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石家庄姥爷家的楼房，和北京爷爷家的楼房长的很像。都是红色的砖墙，木质的楼梯扶手，六层楼，十二节楼梯，而且很巧合的是，两边的家都是四层，都是西南朝向。
  气喘吁吁的父子俩，上了楼，爸爸惴惴不安的按响了姥爷家的门铃。门里面一阵踢里踏拉的拖鞋声，“谁啊？”是妈妈的声音。
  “我！劳昆！”爸爸低声的说。“我带着玉民给爸妈拜年来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妈妈冷着脸说：“进来吧！”
  姥爷从卧室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报纸，一看见父子俩，高兴的说：“劳昆和玉民来啦！好呀！好呀！赶紧进屋，准备吃饭啦！”
  爸爸赶紧说：“爸，您老身体还好吧，我们走的仓促也没带多少东西，这个点心和烤鸭，还有水果我先放阳台去啊！”
  姥爷笑着说：“好好，你们来过年就好，火车上那么挤，拿这么多东西怪费劲的吧！”说着摸了摸老玉米的头，“去，赶紧洗洗吧，走了一路也累啦！”
  厨房里，姥姥探出头来，“你们爷儿俩来啦，赶紧洗洗，我正在烧鱼，一会儿再聊啊！”
  父子俩赶紧点头应着。
  2
  吃过了饭，老玉米从姥爷的书架上拿了本《狄仁杰断案全集》，一看作者简介，好奇的问：“姥爷，这个中国古代的故事，怎么是个荷兰的高罗佩写的呀？”
  妈妈板着脸走过来：“劳玉民，你干什么？不是说了，假期不许看闲书吗！”
  老玉米一时语塞，姥爷走过来高兴的说：“思红啊！没事，看这本书没事！这是本好书。”然后又看着老玉米说：“你过来，我给你讲讲这个作者的事情啊！”
  妈妈斜着眼，瞟了正在厨房刷碗的爸爸一眼，然后嗔怪的冲姥爷说：“我不管了，都是您把玉民惯坏了！”然后就走到厨房，和爸爸一起收拾起来。
  他们说什么，老玉米就不管了。他跟着姥爷来到书房，姥爷坐在一把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往烟斗里塞上烟丝，点着后美美的抽了一口，然后说道：“这个高罗佩呀，是个汉学家，也是个翻译家，更是个外交官。我在英国当参赞的时候，在一个聚会上还见过他呢！”
  老玉米惊讶道：“真的呀，姥爷你真了不起。”
  姥姥过来给姥爷倒茶，微笑的看着老玉米：“玉民呀，你还真会拍你姥爷马屁呢！你姥爷就喜欢给人讲这些陈芝麻烂谷子。”
  姥爷笑着说：“我给我大外孙子讲古，你别捣乱。”然后，姥爷接着说：“这个高罗佩啊，1943年他就来到了中国，那时候中国还在抗日，当时国民党的首都是重庆，高罗佩就在那里当外交官。
  老玉米问：“姥爷，你那时也在重庆吗？”
  姥爷抽了一口烟说：“你个小糊涂虫，姥爷是共产党，那会儿正在延安呢！哈哈哈哈！你历史课怎么学的呀？”
  老玉米期末考试，历史没及格，他红着脸继续听姥爷讲。
  “当时在重庆，好多中国优秀的文人都在那里，高罗佩就经常和他们接触，久而久之就对中国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爱上了当时在大使馆当秘书的水世芳。这个水世芳是张之洞的外孙女。张之洞你知道吧？”
  老玉米摇摇头。姥爷叹了口气说：“你们的历史老师，不知道每天教你们什么？”老玉米说：“我们历史老师专门抓早恋的，她发现哪对男女谈恋爱，就给抓到办公室，劈头盖脸骂一顿，然后叫家长，年级通报批评！”
  姥爷哭笑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唉！真是世风日下啊！我接着跟你讲啊！”
  老玉米坐在老爷旁边的小板凳上，托着腮帮子，好奇的抬着头。
  “这个张之洞啊，是晚清的大臣，鼎鼎有名的人物，也是洋务运动的代表啊！她的女儿，自然也是名门之后，既贤淑又有学养。所以，高罗佩特别喜欢这个水世芳。”
  老玉米心想：“姥爷您也是个大人物来着，怎么我妈就没有那种名媛范儿呢？”这也就是想想，怎敢说出口呢？那是不想活了！老玉米暗自咋舌。
