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紫宸殿上
作者:
千道初 更新:2021-10-06 15:55 字数:4631
郑鸿命离京之后,陆风在这郑府住着,倒也过得舒服。他慢慢开始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早上起来便开始坐在床上练功,希望尽早体悟到郑家心法的奥妙。
其实还有更深层的理由,那就是他从小看着武侠片长大,现在却真正有机会练武了,心中早就高兴地欢呼了不知多少次。
他每天坐在床头呼吸吐纳,感受着心法带来的那一丝暖流。那暖流从腹中缓缓流出,顺着经脉游遍全身,甚是舒服,转过几圈,最后又回到腹中,稳稳地堆积起来。陆风心中明白,这便是内功了。
只是……
练了好多天,虽然腹中感觉暖和舒坦,除此之外却没其他的效果。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般一跳上屋顶,一拳毁半墙的感觉。他只是觉着那股暖流进了丹田,却好像石沉大海一般,竟是一点点浪花都没有打出来。
小陆少爷心中虽然奇怪,却也自觉自己从没练过功夫,自是不知道怎样才能算得上是练成。况且上一世那些武侠片中宗师们说得最多的一句便是欲速则不达,想着怕是练习时日尚且太短,没什么感觉怕也是自然的事,便也定心下来,并不再急躁。
他每天早上练功,下午就出门去找安瑾言和方仁,喝喝酒聊聊天,彼此温习一下功课再讨论一下政事。晚上回府了,就在烛火下看着京中买来的一些书卷,准备准备科举,倒也过得不亦乐乎。
说来也奇怪,自从郑鸿命离京之后,那位兵部尚书家的二公子郑子修却从来没来找过茬儿。陆风原本还隐隐有些头大,怕那位郑公子会趁着师父不在府上,三天两头来找自己晦气。
他虽然本着不找事儿,不怕事儿的原则处世,但一想到那位郑公子眼中的戾色,却还是有些心下发寒。不过怪就怪在,这位公子却从来没找上过自己,而且安静得连个消息都没有。
不过陆风并没有就此放下心来放松警惕,毕竟,有时候这种异样的宁静,却正是暴风雨来之前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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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小陆少爷惯例留了朱惜在府里,自己一个人溜达着出了府门,来到了和安方二人相约好的醉风楼上饮酒。
酒过三巡,三人在二楼上面互相吟诗作赋,倒也快活。
这时候,从楼下缓缓走上来了几个人。三人朝那边望了一眼,却各自收了声音,略带一丝警惕地看着那边。
这几个人中,就跟着一个紫衣的公子,赫然就是那兵部尚书的二公子,郑子修。
陆风心想,这位公子虽然不好相处,却也是师父的侄子,在外面碰了面,总不能一个招呼都不打。想到这里,他打定主意,朝那些人走了过去。
“郑公子。”他微微一礼,笑容满面地说道:“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真是巧。”
郑子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却也拱起了手礼道:“陆公子。”
陆风身后的安瑾言和方仁互相使了下眼色,也朝前一步打了个招呼。
这时候,这群人中有一位身着明黄色衣裳的年轻人却突然走了出来,对陆风三人微微一笑,又朝着郑子修说道:“这几位是你的朋友?”
陆风看着这位走出来的年轻人,感觉对方年纪不大,怕是超不过二十。只是俊朗却有丝丝稚气的眉宇之间,却漏出一丝贵气,又有一丝城府。
郑二公子堆起了笑脸,说:“我来介绍。”他指向三人,“这几位,一位是苏州知府之子陆风,另外两位是他的朋友。”
“哦?”那位明黄色衣服的年轻人微微眯起眼睛,“这位便是小陆少爷?”
陆风心下一惊,却也不忘介绍身边二人:“这两位分别是安瑾言公子和方仁公子。”
“两位好。”那年轻人笑着,对两人也拱了拱手。
两人回过礼之后,陆风开口道:“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我叫……赵三。”明黄色衣服的年轻人说道,“其他几人,大多是我的朋友。”
“原来如此。”陆风心中沉吟,想着这个显然是假名的名字已经包含了足够大的信息量。他也就点点头,继续说道:“我们三人也正要离开,那便容在下等告辞——”
语音未毕,那自称赵三的公子却挥手打断道:“欸,在这里遇上了便是缘分,不喝上一杯怎么能成。”
他微笑看着陆风继续说:“莫不是嫌我们几个坏了三位的雅兴?”
