑一样，连忙缩头，怕荀谌点到其名字似的。
  出使董府的荀悦瞧着家族子弟如此不争气，摇了摇头，怒其不争地道：“想说什么做什么，不想办法去承担责任，却一味的推卸引战，逞口舌之争是为何故？”
  “要想说什么说，做什么做，以直报怨，不违背本心即可。荀家一直屹立不倒，不是靠什么你们随口编造信奉的祖训，而是能力，一代代优秀的后辈堆砌而来！任由朝代更迭，只要你有实力、有节操、有眼力，就是此刻呈骑墙之势也不会怎样。”荀谌接着话茬道。
  “你们都好好反思一下，想当年我们的先祖荀子批圣是如此的海纳百川，壮阔雄伟，你们切勿堕了祖宗名头！
  随即，荀谌挥袖起身，给荀悦了个眼神，除荀悦紧随其后，外其余众人皆是留在原地战战兢兢，听出荀谌语气中的不寻常的人更是面面相觑。
  汉末乱世，世家的问题可不小，随着家族中人追求名利，尸位素餐，接着盛极而衰的不在少数。不过这是危机，亦是机遇，只要牢牢把握住时机，便能逆流而上，获得不菲的成就。
  出身荀家，这次出使的荀悦也早就看清了这个道理，单靠道德素质，诗书传家是不可行的，还需要通过土地兼并和严明法律，用合理的制度去封堵投机取巧的道路，从而使得所有人尽量相对公平的凭借能力去竞争。总而言之，世家是必不可少的，但世家是必须受到监督和限制的。
  荀悦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他的性格是沉着好静、放任自流，跟荀谌这个典型的以世家为重的代家主不同，他的执政理念可不是重用世家，以世家打天下，他主张为政者要兴农桑以养其性，审好恶以正其俗，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备以秉其威，明赏罚以统其法，确切的来说是与世家和天子共治天下的道路背道而驰！
  可现在荀谌叫他出来是要去何处呢？
  行了九曲十八弯，不久，荀悦跟着荀谌来到了荀家后院，这还是荀悦第一次来后院。
  当然，荀悦自然是荀家中人，但家族的后院他却无缘能进，不是因为他的才能，他可不是个庸人，仅仅是因为一个堂兄喜欢后院宁静，便被家族划拨给了这位堂兄。而以后不是这位堂兄的亲近之人，都不得擅自进入后院。
  这个堂兄名叫荀彧，字文若，喜欢游荡在山水之间、无心政事，可南阳名士何颙却称其为王佐之才，论其内政能力，天下无出其右者。
  看着四周的假山和一个小型湖泊，荀悦皱眉看向坐在他和荀谌面前穿着蓑衣拿着鱼竿静坐着的荀彧。
  水面好似感知到了两人的来临，不停的荡起大小不一的波纹，插入水中鱼线也因为水面的动静而左右摇摆。
  “文若，公达被董卓杀了。”荀谌对荀彧的扮相见怪不怪，自己家的胞弟钓鱼枯坐三五天都是常事。
  “嗯，知道了。”荀彧面不改色，微微点了点头。
  荀谌好像早就料到了荀彧的表情，“要不要我通知家主决断？”
  “不用。”荀彧回答道。
  荀彧说完，挥舞了一下手中的鱼竿，鱼线随之颤动，原来刚刚水面上的波纹只是鱼上钩的前兆，荀彧双眼微微眯起，左右双臂同时发力，借着发力的爆发期，一甩，鱼线的一头则是一条三斤重的纯黑色锦鲤。
  荀彧眉头一挑，又是一提鱼竿，这只锦鲤随着鱼线顺时针的晃动来到了荀彧的手上。
  荀谌赞道：“好，黑鱼冲煞，好兆头！”
  荀悦愣了！
  他彻底糊涂了！
  良久，才回过神，这荀彧给他的第一感觉还真是……玄妙异常。他一脸茫然，感情叫自己来这是来听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看他人如何秀一番钓鱼的技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