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敕命
作者:
千道初 更新:2021-10-06 15:55 字数:12617
第十九章敕命
两位宗师一场大战,导致云都城花船港口附近的一众房屋塌陷无数,所幸当时时值深夜,倒也没有出现因此伤亡的寻常百姓。云氏为此出钱出力,倒也算是责无旁贷。而对于那些遭到飞来横祸房屋主人,除了重建不用他们花一分钱之外,还都得了一笔不小的补偿,其实心里反是都乐开了花。
此战的两位主角算是堪堪打了个平手,如今闻风而动的各部眼线暗桩全都在背地里活跃起来。由于见证了琼楼山刘临崇与清冷散人居然能够不分上下,各方势力手里的那份秘密排行就又得重新排序,而且变动不小。
因为那位折冲校尉的突然到场,饶是清冷散人这般山上宗主都没办法继续闹事,就算他对云氏如今恨之入骨,但也总不能当着朝廷的面就这么动手。战后翌日,那位折冲校尉特意带了一纸敕命,当着不少人的面直接去了趟盛云莊,算是正式坐实了云秉之的转运使身份。
如今云秉之官位在身,清冷山再怎么觊觎那件云秉之手中之宝,可以说也已经有心无力。
一个区区修道宗门就想与朝廷对着干?也不掂量掂量身份。
既然眼下夺宝无望,那清冷散人倒也没有多作纠缠,当日就离开了云都城,留下一把古剑莺啼飒然离去。
盛云莊里云秉之自然是对那位折冲校尉千恩万谢,暗地里还塞了份不小的红包。这折冲校尉身为武将,没有读书人的那种死要面子与不近人情,大手一挥,收下便是收下了,毕竟云氏一族的性命可远非红包里头的数目这般廉价,想必今后的往来油水总不会少了,更何况这份与云氏的天大香火情更是远胜无数金银铜钱。
送走这位心思活络的新任校尉,云秉之转脸便敛去笑意,反而皱起眉头,与云卿莲一起商讨今后对策。这场搞不好就能左右整个云氏一脉的商谈,一直维持到翌日清晨才算结束,等到云卿莲从盛云莊出来,已经是相当疲惫,脸色也并不好看。不过这位云家二当家并没有就此休歇,反而立刻动身出府去往丹青楼,毕竟虽然清冷散人这尊恶神是离开了,但那琼楼山的剑仙与小陆少爷可还都没走呢,总是不能没了礼数。
云卿莲这次出来,还带了一份隐秘邸报,是由云家的诸多暗线搜集整理而成,上面详细记录了郑家军最近几次明面上的大小调动,另外还有一份关于剑崖的情报,至于郑将军本人的行踪迹象则并没有记载,一来不确定性太多,疑似人物虽然也不是没有,但根本无法佐证;二来此事毕竟牵连太大,即便是云家也不敢留有丝毫蛛丝马迹。
就在云卿莲进入丹青楼时,有一位骑着快马、身穿白底锦衣的挎剑少年从云都城北门入城,径直去向盛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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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临崇身为一个山上练气士,盘缠实在算不上多,若换做平常,可断然住不起云都城的这座丹青楼,不过眼下自然是承了云卿莲的情,不用花费一颗铜钱不说,还被好酒好肉好生招待。
在那间上等客房中,刘临崇正坐在床榻上吐纳养伤,他以山上练气士的手段巡视了自身体内小周天,笑意苦涩。如今尚且完好的窍穴十不存一,甚至几处最为关键所在更是被清冷散人的阴冷剑意微微渗透,看来那老道口中所言御剑正法,倒也不完全就是虚张声势。
好在刘临崇如今身负一大半那股子原本附在陆风身上的剑道气运,心念微动之下,亦能驾驭其中一二,用以堵塞窍穴破漏之处,勉强算是能够支撑一阵。可毕竟人体不比器物,想要完全修复破损之处本就是不太可能的事情,而体内窍穴的填补方法更是难上加难,刘临崇如今只能寄希望于那位暂住在自家山头竹楼里的那位前辈高人,希望他能有些办法,否则等到他将剑道气运归还陆风以后,怕是不出十日就要窍穴破碎,到时候剑心一损,跌境都算是轻的,弄得不巧就是性命不保。
刘临崇念头退出自身周天,吐出一口浊气,这才缓缓睁眼,瞥见那把被清冷散人遗留下的古剑,便以气机驾驭在手,仔细抚摸端详。
此时房门突然被人敲响,刘临崇便放下莺啼古剑,“是陆小兄弟?进来吧。”
陆风推门而入,身后还跟着那位云家的二小姐。
刘临崇抽了抽鼻子,笑道:“哟,这是又来给我送酒了?”