“这……”陆风心下头痛起来,明知道现在此地是不宜久留,可是对方说到这个地步,直接走人又感觉有些失礼,却是有些进退两难。而安瑾言和方仁两人则是也注意到了小陆少爷的为难,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想了一下,陆风干脆心一横,说道:“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客气。请。”
说完,他也不等那赵三等人落座,直接光棍地一屁股坐下。那赵三却笑得开心:“哈哈哈,小陆少爷果然是快人快语。”说完,便也很随意地落了座。
看到赵三坐了下来,其余几人便也一起坐下。只是陆风偷偷看到,包括了那郑子修在内的一行人中,有好几个却露出了一丝怒气,似乎是觉得自己失了礼数似的。店家小二像是感到了凉气一般,耸了耸肩,赶紧识相地又取来了几壶酒几样小菜,然后便悄悄地溜下了楼去。
“听说小陆公子是陆尚书的公子,颇有才气。今天见到面,才知道传言所言非虚啊。”赵三抿了一口酒,开口说道。
“哪里哪里。都是些传闻,当不得真的。”陆风连连摆手,心想这位权贵直接称爹为尚书却不是知府,看来早已经将自己查了个透彻。只是不知道这位又是为何?
“小陆公子可真是谦虚。”赵三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明明看上去只是十几岁的年纪,却看上去十足的老谋深算。怕是这京城里的人,都不能当做普通人家来考量。
赵三突然笑了笑,继续说道:“能承蒙郑大将军收为首徒,想来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吧?”
陆风暗自为这位赵三的情报网佩服,脸色却不漏出一丝惊慌:“在下承蒙师父青睐,实在是惭愧。”说完这句话,陆风却在一行里其余几个人的脸色中,看到了相当浓重的惊讶意味。至于安方两人,都是早已慌了神,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想必几日后的科举,小陆公子已是成竹在胸了吧?”赵三依旧笑着,却换了个话头。
“赵公子说笑了。在下胸中那些墨水,怕是还拿不出手。”陆风笑着摇摇头,“这不,今天和两位朋友照面,也是为了互相交流交流,为了科举准备准备。”
“哈哈哈,小陆公子也不用太过谦逊。从苏州城传出来的几首诗句,在下才疏学浅,却也记得几句。”赵三轻轻闭上了眼睛,低头吟道:“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好词句。真是好词句。”
陆风面对着将这首抄来的诗捧上了天的赵公子,一脸苦笑道:“赵公子谬赞。”
“南望王师……”赵三继续说,“词句虽好,却不知道小陆公子是不是对我东靖之师,有所不满呢?”
“这……在下岂敢。”陆风看着这位年轻人眼中露出的锋芒,暗暗佩服着。
“我大靖之师,正是由陆公子的师父,郑大将军率领,在北方安营驻扎了十余年,已是逼得北周和西梁是不敢越雷池半步,”他收敛起了眼神,接着说道,“想必,边境百姓虽不至于富足,却也无战乱之虞。既然如此,却是为何要盼着我军北伐?”
陆风心中暗想,我当时只是在回忆陆游的诗词而已,随口念上了一念,也不想被多少人都听了去。听听的话倒也罢了,却个个人都记在了心里,说起来当日林钦差念得也是这一首……陆游啊陆游,大家都是姓陆的,我却快被你害死了……
他想到这里苦笑了一下,拱手道:“赵公子言重了。这些年有我师父在北方坐镇,自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在下这首诗词是早些年写的,那时听说北周有些异动,在下也只是忧心北方百姓会受兵乱之苦,所以才会将这些心中所念写进了诗句里。”
“原来如此。哈哈,倒是在下想多了。”赵三也不纠结,这么一听,就笑了两声,放过了这个话题,“不过小陆公子的确是才华横溢。我也假假算是读过两年书,今天与才子难得一遇,如果陆公子不嫌弃,咱们大家各作诗词一首,相互交流可好?”
“……承蒙公子抬爱,在下便舍命陪君子吧。”陆风心中微动,继续说道,“不如这样,咱们请店家准备一下纸墨,将所作之诗写在纸上。写好之后一齐发表,赵公子觉得如何?”
