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何宇方才醒来。
  钱君毅坐在靠墙的一张长桌旁，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你干嘛？”
  “我给你做点祛黑眼圈的膏药。”钱君毅说着，转身看着床上的何宇方，他挥了挥手里像树根一样的东西，说道：“这个
  七乌可不好找了，害的我差点陷到泥潭里去。”
  “原来你去粪坑就是为了挖树根？”
  钱君毅一把金针扎过去，全部钉在了何宇方举起的被子上。
  等钱君毅做完一瓶膏药，何宇方已经收拾好回家的行李了。
  “你不带点什么东西吗？”
  钱君毅一脸鄙视的看着何宇方，手里盘着自己那颗碧绿的麻将。
  何宇方这才恍然大悟，动念将行李收进钥匙里。
  “以后从边军回家了，还能帮人送货收钱。”
  “你就是个穷命。”
  两人在朽木林里七拐八拐的绕着，一边无聊的说着闲话。
  何宇方正用自己新收的春雨剑随意的砍着身前的灌木杂草，剑锋到处，除了枯枝败叶应声而落以外，还从剑身上发出水滴声，很是有趣。
  钱君毅摇着折扇，跟在何宇方身后。
  “换你来。”
  何宇方突然转身，剑尖差点戳到钱君毅。
  “干嘛？”
  “开路啊。”
  何宇方不等钱君毅说话，伸手把剑递给他，然后把他手中的折扇抢了过来。
  “你这扇子还挺好玩。”何宇方用折扇扇着风，才发现扇面是绸子料的，扇骨是寒玉，轻轻一扇，就有一阵异常清新凉爽的香风送出。
  “这把扇子叫春风，是我爷爷送我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你十六了？”
  “我二月初六的生日。”
  “我三月初七。”
  “那这么说，你是得把我叫大哥。”
  何宇方正打算骂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前面有人。”他一把拉住钱君毅，把他按在一从长草里，然后自己趴在地上。
  钱君毅正打算说话，突然眉头一皱，看见前面的那片树林，他伸手摸出三颗麻将，随手扔出，将自己和何宇方围在中间，一道无形的波纹在两人面前笼起。
  “等着他，一会儿就来了。”
  ………………
  周出云刚来边军，风尘仆仆的领了令牌往朽木林里赶，他穿过林中小道，侧身斜斜闯入乞活军的重重大阵中。
  他正沿着家中给的方位朝前走，突然觉得前面有些不对劲。
  他站在一棵树下，把金铎枪猛地在地上一顿。
  一阵肉眼可见的波纹从周出云脚下荡开，传至钱君毅身边，只见他迅速将手按在地上，三颗麻将一阵滚动，改变方位。
  “咦？”周出云看一击无效，伸手把令牌掏了出来。
  “钟涛小队周出云，奉周海宁将军之令前来报道。”
  何宇方伸手拍了拍还在犹豫的钱君毅，示意让他把阵法撤掉。
  钱君毅从地上爬起来，摘干净头上的草屑，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把剑交给何宇方，然后把扇子拿回来，这才收了麻将撤掉阵法。
  “你头上有一坨鸟屎。”周出云看着两人说道。
  “说你呢。”钱君毅潇洒的转身看着何宇方。
  何宇方从身边摘了一把叶子，忍着恶心把钱君毅头上的鸟屎擦干净。
  周出云极有教养的朝两人抱拳拱手道：“两位是？”
  何宇方伸手从怀里把令牌掏出来。
  “你刚才说自己是钟涛小队的？”
  “怎么？”
  “你姓周？”
  “钱大少爷聪明。”
  “你是阳州周家那个老小？”何宇方听他这么一说，随口猜到。
  “这位是？”
  “我是小西关油坊镇的农民。”
  周出云看着何宇方，想了想说道：“你就是何宇方？”
  “干嘛？”
  “周海宁说以后让我听你的。”
  “那就是说以后你也是我小弟了。”钱君毅挥着折扇，一脸笑意。
  “周海宁还说了，让我离钱君毅那小子远一点。”
  何宇方一把抱住了想要冲过去拼命的钱君毅。
  “我们今天还有事，可能过几天才会回来，你进了军营往最里面走，有个小茅屋，你随便找一张床先住下，剩下的事情等
  我们回来再谈。”
  周出云看着两人，淡淡的笑了笑，自顾自的走了。
  等到周出云走远了，何宇方才放开忿忿不平的钱君毅。
  “别骂街了，你就不能积点口德？”
  何宇方白了钱君毅一眼，拎着春雨剑朝前走了。
  等到两人出了朽木林来到草甸上，何宇方带着钱君毅去一片水草丰茂的地方挖荠菜。
  “你挖荠菜干嘛？神策军会定时往朽木林里送菜的。”
  “我临出门前，爷爷让我下次回家挖点荠菜回去。”
  钱君毅闻言没再说什么，帮着何宇方挖荠菜。