云卿莲提起手中两坛温好的琼花酿,轻轻放在桌上笑道:“云家答应的事情向来作数,何况刘剑仙可是我云氏一脉的大恩人,小女子如何敢忘?”
陆风摇头无奈道:“我刚刚已经劝过云小姐了,毕竟刘兄如今伤势不轻,不宜饮酒。刘兄你就别喝了,我现在就将酒拿去我自己房里,不然放在这里馋你,太不厚道。”
说着,小陆少爷作势就要探手,刘临崇赶紧双眼一瞪,“谁说不能喝了?我这身子酒喝得越多好得就越快,快给我放下。”
嬉笑过后,三人便各自取过酒杯,围坐在桌,边喝边聊。
刘临崇破天荒没有显露他那奔放酒品,而是浅浅一口暖酒入肚,顿觉舒畅,开口问道:“陆兄弟,你那位朋友伤得如何?”
陆风回道:“已经请郎中看过,有些内伤,虽然不算轻,但是好在也不算太过严重,不过多少得要休养几日。”
刘临崇笑意讪讪然,“哎,怪我学艺不精。”
陆风摇头笑道:“哪里的话。若非刘兄逼退那个清冷散人,我们这会儿可没法喝酒了。”
刘临崇有些无奈道:“其实是亏得那位领兵的将军来得及时,如果接着打下去还真就悬了。”
刘临崇随即笑了笑,转而向云卿莲问道:“听说云大老爷当官了?恭喜恭喜。只不过我也不懂这转运使是个什么职位,官大不大?”
云卿莲柔声道:“官位不大,正四品罢了。”
陆风笑道:“云小姐口气忒大,四品官还不够大?再往上升个一级,可就是京官了。再者说,这转运使的权柄还是颇大的,毕竟一方京浒道的所有漕运税收,如今可都是归云大人管了。”
云卿莲皱眉摇头道:“陆公子就不要往伤口上撒盐了。此事究竟是好是坏,旁人先不谈,陆公子你还看不出来?”
陆风将杯中醇酒入口,叹息道:“这种事情哪有什么好坏之分,反正说来说去,不都是朝廷的地界?”
刘临崇身子前凑道:“两位这都打的是什么哑谜?也给我说道说道呗。”
陆风犹豫一瞬,看了一眼云卿莲,云家小姐则是微微点了点头。
小陆少爷于是笑道:“云家掌管云盐漕运数十年,刘大哥知道吧?”
刘临崇点点头,“听说过。”
陆风接着道:“那便是了。讲得通俗一些,就是朝廷如今要将那盐运生意捏在手中,若是刘大哥是当今圣上,会怎么做?”
刘临崇皱眉道:“直接下旨不成吗?”
陆风笑着摇了摇头,“太粗暴,自然是不成的。民心一物,向来变化莫测,却偏偏又是历代帝王最最看重之物。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将云家收入朝廷体制,这么一来,云家的东西,不自然也就是国库的东西了?”
云小姐闻言苦笑道:“这话虽说得太过粗糙浅显了些,不过大体意思还是对的。”
刘临崇托颚沉思。
云卿莲摇摇头,接着道:“陆公子,不妨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想必你也知道,这转运使虽然通常会由武官担任,却不掌兵权,是为了杜绝那藩镇割据引起祸事;反之那执掌一路军权的经略使近年来却是被频频替换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上任,那个白家的书呆子就是个例子。所以这才有了武不掌兵,文人却刀笔皆可杀人的说法。”
陆风点头道:“文武两脉不睦,最早的源头或许就是在此了。”
刘临崇奇道:“这又是为何?”
陆风无奈道:“只能说是赵家天子煞费苦心,用心良苦。”
云卿莲轻轻一笑,“我兄长就是个过惯了好日子的商贾富人,也没通读过几本名著经传,说他是个文官都算牵强,又哪里算得上武官?如今却能当得上这京浒路转运使,只能说当今赵家天子心思手段实在不同凡响。我一介小女子,不懂朝廷大事,但原本颇为尚武的庙堂却忽然有了要以文治武的迹象,反动岂会不大?”
陆风并没接话,只是默默倒了杯酒,自顾自喝了一口。
云家小姐微微停顿,接着语出惊人,“而且这次的京浒路转运使与其它转运使大不相同,可掌兵权。”
刘临崇不明所以,陆风却是大吃一惊,开口问道:“先斩后奏?”
