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责无旁贷
  月光如水，草原的夜色变得温柔起来。林凡同托隆、达扬、英海、刘全胜，还有十几位铁骑营的主要将领，在毡房里喝着酒，吃着烤羊肉。
  形势发展得十分有利。但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铁骑营官兵的思想认识问题。他们尽管死心塌地忠于少主，但自己毕竟不是真正的少主。几年来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伤害满清的利益，而且自己的身份也从关内商人摇身一变成了大明朝的护国驸马。对于敌对的两国来说，百姓之间要说彼此没有敌意那是不可能的。铁骑营再特殊，毕竟也是大清的子民。他们能够接受大明的护国驸马率领他们去毁掉自己的国家吗？
  出发之前，林凡就这一问题和朱慈烺进行了长时间的讨论。二人一致认为应当有一个过渡阶段，才能使铁骑营顺利接受这种变化。
  林凡喝了一口酒，漫不经心地问：“我这个少主虽然自幼生长在关内，但也是满洲人的子孙。这几年我却做了不少伤害满洲的事，相当于帮助了大明朝。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达扬毫不犹豫地说：“少主这样做，自有这样做的道理。我们不去费那个脑子，只要知道执行就行了。少主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把它做好，别的事不去想。”
  “可你们也是大清的子民啊！何况先帝待你们也不薄。”
  托隆快人快语：“我们是大清的子民，但首先是少主的子民。大清皇上让我们做什么，只要少主同意，我们会尽力做好；但只要少主不同意，皇上的圣旨我们也不听！先帝为什么对我们不错？因为他心里有愧！他们害了老主人，这笔账还没跟他们算呢！”
  “问题是我这个满洲人做了大明朝的驸马，你们能接受吗？”
  达扬笑了起来：“那么大的大明朝能选少主做驸马，而且娶了两位美若天仙的公主，这是我们铁骑营所有人的荣耀！早知道两国会成为亲家，当初就不应该发起战争！”
  英海说道：“跟少主一样，我也在关内待了多年。感觉汉人勤劳、宽厚、与人为善，从来不欺负弱小。人家在关内生活得挺好的，我们满洲人为什么要到人家的土地上杀人放火抢东西？相反汉人可没有来我们关外烧杀抢掠。以前我们在草原上生活，条件太苦，不抢劫就可能饿死冻死。如今大清国绝大多数人都离开了草原，过着半农半牧的安居生活，只要勤快一些，都不会饿死冻死。为什么还要发动战争呢？”
  他话题一转：“自从先帝也就是皇太极即位之后，实行了一些合理政策，大清很快就富庶起来了。可是他贪心不足，一次次入寇关内，不但使大明百姓生灵涂炭，也消耗了大清刚刚积累起来的财富。更可恨的是，十几年前他暗中派人杀害了四爷！如果不是少主吉人天相，也早就被他杀害了!这些年我一直想杀他给四爷一家报仇，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他死了倒便宜了他！我总觉得老主人和四爷的大仇至今没有报，不能就这样算了！”
  “什么？四爷是他杀的？”铁骑营所有将领都条件反射的站了起来。
  英海把当年发生的事给大家讲了一遍，这些草原汉子义愤填膺，一个个破口大骂。
  “英海，你说怎样才算报了仇？”达扬问道。
  “要我说应该夺了他的江山，或者毁了他的江山！”英海咬牙切齿。
  “说得好！这才算报了仇！”众人异口同声。
  托隆正色说道：“少主，我们这几年做了很多准备，就是要夺取大清的江山，把你拥戴上位。这个皇位本来就应该是少主的！如今各方面条件已经成熟，你给个痛快话：到底要不要这个皇位？”
  林凡反问道：“如果我要怎么样？我不要又怎么样？”
  “我们准备拿下盛京，同时派兵占领山海关，让他们撤不回来，只能被明军消灭。如果少主要皇位，我们就拥戴少主上位；少主如果不要，我们也把关外这个江山交给少主，至于少主把它献给大明还是怎么处理都随你。”