  两人足足挖了一大堆荠菜，何宇方收进钥匙里，继续赶路。
  “你知道细柳军的营地驻扎在哪吗？”
  “不是说在关内紫竹林那儿买了片地？”
  “你错了，真正的好手都朽木河里藏着呢。”
  “你的意思是朽木河里还有一大片开辟出来的空间？”
  “对的。”
  “与我无关。”何宇方一心只想回家，脚步匆匆的往小西关赶去。
  “你不想去看看吗？”钱君毅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不想。”何宇方楞了一下说道：“等我们往回走的时候再说。”
  钱君毅喜上眉梢。
  两人一路没有歇气的从清晨走到太阳偏西，才赶到关内。
  何宇方进了关门，突然放慢了脚步。
  “怎么了？”钱君毅问道。
  何宇方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等何宇方远远的看到自家大门，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今年雨水充足，按说正是农忙的时候，按往年的旧例，老何应该还在田里干活，如今他倒仍在田里，不过已经被深埋地下了。
  钱君毅跟着何宇方默默的走到门口，何宇方掏钥匙打开门锁，看见院子里一切如常的摆设，他径直朝堂屋走去，钱君毅想了想，独自留在了门口。
  何宇方进了里屋，终于忍不住的泪流满面，他浑身都在颤抖，朦朦胧胧的看见原来吃饭的那张柳木桌子上摆着的排位，
  还有一个小小的香炉，四周是几盘早已干瘪枯烂的便宜果品。
  他跪爬过去，朝着排位重重地磕了不知道多少个响头，直到听见动静的钱君毅进屋一把把他拉起来。
  钱君毅伸手擦了擦何宇方额头上的泥血，皱着眉头说道：“你现在哭什么？人已经没了，我们先去坟上看看。”
  何宇方此时已哭的没有力气了，哪里还听得见钱君毅在说些什么，只得由着钱君毅把自己拉到院子里，坐在台阶上缓了许久才略微好些。
  “好点了？”钱君毅看着何宇方问道。
  何宇方没有说话，微微摇头，泪水又忍不住流了下来。
  “别哭了，跟我去给老爷子买点烧纸贡品，我们先去上坟。”
  何宇方点了点头，领着钱君毅出门，带上院门以后，径直朝镇子里的香烛店走去。
  钱君毅出钱买了一大堆香蜡纸钱，又买了两个大大的花圈，两人循着何龙泉告诉的地方寻去。
  何宇方远远的就看见了那个长满野草藤蔓的小坟包，他强忍着悲痛，扛着花圈顺着田坎往坟包走去。
  “老爷子，今天你孙子带着朋友来看你了！”钱君毅故作轻松，还隔着一大片田便喊叫起来。
  何宇方走到坟边，伸手召出烽火剑来，轻轻一挥，一股火苗便扑在坟头的野草上。
  杂草噼噼啪啪的烧着，何宇方和钱君毅两人把花圈插在坟边，然后开始摆各色供果，点燃香蜡和纸钱。
  等到两人忙完，天已经蒙蒙黑了。
  “走吧。”何宇方看着修整后垫高的坟头，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仿佛自己离坟中那个人很远，又好像待会儿回家推门就能看见。
  钱君毅从麻将中掏出一堆类似晶石的东西，在坟地四周布了个生生不息的阵法，确保这块地方不会遭到损害之后，他才跟着何宇方走了。
  钱君毅手中举着一块道火，照亮了不大一块地方，两人就深一脚浅一脚的从田里上了大路，转身朝家走去。
  等回到家，何宇方让烽火剑悬在自己身侧，自己就借着闪烁的火光扫起院子来，等他扫完院子，钱君毅已经坐在堂屋睡着了。
  何宇方将家里水缸打满水，然后开始擦洗屋子。
  钱君毅从梦中惊醒，然后开始帮着何宇方一起干活。
  等到两人彻底将屋里屋外都打扫干净，已经是深夜了。这天晚上是个阴天，厚厚的云层将月亮彻底遮住，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院子里静静地，只有带着土腥味的风一阵阵的刮过。
  何宇方进灶屋煮了一锅玉米粥，又从咸菜坛里捞了些酸豇豆和白菜帮切了，加了些自家磨的花椒面，又浇了一勺红辣油，拌匀了端到堂屋。
  钱君毅饿了一天，现在早已没了力气，一见有吃的，连忙捏了一块豇豆放进嘴里，被酸的一咧嘴。
  何宇方转身回灶屋盛了一大碗粥，站在堂屋门口慢慢的吃着，钱君毅也去盛了一碗粥，然后回堂屋刨了些酸菜走了出来，站在何宇方旁边吃着。
  一阵狂风刮过，天空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
  两人静静地站在屋檐下吃粥。
  雨淅沥沥的下着，昼夜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