云卿莲轻轻点头。
陆风嘶地吸了口冷气,抱胸沉吟起来。许久之后,苦笑道:“看来陛下是铁了心要吃光云家了。”
云卿莲轻轻说道:“我哥好多年前早就说过,盐运肯定是保不住的,云字银号更是如此。如今果然一语成谶。”
刘临崇摇了摇有些发昏的脑袋,双手交叉垫在脑后,摊倒在椅背道:“朝廷里头的弯弯绕绕实在太多了,我何苦起这个头,听又听不懂。”
陆风问道:“刘大哥,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云都城?”
刘临崇脚尖点地,整个椅子晃晃悠悠,“不急,清冷散人虽说走了,但难保不会杀个回马枪,去而复返。”
陆风皱了皱眉,没有言语。
云卿莲看了一眼沉默的小陆少爷,站起身笑道:“眼下家里头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我就先告辞了。”
送走云卿莲以后,陆风重新回到桌边坐下,轻声问道:“如今云家的大当家好歹也是个四品大官,何况经略使那边的人马都还在,那清冷散人哪怕再怎么桀骜,想必也不会继续动云家的脑筋了。而且你这伤——”
刘临崇摆手打断道:“不打紧。说起这事,我还得谢你,要不是你将那剑道气运分了大半借我,我这会儿怕是已经死了。”
陆风摇头道:“怀璧其罪,这未必不是好事。”
刘临崇笑道:“你倒是豁达。你可知道这份天大气运,有多少人挖空了心思求都求不来?我打算等你同伴伤好以后,就将气运全数还你,然后再启程回山。算算时日,勉强还来得及。”
陆风笑了笑,仍是摇头道:“这什么剑道气运我到现在仍是一知半解。我不过就是个初入武道的六境罢了,要这份高深莫测的气运有啥用?这东西既然能够救你的命,我哪有现在收回的道理。再者说了,像清冷散人那种高人,一眼就能看出我身上附有那什么气运,不就盯上我了?我要是就这么继续带着它在外面大摇大摆,不是等于招呼有心人来找事儿?”
刘临崇犹豫一瞬,“你既然这么说,那我就继续暂借一阵,等我回去养好剑伤,或是你到了需要这份气运破境的紧要关头,可千万不能不好意思,随时来琼楼山找我。”
小陆少爷点点头,“一言为定。”
刘临崇举起杯子,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立刻动身启程了,也好尽量早一日把气运交还给你。”
陆风也笑着托起酒杯,两人轻轻相磕。
小陆少爷临走之前,刘临崇拿起了那把莺啼古剑,随手用一块布条缠绕鞘上,说道:“这把剑我虽然不知根脚,但也属于符剑一类,虽说剑胎有些损伤,已经不能够用以驭剑,但毕竟还称得上是把顶好的剑,你拿着吧。”
见陆风神色有些蛊疑,刘临崇又笑着道:“别瞎想啊,我毕竟终究还是个练气士,要这把不能驾驭的符剑真没啥用。”
陆风这才点了点头,将那把被布条裹住的莺啼剑别在腰间,轻轻拍了一拍,这才离开了刘临崇的房间。
独立留在房中的刘临崇继续坐上床榻吐纳,嘴角含笑心道:古剑之刃固然锋利无双,但若要说价值,反倒是那柄暗藏玄机的剑鞘要重要许多,看来那清冷散人也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竟然没能留意到莺啼古剑的奥秘,当真是机缘难测。鞘中所藏那篇驭剑养胎之法颇为古怪精妙,损伤的剑胎倒也不一定就没法颐养复原,其实要不是陆兄弟当下境界实在低了点儿,我都想直接告诉他得了,何必欲盖弥彰,只是不知道这位陆兄弟能不能觉察参悟。也罢,反正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就不操这个心咯,权当是借用了他气运的回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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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云莊内。
身穿白底锦衣的挎剑少年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扔给一名下人,径直走向一间书房,熟门熟路,也并没有让人通报,直接推门而入。
书房内一位衣着样貌都颇为富态的中年人,腰间佩戴一块单角天禄貔玉牌,左手摩挲揉捏着一串雅致琉璃手珠,右手则捧着一本颇为厚实的书籍,正在皱眉详读,仔细一瞧,却并非什么醒世巨著,而是一叠厚厚的账本。
听到声响的中年富家翁抬头看了看不请自入的少年,也就无奈一笑,柔和开口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少年微微眯眼,答非所问道:“清冷散人已经走了?”
云秉之轻轻点头,“走了。”
少年继续问道:“另外一个琼楼山的呢?”
