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旅途
作者:逝水东流      更新:2021-10-09 08:11      字数:3798
  天彻底清明之时,在沙漠中行走的顾林目光所及之处仍是无尽黄沙。
  仿佛是之前在书中所见的大海跃然于眼前般,使他产生浩渺无垠的孤独浪迹之感。后来行走的疲乏劳累潮般涌上脑袋,他在仰望天空判断时辰之时,看到日光像有乌云飘过而遮掩一样是忽明忽暗的。
  在一次停下脚步做长久歇息之时,有关昨夜的记忆瞬间占据他空白的脑袋,他感到胸口处传来刀绞般不可名状的痛苦,又连忙催赶起瘦弱的身体,追逐倒映在流沙之中的影子。
  可在如此行进不多步后,脚下突然踏空般使他感觉不到踩在流沙上的细软之感,然后双腿一软就从鼓起的沙丘上滚落下来。
  眼前之景天旋地转地的变幻起来,澄澄然明亮的日光忽现忽隐地映入他的眼睛,后来所有的景物都不动之后,他仰面躺在黄沙中,再也无力支撑起疲倦的身体,安静地看着悬于中天的太阳。
  他在注视日光许久之后闭上了眼睛,刹那间温柔的黑暗席卷而来,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也没有了意识。
  这时沙漠中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之声,一行驼队从茫茫风沙中伴着驼铃声走了出来。
  在经过顾林身边时,一位浑身包裹在泛黄白纱内的人把他抱起,放在了在队伍后面的货车上。
  随后几匹负重繁多的骆驼在流沙中继续踏着深刻的脚印,摇曳着系在脖颈上铃铛,发出清脆响亮之声。不多时这片行走的痕迹被风沙再次淹没,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顾林再次醒来时,已是落日染血般的黄昏。
  躺在堆满货物的驼车上,他一动也不动地望着飘来的夜幕,装作还未醒的模样。
  对于突如其来的变化,他在脑海中在快速回忆昏睡之间发生的事情。
  驼队中不时传来说话的声音,顾林把眼睛余光向前方抛去,见所有人都掩在泛黄的白纱之中,但大致也可分辨出那几个男人的模样。比如偶尔为一两段话而大笑的男人有着魁梧的身躯,而只发出轻微咳嗽的人肯定是瘦弱的。
  最后一位骑着骆驼的人在察觉货物传来的异响后,放慢了骑行骆驼的速度,待装有货物的马车徐徐来到他身边时,才发现顾林睁着眼已苏醒。
  顾林看着这个骑骆驼的人,没有丝毫害怕之色,倒是先开口问道:“我这是在哪儿?你是谁?”
  那人看着只有十岁左右的顾林,露在白纱外的眼睛明亮起来。他没有回答顾林的问题,而是向前边几人喊道:“快点来呀,这个小家伙已经醒了。”
  随后天也是快要黑下去,驼队在沙漠中寻一处地方安营露宿,然后在枯朽的树干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中,围坐在一起,用看待物品的的目光打量着顾林。
  顾林在这个过程中表现的异常冷静。他没有丝毫面对陌生人的恐慌,也没有被众人围着观看的不适之感。只是静静地坐在沙地上,对驼队的人说:“我饿了,你们有吃的吗?”
  驼队里在安静端详眼前少年的时候听到这么一句话,先前那位顾林猜测身材魁梧的男人笑了起来,说:“哈哈,你这小家伙,家住哪里?为什么会独自一人在沙漠中?”
  顾林面无表情地与这个男人投来的目光对视在一起,说:“你给我吃的,我就回答你的问题。”
  顾林说着不属于这个年龄应说的话语,惹得驼队里的人全笑起来。
  扎好帐篷之后,所有人坐在火焰旁,一边吃着烤肉一边痛饮着酒。
  顾林在偏僻一角大口撕咬着大汉给他的难以咀嚼的肉干,然后望着沙漠中与天连为一色般的漆黑夜幕,发现再也看不到泛着火光的沙郯城,才意识到从此已是无家可归了。想到此,他心中涌现难过之情,嚼在口中的食物也顿了一下,眼中又扑簌起泪光。他克制着泪水的流出,含在嘴中的食物不经咀嚼就咽了下去。
  吃完饭后,顾林无所事事地躺在细沙上,望着沙漠中特有的泛着红光的天空,神色抑郁不知在思索什么。
  这时给他肉干的魁梧的大汉走了过来。大汉脱去泛黄的白纱,显现出他壮实的身躯和在柴火下映出古铜色的皮肤。他坐在顾林身边,说:“现在你能告诉我你家在哪儿了吗?”