  “后来高罗佩就和水世芳结婚啦，婚后，水世芳的家学对他研究中国文化更是添砖加瓦，起到了很大的帮助。1948年，高罗佩被派往东京，在日本的时候，他翻译了一部中国清代的小说，这部定名为《狄公案——狄公破解的三桩谋杀案》给了高罗佩很多的素材和灵感，后来高罗佩就开始写自己的“狄公案”啦！玉民啊，你手里这本书就是这么来的！”
  老玉米问道：“姥爷，那高罗佩和水世芳后来怎么样了呢？”
  姥爷笑眯眯的说：“他们很好啊，白头偕老，还有4个孩子。”
  夜深了，老玉米打了个哈欠，合上了《狄仁杰断案全集》，关了台灯，闭上眼睛。迷迷糊糊中，他来到了重庆，他仿佛就是金发碧眼的高罗佩在街头游走，而身边是打着一把油纸伞、穿着一身月白色旗袍、风姿绰约、面带微笑的女伴，她是水世芳吗？为什么她有点像谢颖？为什么她的眼睛那么大，那么深沉……
  3
  大年三十，一大早爸爸就在厨房忙活起来，妈妈在旁边打着下手。看来，他们俩已经没什么问题了，老玉米松了口气。
  爸爸做菜的手艺还真是不错的，煎炒烹炸样样在行，这也是得了爷爷的真传。当年还在山西农村的时候，家里的经济条件不太好，为了让老婆和儿子经常吃上肉，爸爸就总拿着气枪去山上打野鸡什么的，回了家就红烧一锅，着实没让老玉米的肚子苦着。
  为了讨好妈妈和姥爷姥姥，爸爸今天主动担负起做年夜饭的重任，晚上老玉米的三个姨妈、三个姨夫以及两个表妹都要来一起过年。
  石家庄的街头，车水马龙，热热闹闹。老玉米在家呆着无聊，就出来逛逛。只见卖炮仗和烟花的、卖春联和福字的、卖挂历的……小商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逛街的男男女女成双成对。老玉米举着一串糖葫芦边走边逛，忽然在前面看到了一对熟悉的背影，他赶紧绕道走到了前面，躲在个小摊的后面张望起来。
  是王娴雅和谢颖，老玉米害怕看错了，揉了揉眼睛。没错，就是她们。王娴雅穿着一件杏黄色的羽绒服，正在一个卖春联的小摊前和小贩说着什么，谢颖还是穿着那件红格子的大衣，还是梳着单个麻花辫，在旁边认真挑着春联。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呢？老玉米仔细回想着，一些信息从他紧张的脑子里蹦了出来，之前谢颖好像说过，她的爷爷奶奶家在石家庄，对了一定就是这样。王娴雅和谢颖两家人逢年过节经常一起出去玩，之前她们曾一起去过海南，这次一定是谢颖家邀请王娴雅家来石家庄过年，没错了。
  正想着，谢颖拿着一副春联拉着王娴雅继续往前走了。老玉米又绕到后面偷偷的跟着，他心里剧烈的挣扎着，“我要不要追上她们打个招呼呢？”他的心狂跳着，“算了，还是算了吧！打了招呼说什么呢？会不会尴尬呢？”想着想着，他已经走到了她们身后很近的地方，突然，王娴雅一回头，“谢颖，我刚才好像把烟花忘在那个卖春联的地方了！”这一扭头，王娴雅的视线和老玉米撞了个正着。
  “劳玉民，怎么是你啊！”一声惊呼，把谢颖的视线也拉了过来。
  老玉米非常尴尬的笑了笑，结结巴巴的说：“我刚看见前头走的好像是你们，就想过来打招呼的。”
  谢颖脸一红，低声说：“嗨！劳玉民。”
  王娴雅倒是没有在乎这种尴尬，高兴的说：“老玉米，你怎么跑石家庄来啦！”
  老玉米说：“我姥爷姥姥在这里，我来这里过年的！”
  王娴雅哈哈大笑说：“世界真是小啊！谢颖的爷爷奶奶家在这里，我在她们家过年！”
  老玉米说：“嗯，我知道谢颖的爷爷奶奶家在石家庄，之前听她说过，是吧！”
  谢颖说：“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老玉米心里一酸，心想：“是啊，可能那时你满脑子都是赵辉呢，跟我说的话当然记不得！”
  谢颖说：“娴雅，咱们走吧，我家里饭快做好了，家里人该着急了。”
  王娴雅说：“那好吧，真想不到在石家庄碰上老玉米了。哎，老玉米，你要不要到谢颖家坐会儿啊？”
  谢颖一脸尴尬，老玉看着局促不安的谢颖赶紧说：“不了，以后有机会的吧！我家的饭也快做好了，我也要赶紧回家了！”