云秉之放下账本,有些无奈,“这会儿应该是还在丹青楼吧,听说伤得不轻。”
他随即从怀里抽出一封密信,递给少年道:“这个本来是想让你姑姑安排的,眼下既然你要去,就顺手把这个替爹带给那位刘剑仙。还有,人家怎么讲也对咱们云家有恩,注意些分寸。”
少年犹豫了一下,仍是接过密信收好,嘴上却是淡淡道:“问剑哪里来的分寸。”随即提剑离去,云秉之看着少年的背影也只好苦笑不已:这小子的犟脾气跟我小时候真是一模一样,反正也劝不动,不如由着他去得了,只不过这个节骨眼上有那么多眼线暗桩暗潮涌动,多少也算是个麻烦事,所以还是得要缝补一二,能掩就掩,眼下也只能希望这小子能稍稍动些脑子,别傻不拉几地当街问剑就行。
城内百姓皆知这位云家大老爷有位独子名叫云彬,生得白净俊秀,身材修长,只不过不常露面。还听说很小的时候就被云大老爷送去了某座书院,如今已经十数年,想来应当是个不折不扣的读书种子。只可惜这大多数人都是人云亦云,实际情况自然不同,不过只有凤毛麟角的少数人知晓罢了。云彬的确在十五岁前在锦安书院修习儒学,但因为天分实在太高,就连学院里头最高龄的老儒生都已经没东西可教,所以十五岁之后,云彬早已不在锦安学院,而是转而习武,至于究竟在哪里学的,学的什么,除了云家的大小两位当家之外,再无其他人知道。
云卿莲作为云氏的二当家,脾性早已人尽皆知,出了名的外热内冷,但鲜有人知道云彬云少爷的性子更为凉薄,毫无一般富豪纨绔子弟那种荒唐与肤浅,极为内敛深沉。云彬从小便展现出非同寻常的武道天赋,并且属于无师自通的那种天才艳绝,当年仍在襁褓之中的云彬满月以后,依照云都城惯例抓周试儿,金盆玉器都没瞧上一眼,反而直接抓取了一柄精巧短刃,云秉之便知道这孩子以后必定会在武道一途上一骑绝尘。如今云彬早已成年,可那柄抓周而来的短刃依然从不离身。
待到云彬八岁那年,云秉之便筹划着从哪个仙家山头上为爱子寻觅一位武道良师,好巧不巧那年正好有一位六全山云余观的剑仙来到了云都城游历,便急匆匆亲自去将那位剑仙接回了盛云莊内。听闻那位剑仙当年就淡淡看了一眼年幼的云少爷,便立刻决定收为嫡传,只不过似乎另有要事在身,就没有马上就将云少爷接回观里。
那位六全山的剑仙离开盛云莊之前,以道家身份为小云少爷下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的谶语——“神兵入世,戾净道显”,并嘱咐云秉之将云彬先送往锦安书院,到他十五岁的时候自会前去迎接。如今一转眼云彬已满二十五岁,十年剑道修行顺风顺水,但如今境界几何却也从不与人说,甚至云秉之都不清楚。
云少爷上山习武之后,虽说每年也会回家个三五次,但一般都会提前寄回家书通知。可奇怪的这次却直接突然回到了云都城,云大老爷也并不知晓。不过云秉之也明白这孩子生性如此,对除了剑道之外的其余事务向来漠不关心,属于不易与人交心的冷脸冷心,虽说自家孩子怎么看都喜爱,但总是隐隐忧心怕他找不着朋友,也不知道在那六全山里与其他那些宗门弟子关系如何。
云秉之想到这里叹了口气,随后便继续抓起账本,细细研读,毕竟如今已是官身,从今往后生意上的事情可就得交给云卿莲了,这会儿要交接的杂务是满满一箩筐,甚是忧郁。而转念又一想到云卿莲眼下都这个年纪了还没有能看得上眼的夫婿帮忙照料云家生意,云秉之就更加忧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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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青楼中另一间房内,唐英与林睿儿坐在桌案两头,各自饮茶静坐。
这里是唐英的房间,在林睿儿来之前,唐英已经换了一身新衣裳,颜色淡蓝,只是略显松垮,领口还显露出些许雪白绷带缠绕。
林睿儿望了唐英一眼,略显忧虑道:“今天就下来走动,你真没事?”
唐英笑着摇了摇头,“总不能一直赖在床榻上,这种伤越躺越不容易好。”
林睿儿闻言只好点了点头,只是眉头仍然紧皱不解。昨夜唐英被那清冷散人剑罡所伤,如今半个身躯都没法活动自如,当真是山上攻伐术法太过凌厉,也就是幸亏打中的人是唐英,虽说他只是仰止境,但基础体魄远非寻常三境可比,换了旁人,这会儿不死也已经半条命都没了,哪里还能端坐在此喝茶谈天?