  顾林觉得这人不是坏人,便说:“我没有家。”
  大汉沉吟着,觉得是触及少年痛处,就不再继续追问,反而聊起了天,好从中得到些什么。但最后他从顾林口中得到的惟一信息就是这个少年的名字。而顾林则从大汉的口中知道了这批货物运送之地、卖出后所得的利润、大汉的名字以及他的别称——虎二。
  驼队是沙漠尽头素阳城中有名的啸虎镖局,而素阳城,是沙漠之外青草郁郁葱葱之地。顾林决定在还未找到可依靠住宿之时,暂先跟着驼队走出沙漠。但这一路所产生的费用也不是白白送给的顾林的,幼小的他很自觉地承担起检查和捆绑货物的工作,必要之时还要付出一点体力来搬动比他还要重的木箱。
  顾林第一次搬动木箱之时,其瘦削的身躯和不成比例的木箱形成滑稽的景象,惹得驼队里的人哈哈大笑不止。可顾林却面无表情地埋着头,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去搬动木箱。直到顾林脸色大红、木箱也未有松动之意的时候,再也没人笑他了。
  他们看到固执的顾林嘴角溢出鲜血,幼嫩的小手也划开了伤口,但眼中仍是坚毅不屈的神色。
  这给在场的驼队的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大汉也是在这个时候对顾林赞叹有加的。第一次见顾林的时候,他感觉以顾林幼小的年龄为标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过于成熟的幼稚,但现在,他突然产生这么一种错觉,顾林说的话是过于幼稚的成熟。后来继续在沙漠中行走的某一天,大汉用和蔼的语气告诉顾林,有时凭蛮力是不行的,还需要技巧。说着,他用一根小巧的木棍为顾林演示了怎样把木箱一点一点撬动,然后使木箱进入进货车的木板之中。
  顾林安静地看着大汉为他演示过程,脑海中思索着什么,但没有说一句话。
  再后来是依旧每天看似不变的沙漠漂流之旅。不变的不仅是沙漠的景观,还有所有人一成不变的生活方式,丝毫没有因为队伍中多了顾林这个小家伙而发生什么改变。
  在一天沙漠中的风暴将来之时,自幼在沙漠中生活的顾林第一个觉察到危险的来临。他连忙报告给驼队领头四十岁年纪左右的中年男人。
  男人在看到远方卷起的漫天黄沙之后脸色大变,但在顾林给的几个可以避开沙尘暴的方法后,就有条不紊地派发命令,所有人热火朝天的忙了起来。
  顾林在这个过程中也是忙碌的,他要指导每一个人怎样扎才能抵挡沙尘暴的帐篷,而且还要对已扎好的帐篷做细致的检查工作。
  最后沙尘暴如兵马浩浩荡荡踏过这片土地之时,在帐篷中卧着的顾林细细聆听沙尘打着帐篷的独特的沙漠声响。这是从小在沙漠生活的顾林所认为的落雨之声。虽然不是真正的落雨之声,却也在黯淡无光的白天为他带来雨天的凄凉之情,勾起他那一晚绚烂又悲伤的回忆。
  他蜷缩在被沙尘压得有些发扁的帐篷中,狠狠地捂着不断传来绞痛之感的胸口,咬着牙忍住想要流下的泪水。
  这场沙尘暴来得突然,走得也快,不久之后就散去了,惟留下被掩埋在沙尘之中的帐篷。
  众人陆陆续续从地下爬出,然后检查每人所守的货物。因为提前做好充分准备的缘故,所以没有任何伤亡和货物损失,这让领头的中年男人非常高兴。他看着从帐篷中走出独处在一边的顾林,本想对顾林说些什么,但看见顾林泛红的眼睛和把胸前捏皱的衣服,也就缄默不言,只深深的看去一眼,微微叹息一声。
  那晚大家在燃起的柴火堆旁高谈阔饮,顾林在大汉的热情怂恿下,也尝试喝一口发黄的浊酒。
  酒的辛辣不是顾林能接受的,所以在入肚的那一刻,他感到有团火焰在腹中燃烧起来,把他呛得眼前浮现起湿湿的水雾。
  这一幕让在场的人看到后,又多一个调侃顾林的谈资。
  而顾林在这个喝酒的夜晚,只睡些许时辰就醒来,然后再也难以入眠了。
  沙漠中的夜晚是宁静的。在这无风无月的夜晚,惟有大汉鼾声时断时续地飘来飘去。
  深夜之后,大汉的鼾声也渐渐失去气力般消去,这时的他感到格外的孤独寂寥,许多陈杂的感情都涌了出来,他知道这夜再也睡不着了,同时也知道了酒不是好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是平静无事的,驼队走过的痕迹又被风沙重新掩盖起,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顾林也慢慢认识了驼队中每一个人,却还是少有话语的。
  当某一天清晨在整装货物重新出发的时候,顾林又一次的面对了这个和自己身体不成比例的木箱。他把木棍排成一行,铺在木箱的下面,然后推动着木箱轻而易举地滚动上木板。
  这一幕让魁梧大汉惊讶不已,而顾林在第一次把木箱搬上木板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是大家在接触顾林的这些日子里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这笑容才和他表现出的年龄相符,而大汉却在这笑容中看到了顾林潜力无限的恐怖,领头的中年人却多看顾林几眼,眼中潜藏的神情让人难以捉摸。
  在沙漠中平淡的日子也是特别快,从顾林加入驼队之时起已有十天了。
  这十天中顾林克制去想那晚父亲的事,却在噩梦中一遍又一遍地重温着。他在白天还能做到不去想,却发现自己熬不过黑夜。终于在一个凄冷的夜晚,帐篷外惟有孤狼连绵的嗷叫,他猛然从睡梦中惊醒,全身冷汗连连。
  这一举动也让同样在睡梦中的一些人醒了过来,他们这时知道顾林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可每当询问顾林过去之事时,顾林都会以不属于这年龄的阴厉之色狠狠地与询问的人对视,这种对视有时会让人心底不由自主泛起阵阵寒意,这也是令驼队的人最好奇又最担忧的事情。不过领头的那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倒是猜测出了顾林的身世,他说:“紧邻这片区域的边陲之地已经失陷,他应该是从战争中逃亡的流离失所的人。他不想说,你们也不要再问了。”
  领头的话让很多人都深信不疑,于是带着这样的猜测再去看顾林时,果然发现他身上有着许多逃亡的人的影子,比如从不谈及自己的身世,对家乡之类的话语也特别敏感。而在邻近沙漠边缘的几天,更多人怀的是快要到家的亲切之感,平时谈论的话题也不再是见过的种种事迹,而是和各自家庭的闲事有关了。这时顾林总是一个人,躺在离驼队很远的黄沙之中,望着看不到边际的天空,眼中一次又一次被泪水浸出明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