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宴的餐桌摆满了庭院，以婚礼的仪式为中心扇形地延伸开去。余骁文的位置很不起眼。他没跟着父母亲坐在家长那一桌，也没跟余家生意上往来的客人坐在一起，而是坐在距婚礼仪式最远的那排。作为婚宴真正的筹划者，不断有家仆过来跟他确认一些细节的问题，小到盘子上的裂纹。
  兰翊翎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围墙上，看着眼前的灯火通明，她知道这只是人间光明的一个缩影，黑暗的东西都是在暗处长势疯狂。
  没等多久，刚才那两个护院中的一人出现了。他走到余骁文身边俯身，开始耳语。
  兰翊翎走过去听。
  “兄弟们都打过招呼了。”
  “好。”
  就这么两句，已经足够肯定余骁文跟这件事情的关系了。
  可是为什么呢？兰翊翎有点想不明白。他这么做，总得有个理由吧。据她所知，余家的生意一早就是余骁文在管理，而且余白还跟父亲说好了要上前线去参加革命，更不可能跟他分什么家产。余家老两口出了名的慈悲，收养他至今，当作亲生孩子一般疼爱，没吃过任何苦头。
  这到底是为什么？
  “兰长老，你在这里干什么？”她脑中响起风弛的声音。回头看，他正站在身后。
  居然没有注意到他来，兰翊翎自觉失常。
  “没什么。”她想要含糊过去。
  风弛走到余骁文面前，那个护院已经离开，余骁文又回到了酒桌上，心不在焉地跟其他人寒暄。
  风弛站得跟他很近，像看什么精细的工艺品。
  “这个人，长得斯斯文文的，但是眼露凶光，杀气十足哦。”他说话还是一贯的玩笑口气。因为生前久经沙场，早已习惯将人命看得轻贱。
  兰翊翎本来心中不安，听他一说，更是不耐烦起来。
  “哇，你脸色好难看。”他还在说。
  “你来做什么？”
  “城东有鬼怪，我前去收拾了。”他说话的时候开始观察起兰翊翎来。
  兰翊翎一下子反应过来，因为城东历来是由她负责巡视的，但是自己今晚除了余府，哪都没去，也根本没有感应过周围灵力的变化。
  “你看起来很担心啊，我从来没看你担心过什么。不是说，一切自有定数，我们既然被选作使者，就只需将自己份内的事情处理好了，保持人鬼两间安定就好么？”
  片刻，兰翊翎似乎恢复了理智。
  “走吧，去别处巡视。”她转身就走，生怕自己反悔似的。
  风弛紧跟其后，刚才问的问题也不再问了。他其实并不真的关心那里即将发生什么，只要跟兰翊翎无关就好。
  夜已深沉，兰翊翎走到城郊溪边，择了一处平稳的石面，坐下。
  风弛好像还有点不放心，站在一旁不走。
  “你打算一直跟着我？”兰翊翎摆出打坐的姿势，声调平稳。
  “是这么打算的，只要你不撵我。”风弛说话向来直接，“那家成亲的小子，我知道你们结交很久了。你先前一直在那家逗留，想必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我虽然不清楚那不寻常的究竟是什么，但是你都这么在意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要跟活人结交，说不准就有意外发生，会反过头阻碍我们修行，这可是你教我的。”
  兰翊翎无言以对。自己确实需要冷静。
  她心里清楚最坏的结果是什么，自己只需要安守本分，在自己适合参与的环节现身，甚至她可以完全回避，交给其他人，比如风弛，去处理。
  风弛见她没有回答，干脆也找了一处地方坐下，心里打定主意就这么守着她。
  三更已过。兰翊翎还端坐着，风弛已经有点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来，随意动了动四肢。
  兰翊翎有所察觉，说道：“坐不住就到周围巡视去吧。”
  “我没有坐不住。”他自然是不承认的，
  “这夜还长。”兰翊翎说的话很有说服力。
  风弛犹豫了一下，决定去走一圈再回来。
  “那我过会儿就回来，要是余府有什么动静，你可不要自己去。”兰翊翎看起来年轻，但算起来是他的长辈，所以综合一下，风弛倾向于对她用同龄人的口气讲话。
  兰翊翎不置可否，还是闭目凝神，直到察觉他的气息远去。
  风弛离开后不久，余府上方突现一片诡异绿光，那是肉眼凡胎不可见的煞气，只出现在众人罹难的现场。
  该来的还是来了。
  可能是因为早有预料，兰翊翎的心里反而没了不安的感觉，也许她一早就打定了主意，只是自己没有察觉。
  那可是余白啊，她怎么能让他死呢？
  就算是禁忌的事情，为了他也可以做。平日她对使者的本分最是清楚，同样的，她也知道哪些禁忌的事情虽然会伤害自己，却也并非无可挽回。
  她站起身来，等了一下，劝慰自己这也算是给了风弛最后一个阻止她的机会。其实风弛现在身在何处，能不能赶过来，兰翊翎都是可以知晓的。
  她决定了要去，就没人拦得住她。
  现在的余府，已被一片煞气笼罩。
  兰翊翎赶到的时候，余府上下二十多口人已经被五花大绑带到了别院。万幸，她一眼看去，没有找到余白。
  目光所及，那些新来的护院，无一例外，都是余骁文找来的帮凶。
  后厨里传来人声，她能分辨出是余老爷的声音。她走过去，看见余白的父母亲双双被绑了跪在地上，在他们眼前坐着的正是余骁文。
  “你这个畜生，禽兽不如的东西，你这个……你是要下地狱的……你为什么？”余老爷的咒骂听来尽是心痛，他已经用光了所知最怨恨的词藻，也形容不了眼前的人面兽心。
  余骁文面色冷峻，没有回答。
  兰翊翎看着火光之下的余骁文，他太冷漠了，看着养育自己的人，竟然毫无愧色。还有院外死去的众人，大多是陪伴他长大的家中老仆，现在皆因他而死，他都毫无感觉。
  这时候，墙角的一个中山装打扮的人引起了兰翊翎的注意。
  那人大概四十多岁，作道士打扮，直立在墙角，动也不动。
  兰翊翎走过去，两步之外便感知他身上全无生气。
  她心中一凛，难道是久未见过的离魂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