陆风从刘临崇那边出来,便径直来到了唐英房间,一手握着云卿莲交给他的那本隐秘邸报,另一只手则拎着一坛方才讨要来的琼花酿。他见唐英若无其事正坐喝茶,笑着道:“能喝酒?”
唐英眉尖一挑,“怎么不能喝了。”
陆风将酒坛放在桌上,笑道:“你和那琼楼山的刘剑仙真应该多聊聊,一定投缘。”
林大小姐见状翻了个白眼,这些个男子,整天就知道喝喝喝。
忽然林睿儿想起一事,斜眼陆风道:“咱们陆少爷昨夜可没少忙活啊,怎么着,去花船里头也是查探去了?”
小陆少爷脖子一缩,讪讪道:“我说大小姐,你能不能别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我去花船还真就是为了师父啊。”
林睿儿不置可否,神色戏谑。
陆风叹了口气,转而拉了张椅子坐下,将那份邸报摊开放在桌面,单手一摊,“睿儿小姐,请过目。”
林睿儿拿起邸报看了眼,这才总算脸色缓和不少,只是仍旧鼻子里头出气,埋头翻看。
陆风与唐英偷偷对视,无奈一笑。陆风揭开了琼花酿的泥封,顿时酒香四溢,他拿起一个杯子倒满了酒递给唐英,感慨道:“云家的确神通广大,就那么一晚上时间,更何况还是在那清冷散人刚刚大闹云都城之后的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能短时间整理出这份邸报,眼线之广,布局之深,令人大开眼界。”
林睿儿粗粗看完邸报,皱眉问道:“云家居然连郑家军的动向都能查到?”
陆风回道:“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偌大一个云氏,总不能这点根底都没有。现在云秉之已经上任浒州转运使,官位在身,长远来看,并非全是坏事。”
林睿儿看着邸报上有些隐晦的字眼,疑惑道:“郑家军最近几次调动的确有些奇怪,尤其是最后一次,有几百轻骑调往靖梁边境,而且恰巧是郑将军遇伏的时候,会不会有些太巧合?”
唐英问道:“为何要去边境?没听说那边有争执战事啊。”
陆风给自己倒了杯酒,浅浅抿过一口,摇头道:“现在我也说不上来,不过的确奇怪,最近朝廷的动作着实有些频繁,但却又都不大,这里面多少肯定有些深意。”
唐英叹了口气,只顾自己喝酒,反正一旦讲到这种事情,他向来没啥能帮得上的。
陆风放下酒杯,将下巴抵在桌上双眼微闭,“如今的云家差不多已经算是将一半身家都投进了庙堂,那银号暂且不提,但至少盐运一事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皇帝陛下这一手明谋的确使得相当高明。”
林睿儿点了点头,喃喃道:“可是郑将军行踪尚未查明,这会儿的朝局实在不算稳妥,为何偏偏选在此时?”
陆风闻言忽然睁开双眼,蓦然一下坐直了身子,脑中忽然想通一事,哑口无言。
林睿儿没好气道:“干啥一惊一乍的?想到什么了?”
陆风摇了摇头自嘲道,“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说的就是我了。”
接着小陆少爷双手一摊,“睿儿小姐真可谓是一语点醒梦中人,胜过我多矣。”
林睿儿于是又赏了个白眼,“别磨磨唧唧的,这会儿是拍马屁的时候吗。”
陆风神色破天荒有些感慨:“浒州转运使掌管浒州税收户籍等一众大事,为什么要选云秉之?照理来说,任用这种扎根极深的富商,实在称不上明智之举。”
唐英奇怪道:“以商治税,听起来很在理啊。”
陆风摇头道:“没那么简单,这几年朝廷许久未设节度使不说,还将好几位经略使都从武将换成了文官,顺带着连他们手里头的军权也大幅减弱,咱们先不管陛下是不是打算以文治武,但架空节度、经略两职并不难理解,说白了就是为了极力削藩。可大靖毕竟这么多州府,总不能全部都由皇帝亲自管辖,那么转运使的位置就愈发重要,督促赋税上缴、统计州县人口、甚至勘测舆图,都是转运使的活,但他们其实更重要的是监察经略使与地方藩王,万一有所异动,就要立刻报至天听,兵权嗅觉决不能差了,所以也是为何转运使一职多用武将的缘由。”
林睿儿点头道:“这些我都理解。可云秉之到底并非武将,这京浒路的转运使为何如此特殊?”
陆风短暂沉默一瞬,“方才云卿莲亲口告诉我,云秉之的这个转运使大有深意,掌有军权。”
林睿儿与唐英两两对视,不明所以。
小陆少爷解释道:“寻常转运使不可能会有兵权,毕竟如此一来便没了架空节度与经略两使的意义,再联系到新上任的那位折冲校尉——”
林大小姐杏目微睁:“难道浒州要乱?”
