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江碧云被送进了麻风病院，安排在一病区6号病房。住在这里的病人，多半是一些病情较轻的，或者是刚刚被送到这里的病人！初看上去，这些病人身体健旺，红光满面，没有任何病态。那个方脸大高个子，是省体委的篮球队员兼业余武术教练。昨天上午还在球场上拚搏便表演自己拿手绝活，今天早上被送到这里来了！他对医生的诊断是极其怀疑的。要不是体委领导强迫“纪律，你必须服从”的话，他是不肯来的。进了这个医院，他还像是一头雄狮，经常鼓胳膊伸腿，亮自己的六块腹肌。
  华心月老师任教的清水塘小学，离这病院有一里路光景，她平时从来不到医院来走走！她害怕病染了她！她和黎红雨闹恋爱的日子里，来过一次，那是她班上一位小同学，搞“游击战”翻墙头藏到病区来。华心月怕小家伙会染上麻风，追到里面来，把小家伙象拎小鸡一样，拎回学校里来。今天，华心月又来到病区，这也是万不得已。她要找黎红雨再谈谈，他为什么要把外科改成皮肤科（讲确切一点就是麻风病）。
  虽然，高院长找她谈了很多的话，帮助她了解麻风病的知识。告诉她，麻风杆菌的传染要靠一定的条件，不具备麻风杆菌繁植的人，是不会传染的！还和她打了一个比方说：一对夫妻，如果其中一个染上麻风，纵然是他们接触很多，但是，据世界医学调查，传染的没有超过百分之五。至于麻风病医生，也没有发现有一个是因为治疗病人而得了麻风的。高院长尽管话语谈了一车皮，例子举了一大担，可是，华心月的脑子，像敲不开生了锈的铁弹子！她还是不相信麻风病是如他说的那样。她总认为这些话是为了做她的思想工作。
  华心月今天来到病区，更重要的是要找江碧云谈谈。她要对江碧云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话挑明了说：有了江碧云的受医，就会有华心月和黎红雨爱情关系的决裂。华心月自信得很。她认为黎红雨是迷了心窍！当自己的亲人迷了心窍的时候，她有理由提醒他！经过两年多的爱情生活之后，她觉得她有这个权力！因为这不仅仅是为了她这个人，更是为了黎红雨和黎红雨他们一家！所以，要找他谈话，也是理直气壮的！在走廊上，江碧云碰着华心月。“华老师，是您--”“我来看看你！”“谢谢！黎医生帮我搬到这里。六号，就住我一个人！”
  “哦！碧云，你今天感觉怎么样？”“还好！华老师，我这病能治好吗？”华心月故意地摇摇头，说：“我不是医生！可是我听说，这是世界上流传的病，目前，哪个国家也没有能灭绝它。可见是难治的！”她们来到六号病房。江碧云自己坐在床上，用手指了指桌前的椅子，说：“华老师，请坐吧！”“谢谢！”她并没有坐。江碧云苦笑说：“坐吧，椅子总不会传染病的。”华心月严肃地说：“这种病有一切可以过人的媒介，这恐怕是肯定的。治你这病的医生，也是担着风险的！”“哦！”“我来告诉你一件事！”“什么事？”“黎红雨的父亲也是个医生。解放前夕，就是因为要医治一个麻风病人，被人家用大火烧成焦炭的！”江碧云听了这话，心猛地收缩起来，脸上的肌肉象木刻似的，眼睛发直，全身的神经也似乎发僵发硬了。
  华心月见碧云傻呆地坐在那里，知道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于是乎，又从裤子的侧袋里，掏出在家里就准备好的一百元人民币，眉毛高挑地对江碧云说：“碧云妹妹，姐姐同情你，得了这样的病，我知道也是没有办法的。这点钱，你拿回去，想吃些啥，就买点吃吃吧！”她把钱塞给江碧云！江碧云把手缩起来，她不要华心月的钱！华心月把钱放在桌子上，继续说：“我没有瞒过你。黎医生是我的未婚夫。他爱我，我也爱他！我们正要筹备结婚！他妈妈自从没有丈夫之后，就指望着她的儿子。她老人家还想抱我们的孩子。可是--！”江碧云听懂了华心月下边要讲出来的话的全部意思：如果江碧云要在这里接受治疗，就要活活拆散一对多好的夫妻；如果黎红雨在治疗过程中，也传染上了麻风病，那么，你江碧云将要害了黎家一门！江碧云对华心月老师微微地点点头，说：“好姐姐，我知道了！反正我已经是走向坟墓的人，本来也不打算再投什么医院了！只是看见黎医生这样热心肠，对我百般鼓励，还给我讲了很多关于麻风病的知识，所以，我也就难为他，给我治治！我也只当是‘死马当活马医’，现在，你放心吧，我不会把痛苦转嫁在你们中间的。”华心月听了几乎把手伸给了江碧云。终于把手掌在裤缝上擦了擦，诚恳地道声：“谢谢你！”
