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不孝之论
  陈东将旗杆和另外两面旗帜一同插在两块岩石的缝隙间，擦了一下头上的汗珠，这一路疾行终于能够休息一会了。
  刚要脱下身下的甲胄，跟别的士卒一样去山边的小溪清洗一下疲倦的身体，却在路上遇上了最不想遇见的樊稠。陈东满是戒备地看向牵着主公的赤兔的樊稠，他又是极其不自然地装出一副笑脸，当时自己被骗放下百夫长的职位傻乎乎地去举旗就是因为相信了这幅笑脸，自己绝不能再这么容易被骗了！
  “陈东，又给你揽了个活，这头赤兔可是主公的爱驹，你也是知道的。你好生照顾赤兔几天，等到了雒阳诚，就升你为千夫长。”樊稠看着手足无措的陈东，拍了拍陈东的肩膀道。
  “额，这，”本欲直接拒绝樊稠任何要求的陈东听到了直接升任千夫长的消息，停顿了好一会儿，手都不知道放哪为好，怎么就能天降馅饼呢，满头雾水的陈东还是选择去相信樊稠，接过樊稠递来的缰绳，陈东说道：“诺。”
  赤兔轻蔑地看着眼前陌生的新马夫，想伺候好本大爷有那么轻松么。打了个响鼻，后蹄摩挲着草地，还想着升职，看大爷怎么来调教你。
  樊稠背对着陈东得逞地一笑，年轻人啊，为了点小职位就不思考为何让你单单照顾赤兔，还是要多吃点苦头啊，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接受本将关怀备至的磨练吧。也不知道中郎将和主公那边对那人招待的怎么样了……
  席地而坐的李儒不知道什么原因让岳父董卓不容置疑的在北邙山附近驻军，明明是急行军，却没有进入雒阳诚，希望岳父大人还有什么打算吧，不然就更难控制雒阳城了！
  董卓瞧着默不作声的女婿露出招牌性的阴鸷眼神，他应该又在寻思着我这一步操作的原因吧，以后还是要提前给他打声招呼。不过现在却不是出神的时刻了，今天可是有客人在场的。
  眼前长眼高颧骨，顶如反宇，破衣烂衫，左手拿着烤羊腿右手捧着茶杯，毫无仪态的中年人，谁能想到这就是孔子的第二十世孙，少有异才的孔融啊！或许除了相貌，这个孔融就没有一点他先祖孔夫子的风范了。
  “刺史大人怎么不说话，是文举的吃相不雅惊到了刺史大人，还是因为文举偶遇北邙看见刺史大人驻军在此做了一回恶客而心生不喜啊。”孔融擦了擦油腻的嘴唇，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道。
  “刺史大人当然不是对孔先生心存芥蒂，只是……”李儒拉长了声音说道。
  “只是如何?”孔融问道。
  “只是文举先生颇有点心无所欲不逾矩的境界令我主诧异。”李儒从容答道。
  心无所欲不逾矩出自孔子的为政一篇，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大意为七十岁是主观意识和作人的规则知行为一的阶段，能够随心所欲而不越出规矩。李儒一语双关，一指孔融颇有先祖之风，二指孔融在董卓面前没有规矩，违背礼法。
  聪慧的孔融当然听出来了李儒话中带刺，正色道：“先生大才，可就是没用到正途。”
  李儒知道孔融这是故意来找茬的，作为岳父手中的矛，锋芒毕露的李儒亦是正色道：“请先生指教一二。”
  “当今天下乃大汉天子之天下，我等士族应当拥立汉室正统，怎能为他人王霸之基效力……”
  “我不是士族，只是一介寒士。幸逢主公器重才有今日之成就。何况我主有一言，请先生观之。”李儒带有西凉特有的论证模式，抢断了辩论方向，不让富有雄才的孔融继续口若悬河。
  “请讲。”
  “大汉非一人之大汉，乃天下人的大汉。”
  李儒嘹亮的声音穿过孔融的耳膜，孔融从未想过还有这般动魄惊心的解释大汉的归属，天下人的大汉!看着端坐在主位的董卓，孔融头一回的正统思想有了质一般的动摇。
  时间过了半个时辰，前额凸起的孔融汗流浃背，这是自己第一次提起辩难输在了自己的辩题上，李儒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寒士还真是个旷世奇才!
  “融有一惑，烦请文优先生指教。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亦复奚为为？譬如物寄缻中，出则离矣！”
  孔融的论述意思是父母情动，所以有了子女，孩子在母亲腹中，犹如在瓶中，瓜熟蒂落，孩子就出来了。李儒诧异地看着犯二的孔融，如此惊世骇人之语，实在是没有想到是由儒学正统的孔融提出，这……完全违背了传统的礼法!
  李儒疾速地转动着脑袋，寻找着这句话的漏洞，可越是深入，李儒越是佩服发表这般言论的孔融。因为这个乱世本就如此，易子而食比比皆是，就算是养儿防老也只是利益的交换。原以为此人只是少有让梨美名的书呆子，紧守着汉室的一亩三分地，没有一点才华，可今日的这番言论，当是大才啊！
  董卓没想到孔融能在李儒的逼迫下提前发表出这惊世骇俗的父母无恩伦，方才而立之年的孔融就敢放言冲击古往今来的孝道，这等见识和魄力，上上之姿啊！
  董卓用力地鼓了鼓掌，表示着赞许，然而却忘了此时的自己是身在汉代，击掌而叹是要分场合的。当孔融和李儒看向董卓，董卓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尴尬的董卓停止了鼓掌的行为，咳嗽了一下，对着孔融说道：“仲尼不死。”
  孔融答道：“颜回复生。”
  董卓与孔融二人相视大笑，显然是寻到了知己好友的感觉。
  李儒敬佩地看着董卓，主公真的是越来越神威难测了，一句话就能让显露敌意的孔融化为知己朋友，看来自己要准备欢迎新同僚了。
  李儒看着相聊甚欢的二人，摆了摆手，撤下了茶饮果蔬，换上了扶风郡守进献给主公的青梅酒。
  孔融是个好酒之人，认为圣哲先贤为德都离不开酒的功劳，闻见开封之后青梅酒的香味，眼前顿时一亮，推杯换盏之下，早就把之前认为董卓有不臣之心，欲打算检举告发的心思忘得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