陆风摇头道:“应当并非浒州,而是西边的溢州。”
陆风微微停顿,接着苦笑道:“难怪朝廷这么急着要吃下云家,看来国库与户部那边儿最近都挺闹心的。”
唐英若有所思,问道:“听说那清冷山就在溢州?”
陆风笑了笑,“唐兄脑筋真快。不错,清冷山的确在溢州开宗,与平壤王赵睿似乎有所关联。”
林睿儿皱眉道:“溢州再往西去便是靖梁边境,莫非郑家军的调动也与溢州有关?”
陆风叹息道:“我本来只以为朝廷任用云秉之是为了云氏的盐运生意,顺便以商治税,却没想到实则是在暗暗部署,针对溢州将来有可能出现的动乱,早早开始预备后手。只是不知道这一步步神机妙算都是出自谁手,莫非是那位姓罗的老翰林在背后落子?哎,看来我还是棋力不够。”
林睿儿另起话头道:“我算明白朝廷为何如此看重云家了。那这些事与郑将军的失踪到底有没有关系?”
陆风沉吟道:“想来是应该有关系的,但现在这条暗线我还没能想到。”
陆风转而说道:“咱们再看这次清冷山宗主亲至云都城挑衅,看似目的是为夺宝,但怎么想都太过高调,难道他就真不怕皇帝一怒之下,点个几万重骑将你清冷山夷为平地?现在看来并不只是如此,或许是赵睿想要看看浒州动作,皇帝则可能是在试探那清冷山,如此想来,琼楼山那件神秘重宝如今莫名其妙出现在云秉之手上,说不定根本就是皇帝陛下的授意。”
唐英抓了抓头,总算放弃动脑,继续自斟自饮起来。
林睿儿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看来咱们还是得往溢州跑一趟了。”
陆风犹豫道:“倘若那赵睿当真不怀好意,溢州怕是不安全。”
林睿儿一瞪眼,“不安全便去不得了?你到底是郑家首徒,就不想搞清楚郑家军的异动是怎么回事?”
陆风无奈道:“我也没这么说啊。”
林睿儿哼了一声,接着道:“这邸报上为什么还有剑崖的消息?”
陆风笑道:“离京之前我曾听人说过剑崖在师父失踪前有过异动,就拜托了云卿莲顺手帮忙查上一查,有备无患嘛。”
林睿儿看着邸报道:“但似乎也没查到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啊。”
陆风点点头道:“的确如此。不过无论剑崖有没有在这趟浑水里头掺和,也不是咱们知道了就能如何的,走一步算一步就是。”
林睿儿闻言点了点头,就在此时,房门恰到好处地被轻轻扣响。
陆风有些疑惑,不过仍是站起身前去开门。门外一袭粉衫,正是那一位叫做案头春的厢房丫头,见是陆风应门,眉眼更添一丝娇笑。
案头春款款施了个万福,柔声说道:“我家大老爷有请三位莅临盛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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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云莊不愧为云都之巅,气派之大贵气之足皆令人咋舌。陆风虽说在来之前已经做了不少心理准备,但见到那扇比起城门只大不小的朱红莊门仍是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人进入莊内,便有一位佣人前行引路,陆风一边观赏莊景,一边偷偷在心中计较:好家伙,阔气是真阔气,可这么大的私宅早已超过绝大多数的京中贵官府邸,云氏是真不怕被人穿小鞋啊,就连皇宫都没这么奢华。虽说早就知道云家有钱,可现如今亲眼见到,说一句富可敌国绝不夸张,难怪赵家天子手段频出,怎么着都要拐着弯儿变着法儿地将云氏吃下。
其间三人穿过一片种满桃树的院落,遍地落粉,葱郁满香,少说也有几百株桃树交错树立。陆风瞧了一眼完全望不见头的桃林,眼皮微跳,御花园与此处相比怕是都要逊色几分。
林睿儿走在一旁,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处处留意。她的确并不在乎云氏究竟多么富贵奢靡,可是一想到自家那尚书府都没人家一个院子大,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儿,都说商不与官斗,可云氏这种离谱的商贾,哪位京城大员又能够相提并论?