  告别了碧云，华心月出来，没有马上回学校。她转了一个弯，来到医生办公室！见黎红雨还在翻阅《疗程日记》。她没有说一句话，就得意地朝黎红雨对面椅子上一坐。“心月，是你！”“我也沾点麻风，让你医医！”“你这是--”黎医生见华心月板着脸孔而自得的样子，眉头就皱起来。“本来我也不想再惹你讨厌了！不过，有句话，我得要对你说说。”“啥话？”“刚才我和江碧云讲过了，她说她愿意到别家医院去治病！”黎红雨惊得“啊”了一声，急忙说道:“心月！你这是乱弹琴！谁要你和她说这些的！再说，在军医院为她治疗，这是卫生局领导同意的！你插个什么手？”黎红雨
  显然是有些火了。“为了你，为了我，为了黎家我要插手！”华心月嗓音开始响起来了！她对黎红雨说：“你不考虑自己，不考虑我，也应该考虑考虑你年迈的老母亲。她失去了亲人之后，就留下你一条独根苗儿。你母亲被高院长摆摆噱头糊涂了！难道你也糊涂不成？”华心月摆出了一副辩论的架势！她暗想，呆头男往往不善与女人打嘴仗……
  黎红雨丢开《疗程日记》，站了起来，在屋子踱着步子。他对华心月这种行为，极其反感！心里很激动，但一时又不知道怎么与她说。隔了一会，他在窗户边停下步子，便转过身来对她说：“心月，你是个人民教师，你是懂得救死扶伤的真正意义的！你没有看到报纸上常说她是剧团的主要演员吗？有多少观众期待她重返舞台啊！我是个军医，能眼睁睁地让她变成残废吗？她需要健康，她需要美！你懂吗？”黎红雨显然激动了，动了大肝火！华心月傻了，并不是黎红雨说服了她，而是另一种感觉，冲上心头。这种感觉中有股说不出的味道。她鼻头一松，冷冷地朝黎红雨“哼”了一声，像是在笑，又像是在讥讽，猛地逼向黎红雨：“跟本姑娘说实话！你是不是见她长得美！爱上她了！”
  “你说什么？”黎红雨惊诧地望着华心月，他简直不敢相信这话出自与他恋爱了两年多的华心月之口。他觉得华心月太不理解自己了，黎红雨正是为了事业，才要求改行的。华心月不但不在事业上对他有所支持，反而对他的生活提出这样的非议。黎红雨感到十分难过而痛心！华心月并不是失去理智才对黎红雨说这些话的。从那天起--黎红雨救了江碧云的那天，华心月就看出，江碧云长得很美。她也因为碧云的美而欢喜过碧云，她和碧云虽然长得有些想象，但是江碧云比华心月更耐看。刚才在黎红雨的话中，提到“她需要健康，她需要美”时，华心月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她的黎红雨已经变了心，心已经偏到江碧云那方面去了。因此，华心月的心里一阵阵地难过起来，她觉得，她现在是人世间最不幸的女子！丘比特的箭转了方向，把爱射向了别人！“我晓得你喜欢江碧云，她长得美，准备为她作出牺牲。但是，我华心月为了你，为了你的前程，为了你们黎家，才闯进魔鬼世界里找你来的！我是为了谁？江碧云，哼，我不晓得她现在的美容、姿态能够维持多久。她是三月桃花--如今已经是二月二十九了，你放明白些，我的医生同志！”