“哦?”赵三微楞,转而笑道:“哈哈,有趣有趣。妙得很。”
于是郑子修便去楼下向那醉风楼的掌柜吩咐了几句,不多时,掌柜的便亲自送了几份纸笔上来。
陆风,安瑾言,方仁,还有赵三,各拿了一份纸笔。赵三又朝其他几人中的一人说道:“王兄,你也来。”
“是。”应声站起的是一位读书人打扮的中年人。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样子,其貌不扬又弯着身子,可是眼中却是神采奕奕。随即他取了纸墨,却不看陆风他们,直接坐了下去。
看着那王姓的中年男子和赵三都开始拿着笔沉吟起来,陆风才把头向着自家两位兄弟那一边偏了一偏,低声说道:“安兄,方兄,这位赵兄和王兄怕是不简单啊。”
“本来以诗会友,是件雅事。”安瑾言微皱着眉头,“可是今天这个阵仗却叫我心中紧张,如何下笔?”
“欸,你看方兄,”陆风下巴朝着方仁一扬,“我看他倒是自得其乐,都在奋笔疾书了。”
“方兄本来就热爱诗词,哪里像你我如此想得多。”安瑾言叹气说道,陆风却偷偷笑想,敢情你是觉得我们这位方兄没有什么眼力劲儿,就是个酸腐书生嘛。
“好了好了,既来之则安之,写些好句出来,才不丢了咱们江南文人的脸面。”安瑾言这句话怕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开始思考起来。
陆风便也不再说话,只在脑海中想着:该抄篇什么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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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茶的功夫,众人笔落,赵三笑着对陆风看了一眼,似乎略有得意。看来他写的诗词应该让他自己十分满意。
陆风苦笑,把刚刚自己抄的那几句又看了一眼,这才放下了笔。
“陆兄,请吧?”赵三眼睛眯着,笑着说道。
“那在下就献丑了——”
可是话音未落,却硬生生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少爷,少爷!”楼底下突然传来了朱惜的叫唤声。陆风看着微微皱了皱眉的赵三,带着歉意说道:“是在下的丫鬟。坏了各位的雅兴,实在是抱歉。”
那赵三却笑着摆了摆手道:“陆小公子客气了。听你那丫鬟的叫声,怕是有什么急事,陆小公子请快去看看吧。”
“多谢。”陆风欣赏得又看了一眼这位赵三公子,就赶紧下了楼。
“朱惜,你说你大喊大叫的,没个体统。”陆小公子看到了楼下门口的朱惜,拿出了少爷的派头喝道:“怎么了?”
“少爷。”朱惜涨红着脸,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别埋怨我了。将军府上来了人,说是要宣少爷入宫!”
“哈?!”陆风闻言差点没背过气去,心想今天到底是闹哪出?!碰上了一位不说,另一位却又来凑什么热闹?
“哎……”陆风叹了一口长气,对朱惜说:“在这等我一下。”随即他上了楼,将事情原委和赵三说了,又带着歉意行了一礼,匆匆告别了赵三一行人。安方两人自然是一起跟了出来,但也在楼下便与陆风分了手。
陆风拜别了两人,便赶紧带着朱惜,急匆匆地朝郑府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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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送走了陆风三人的赵三一行,看着被匆忙遗留下的三张纸,一时间竟有些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开口。
“没想到我那大哥手脚倒是挺快。”赵三暗自嘲道,“这还没说上几句话,就把人给拉走了,也不知道是在急些什么。”
“殿下……”郑子修细声道,“这次宣陆风入宫,不知道是所为何事?”
“我哪里会知道我大哥的想法。”赵三一脸鄙视,继续说,“也罢。反正他急我不急。”
他看着陆风留下的纸,眯起了眼睛,伸手将它取了过来。他默默地看着那些字句,看得竟是极为认真。看完,他叹了一口气,然后将纸交给了那位姓王的中年人,说:“都看看吧。”
这姓王的中年人恭敬接过纸,看了一遍陆风留下的词句,心头一凛,便又默默地读了一遍给众人听——
“莺初解语。最是一年春好处。
微雨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休辞醉倒。花不看开人易老。
莫待春回。颠倒红英间绿苔。”
待他念完,赵三懒懒问道:“如何?”
“妙笔横生,在下是比不过的。”姓王的男子低着头,回道。
“莫待春回。颠倒红英间绿苔……”赵三似乎仍在回味这一句,“看似是在描写这春季之景,却是在告诫时间不等人,莫要虚度光阴。”
赵三低声又说道:“看来,是时候准备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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