唐英则与两人不同,对于云家的富饶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来时稍稍留心看了看莊内的格局部署,发觉暗哨颇多,虽然云氏并没有大张旗鼓摆出派头,可暗处隐藏了多少高手死士则不难想象,若是有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进来这盛云莊,还真得做好九死一生的准备。怪不得多少武林中人为了瞧一眼那位云大侠留下的佩剑不惜暗度陈仓,到如今仍是没有一人能够做到。
这盛云莊盘踞城顶,极土木之盛,万户千门,三人来到大厅竟是都花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大厅早有一位锦衣中年男子等在门内,满身珠光宝气,却也不落俗套,甚至可赞一句儒雅。见到陆风三人,中年男子笑意颇深,主动跨出厅门礼道:“三位贵客快快请进,云某早已等待多时了。”
陆风率先作揖礼道:“不敢不敢,是晚辈们让云大老爷久等了才是。”
两人跟着行了简单的抱拳礼,一一打过招呼,云秉之爽朗一笑,将三人迎入厅内。四人坐定,茶水点心早已备齐,皆是难得一见的精巧小食。陆风也不客气,喝过那上等云都锦茗,便笑着开口问道:“不知云大老爷怎么突然会邀请我等几个晚辈上门?听说这盛云莊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得来的,足够我吹上好几年了。”
云秉之坐在主位,笑道:“不管外边儿再怎么吹嘘,这莊子到底还是个私宅罢了,有什么进得进不得的,更何况三位是我云氏恩人,云某岂能连个面都不见上一见?”
陆风轻轻摇头道:“云大老爷客气了,我们哪里敢以云家恩人自居,真正帮上忙的是那位琼楼山的剑仙才是。”
云秉之只是淡淡一笑,“说起这个,想必陆公子已经知道那清冷散人此番正是为了琼楼重宝来云都城吧?”
陆风点头道:“听云小姐说过。”
云秉之笑着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小盒,递给陆风道:“便是此物了。”
陆风有些讶异,不过仍是接过小盒,三个年轻人凑近了仔细端详,不过也没瞧出个门道。
云秉之笑道:“盒子只是我托一位山上人帮着订做之物,内有乾坤。你们可以打开了瞧瞧。”
唐英此时摇头出声道:“不可,这盒子材质结构都很不简单,应当是遮蔽气机之用,若贸然打开,免不得惹出事端。”
云秉之却是摆摆手,淡然道:“只要还在莊内,打开一时半刻的倒也无妨。”
唐英闻言又想起入莊后一路观察所得,恍然感慨道:“原来整个盛云莊竟是偌大一座阵法,想必也有屏蔽气机的功用。”
云秉之笑而不语。
这整个盛云莊的部署高深莫测,除了家主以外谁都摸不清楚全部构造,又哪里会仅有区区一座阵法之能?只不过这都是云氏内家事,不足为外人道。
陆风见云秉之神色怡然,索性也就拉开小盒,从其中拿起一块手掌大小的方形玉牌,晶莹剔透,显然材质上乘,只不过却全然没有一丝撰文与雕花,显得有些冷清。
陆风与唐英瞧了片刻,没能看出其余玄机,便重新放回小盒中,交还给云秉之。
陆风有些困惑,问道:“清冷山就是为了此物?这当真是琼楼山的至宝?”
云秉之嘴角一勾,笑道:“这玉牌究竟如何特殊,说实话我一介凡夫俗子其实也根本瞧不出来。不过对于我云氏来讲,重要的并非是这手中物件,而是得看谁给我送来的。”
陆风斟酌片刻,轻声道:“莫不是天子御意?”
云秉之抚掌而笑,“我早猜到陆公子会这么料想,不过此事其实并非是皇帝的旨意。”
云大老爷站起身来,背过手淡然道:“琼楼山是大靖境内土生土长的山上宗门,的确有时候也得看看朝廷的脸色不假,但它毕竟是个江湖门派,不可能会有庙堂里头那股子酸臭官僚气,真要说起来,其实江湖气息更为浓烈。这块玉牌究竟是否是那琼楼至宝,无论是或不是,其实都无所谓,重要的是琼楼山选择将一样东西交给了我云某人。”
陆风皱眉道:“但如若不是宝物,琼楼山还将消息放出让那清冷散人知晓?这……”
云秉之摇头否认道:“其实并非是琼楼山祸水东引,这件事情之所以会流传出去,是因为有人刻意泄露。”
见陆风等人面露诧异,云秉之接着道:“我已经将云氏内外排查了几遍,也扯出了几个隐藏颇深的暗桩谍子,可惜无一例外,那些人全在暴露之后自行了断了。”
陆风眼皮跳了跳,这种将任务看得比自家性命还重要的谍子,怎么可能是江湖草莽,随处可见的寻常暗桩?这件事情到了这个深度,早已经算是个顶个的大事了。
云秉之继续说道:“除了我云氏之外,琼楼山那边料想也免不了已经遭人渗透,看此情形,想必那人在宗门里头的地位不低。”
陆风皱了皱眉,“莫非云老爷是怀疑刘临崇?”