  “心月，你，你，你太自私了！”黎红雨气的话都说不成句。“在爱情字典里压根儿就没有个‘公’字！”黎红雨只觉得眼睛发花，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时钟的指针，仍然按它的规律运转着。清晰的“的答，的答”声响，撞击着人的心。华心月把话向黎红雨点透，心里带着快意而离去，能不能达到她预期的目的，她一时还难测定，她认为事物的转换还须有一个周期。现在的江碧云，和早上的江碧云，似已判若两人。早上，她和其他病友一起谈天，觉得自己还有希望，还能为观众再演出。心里轻松了许多，笑声甜蜜了，歌声清脆了。华心月的突然袭击，使她的朦胧的希望又像泡沫般地消失了。病不但治不了，而且是不能再治了。一治病就要拆散黎红雨和华心月一对。黎医生这样好的人，救了我，我反而害了他，于心不忍！病再厉害我也不治了！走吧！走的远远的！我不能伤天害理，破坏别人的幸福。
  她从床上站起来，定了定神，走出6号房间，来到医生办公室想找黎医生谈话。在办公室门口，她听到里面有人在谈话。仔细一听，是黎红雨和华心月在争吵！她下意识地坐下来。里面的话，一句又一句的，送入了她的耳里！等她意识到自己是偷听别人的谈话时，脸上一阵发热，下意识地“呀”了一声，立即转回到自己房中去。江碧云在房内，躺在棉被上好一会时间，心里像掀起波涛的大海总是平静不下来。……世界之大，今天再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了！在家里，被继母赶出来，在九龙山的断崖处，又被黎医生救了！在她生命存亡的时刻，又是黎红雨的妈妈热情照看。于是，她满怀喜悦地接受治疗，并且盼望着将来再度登台为观众演出。大约二十分钟之前，她还没意识到华心月向她提出的严肃的课题。华心月的话，既是对她的警告，又是对她的苦求！江碧云非常同情华心月的处境和痛苦，因为他们在相爱！
  江碧云长这么大，虽没经历过恋爱，却知道爱情是非常神圣、非常浪漫而幸福的！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存在竟成为阻碍黎医生和华心月两人爱情继续发展的障碍！都是这病，这万恶的病！华心月说得对，我可以到别的医院去求医。或者是花点钱，想吃什么，就买点吃吃吧……江碧云躺在床上，想得很多。她的思绪一个接着一个，连绵不断，像桑蚕宝宝一样，有吐不完的丝！对的呀！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婚。”我怎能做缺德的事呢？想到此处，她怎么也按捺不住地站起来，再次往医生办公室走去！办公室的门敞着。华心月已经走了，就留黎医生一个人在里面。看样子，他在生气，生华心月老师的气。江碧云进了屋，朝黎红雨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柔声细气地道：“黎医生，我对不起你！”黎红雨听声音后，才发现背后有人，回转身来，“是你--碧云同志！”“我让你委屈了！”江碧云想直接和黎红雨说：我要走了。怕黎医生生疑，所以又改口道：“请给我开一张出院证明单，我会到别处去求医！”“这不行，我们已经在研究你的病了。你的病，现在是结核型，是能够治得好的。碧云同志，你坐！”江碧云没有坐。她轻轻摇摇头，表示对他的话有怀疑。
  “我会记着你的！我到哪里也会记着你的！我只想到别处去求医！”碧云恳求着。黎红雨明白了。刚刚华心月找她谈过话，碧云的思想起了变化！“碧云同志，你不要听别人的话，你就安心留在这里治病。你的病是肯定有希望治好的！”“非常谢谢！”碧云又深深地鞠了一躬。第二天早晨五点钟，黎红雨去六号病房。发觉房内不见了江碧云。桌上留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请黎医生转交华心月老师收。信是没有封口的。黎红雨抽出来一看，是一百元钱。黎红雨又在房间里等了半个小时，还是不见她回来！奇了！化验师及护士们寻遍了医院各处，也没有发现。怪了！江碧云哪里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