  王娴雅遗憾的说：“哦，这样啊。好吧，那就回头见吧！春节快乐啊，老玉米！”说着又是满脸笑容。
  老玉米说：“嗯，春节快乐王娴雅！春节快乐啊，谢颖！”
  谢颖不好意思的看着老玉米说：“嗯，劳玉民，春节快乐！”
  4
  看着家里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老玉米食不甘味。他怎么也没料到，今天会遇到这么一出。“王娴雅心怀坦荡，但谢颖好像心怀鬼胎，我堂堂男子汉怎么啦，谢颖就这么瞧不上我吗？”正发愣间，姥爷说话了。
  “玉民啊！玉民！”
  妈妈赶紧捅了老玉米一下，“干什么呢？姥爷叫你呢？”
  姥姥笑着说：“这孩子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是不是你爸爸做的好吃的太多，不知道该吃哪样啦？”
  姥爷举起一瓶茅台来，“玉民呀！今天过年，吃团圆饭，大家高兴，姥爷给你倒点酒喝吧！”
  妈妈说：“爸，你干嘛！他老子就是个酒腻子，您还想让这个小的也“子承父业”呀！”
  爸爸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姥爷说：“思红啊！大过年的，嘴下留德啊，给玉民喝点，陪陪姥爷嘛！”
  妈妈看拗不过姥爷，就只好对老玉米说：“姥爷让你喝，你就喝点吧，别喝醉了啊！”
  劳玉民小时候，就经常被爸爸用筷子蘸着酒往嘴里喂，刚开始觉得又苦又辣，后来倒觉得味美起来，这可能是遗传基因吧。爷爷从前身体好的时候，也爱喝两口，晚上爷爷喜欢吃个小宵夜，倒上一盅酒，就个咸鸭蛋，看见老玉米在身边眼巴巴的看，就给老玉米挖一筷子油香油香的蛋黄，然后让老玉米咂摸一口酒。
  此时，面对一大桌子美味，又有姥爷的美意，再加上那是茅台呀！喝点就喝点。老玉米屁颠屁颠的端着杯子跑到姥爷身边，姥爷给他斟了少半杯。姥姥在旁边说：“少点，少点，别给小孩儿倒那么多！”
  中国人的餐桌，无酒不欢呀。于是在杯子叮叮当当的碰撞中，年夜饭愉快的开始了。爸爸妈妈、姨妈姨夫纷纷开始向姥爷姥姥敬酒，两个表妹也纷纷用雪碧和可乐向大人敬酒。老玉米喝完了这半杯茅台，又要了些妈妈的桂花陈，喝完了又要了些姨妈的干红，左一杯右一杯，直喝得头晕眼花，但眼前，却总是晃动着谢颖的脸。
  电视上，春节联欢晚会，倪萍高声倒计时，随着窗外连绵不绝的炮竹声，钟声敲响，1994年来到了。
  老玉米此时也和两个表妹跑到楼下放起炮来。外面，一股股的火药味儿窜到了老玉米的鼻子里，他觉的很窒息。大表妹笑着跑过来，“玉民哥，玉民哥，赶紧放烟花啊！”
  老玉米晃悠着身体，从耳朵上拿下刚才跟小姨夫要的一根香烟，从口袋里套出火柴，“嚓”的一声，火柴亮了，然后老玉米点燃了香烟抽了一口。老玉米在山西上小学的时候，就学会了抽烟，那时爸爸让他去买烟的时候，他就会捎带着给自己买一包，但那时候只是有样学样，并没觉得烟很好抽。最近开始抽烟，是因为刘凡。在刘凡家学吉他的时候，刘凡总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也会让一下老玉米，老玉米为了合群，就也抽了起来，后来觉得总抽刘凡的不合适，就也偷着用零用钱买几包烟。
  此时，老玉米老道的喷云吐雾起来，小表妹看见了，大声叫道：“玉民哥，你抽烟，我告诉大姨去！”
  老玉米没好气的说：“我这是为了把烟点着，别让它灭了，不然我拿什么点烟花！小屁孩儿，别瞎吵吵！”
  大表妹也笑着说：“对啊，妹妹，哥哥抽烟是为了点烟花呢！”
  老玉米从塑料袋里抽出两个“霹雳弹”，给两个妹妹一人一个，然后说：“你们拿好了啊，可别对着人，冲着天啊！”
  两个妹妹兴奋的答应着。然后，老玉米点燃了引线，“霹雳弹”向着天空发射出了五颜六色的焰火，妹妹们高兴的边跳脚边嚷嚷，“真好看，真好看。”
  老玉米给自己也拿了一个霹雳弹，看着空中的绚烂的焰火，他心想：“此时，谢颖也在看着同样的焰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