云秉之笑道:“一开始的确有些怀疑,不过昨夜刘剑仙为了我云氏不惜舍命阻挡清冷散人,我也不是瞎子,这还能看不出来?”
云秉之叹息一声,重新落座道:“不过琼楼山这等山上练气宗门,和我这种富商之流是属于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再要从这儿伸手追查就难了,何况这件事情毕竟是不太好看,牵扯到了宗门脸面,那么云氏就不便继续深追。”
陆风听到这里,多少也听明白了一些,“云老爷想必也安排了一些手段,通知琼楼山,好让他们自查一番?”
“这会儿应该也差不多该见着了。”云秉之点了点头,随即打量了一下陆风道,“说起来,听闻小陆公子是夙州知府家的公子?”
陆风微微一愣,不过仍是笑道:“是。”
云秉之摩挲了一下手中那串琉璃手珠,笑道:“陆巡陆老爷身体可好?”
陆风奇道:“云大老爷莫非与我爹相识?”
“当年在江南做生意的时候就没少往夙州跑,说起来陆大人还帮过我不小的忙。”云秉之指了指陆风腰间那块刻有温润君子四字的翡翠玉佩笑道,“这块丹桂玉佩我也没少见。说实话,我早年也当过几年包袱斋,对自己的眼力还是多少有些自信,这块玉佩成色之好实属罕见,当年还想出钱问陆大人买下来,可惜没能谈成。今日居然无意中有幸再次见到,倒是颇有感触,小陆公子可否借我一看?”
陆风低头瞧了一眼,随即便笑着摘下那枚临行前老爹交付的玉佩道:“当然可以。何况反正老爹也给我了,要不然我就做个顺水人情,卖给云老爷?”
云秉之接过玉佩,脑袋却摇动不止,“这怎么成,君子不夺人所爱,使不得使不得。我呀,就是年岁大咯,如今看到这块玉佩,就想到了当初身强力壮的那些个峥嵘年头,睹物动情罢了。看来这人年纪大了,就是容易感伤。”
云氏家主停顿片刻,接着按住桌上那只精巧小盒,笑道:“不如咱们以物换物,我就用这琼楼至宝与你交换如何?”
没等愣神的陆风搭腔,云秉之便直接递还了玉佩,哈哈大笑:“开个玩笑。”
一时间陆风也不知道怎么继续讲话,只好看向林睿儿。林大小姐反而落落大方开口道:“云老爷如今上任了京浒路转运使,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道云老爷有没有什么打算?”
云秉之笑道:“哪有什么火不火的,眼下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最多无非也就是向隔壁邻居打个招呼。”
林睿儿问道:“赵睿果然图谋不轨?”
云秉之没有马上回答,反而笑着摸了摸琉璃手珠。虽然大小姐这句话说得相当直白,但云秉之的话中有话也没有就显得有多客气。
陆风接茬道:“只要近期西北那边儿一旦有些响动,这件事就好办。”
云秉之略显惊讶,并不吝啬欣赏神色,“小陆公子,干脆留下来在我这转运使司当差如何?何必费那个劲去考科举。”
陆风笑道:“云老爷抬爱了,不过这次我与朋友相约游历,还有许多名川大山尚未走过,远还没有尽兴,就只好先婉拒大人好意了。再者若没有功名在身就身负官职,容易被人戳脊梁骨,也不得劲不是。”
云秉之略显遗憾道:“也在理。不过话又说回来,趁着年轻多去各处走动走动总是不错的。什么时候离城?”
陆风回道:“就这几日。”
云秉之闻言神色便有些遗憾,“这么急,不多留几日?几位于我云氏有大恩情,不管于情于理我都应当尽上一尽地主之谊,再怎么说,也总得设个宴席款待几天才是。”
陆风笑着摇了摇头,“实在是待不了那么久。”
云大老爷有些歉然道:“其实我原本今日就想留几位在莊内用膳的,只是无奈近期实在诸事杂多,这不,就在你们入莊前便恰巧刚刚新来了一大叠子公文,眼下就堆在我那书房里头,这几天怕是都要忙不过来,想来是无法报答几位了,实在是抱歉。几位外出游历时还请多加小心,云某祝你们一路顺风顺水,得偿所愿,等几位游历归来之时,请务必再来我盛云莊作客,云某必然要好生招待几位恩人。”
陆风起身拱拳道:“云老爷实在太客气了。既然如此,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那我们这便走了。”
云秉之笑了笑也抱拳相送,只不过并没有亲自起身陪着一起出门,而是对一位下人轻声吩咐几声,让他在送几位离莊时给这位瞧着颇顺眼的陆公子塞个大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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