  “其实这个皇位对我倒是没有太大的吸引力。而且我的一些想法以前也大都跟你们说过。”林凡啃完了一块骨头，用手帕擦了擦手：“这些天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大明、大清这两个民族究竟应该怎样相处才能对双方都好？”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当年太祖爷十三副铠甲起兵，表面上看是因为大明边将误杀了他的祖父和父亲而起兵报仇，但他一直没有与大明为敌，而是接受了大明的官职，借着‘合法’的身份统合各部，用武力一个一个收编了大大小小的部落。直到三十五年以后，他统一了满洲各部落，羽翼丰满，才发布了对大明朝的‘七大恨’，开始发动针对大明的战争。咱们关起门来说话，即使如汉人所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汉人从没有人说过‘君子报仇三十五年不晚’吧？这说明所谓‘报仇’其实就是一个借口，太祖爷党同伐异、称霸满洲才是真正的目的。”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
  他喝了一口酒：“到了先帝皇太极，索性就是赤裸裸的发动侵略战争，两次出兵朝鲜，远征蒙古各部，一次次出兵到关外关内烧杀抢掠，‘松锦大战’又占领了大明宁远以外的所有地盘。他的这种穷兵黩武行为影响了整个大清国的风气，包括后来大清杀入山海关，占领大明朝的绝大多数地区，造成数以千万人死亡的人间惨剧，也是阿济格、多铎、豪格等人受了皇太极个人野心膨胀的影响。由于蒙古各部一盘散沙，朝鲜实力较弱，明朝内政腐败，边军将领风气不正，士兵士气低落，皇太极又极具军事天才，因此他打了许多胜仗，在战争中既占领了地盘又掠夺了财富。这就给整个满洲树立了极坏的榜样，使大家认为获得财富可以不去劳动，只要去杀人、去放火、去抢劫就什么都能获得。”
  大家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这些问题，纷纷觉得这种说法虽是闻所未闻，却也不无道理。
  林凡谈兴正浓：“北方游牧民族对中原地区发动战争，这在历史上屡见不鲜。其原因除了游牧民族里出了野心勃勃的统帅之外，还有一个根本原因，正如英海所说，那就是游牧民族太穷了，不抢劫就可能饿死冻死。那么我要问一句：你为了自己的温饱，就可以随便毁掉别人的生命财产吗？就可以到别人的土地上杀人放火抢东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的命是命，别人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我们大清的子民这些年都被太祖爷和皇太极误导了，用千千万万汉人的生命和千千万万满洲人的生命去实现帝王称霸天下的个人野心！要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汉人虽然性情温和，但是一旦被逼的退无可退，他们会激发出强大的、可怕的报复力量！如今阿济格、豪格等人的下场就证明了这一点。看时局的发展趋势，多铎部的灭亡指日可待，礼亲王他们在北京也坚持不了多久。大明在消灭了进入关内的满洲人之后，肯定会挥军东向，出山海关向满洲本土发动进攻，以报这血海深仇！个人野心家往日所造的罪孽，就要让我们这些满洲百姓来偿还了。”
  大家不约而同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林凡话锋一转：“其实贫穷的问题完全可以用和平的办法解决，满洲人也有聪明的头脑、勤劳的双手和非凡的创造力。只要两个民族大量通商，人口频繁往来流动，用不了几十年，大清的生活就能变得和大明一样的富庶，甚至超过他们！”
  少主这番高瞻远瞩的见解，使大家眼前打开了一扇窗，看到了将来美好生活的远景。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短暂的寂静之后，达扬把话题拉了回来：“少主所说的办法固然好，但是如果大清朝廷还是眼前这些人当家，就永远行不通！”
  托隆说：“问题还不止这个。如果大明军队前来报仇，朝廷内部那些当权者必会拼死抵抗，大清的精锐部队所剩无几了，这场仗打下来，我大清将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险！”
  英海接着话题说道：“这场仗不能再打了。关内皇上和礼亲王他们一旦被消灭，大清需要有一个主心骨来主事，出面同大明进行议和谈判，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保住满洲这个民族生存下去！这个主事的主心骨谁能胜任？我认为只有少主才能胜任！”
  托隆连忙赞成：“对！少主是大明的护国驸马，在大明皇上面前面子大，出面谈判，还能让满洲人损失小一些。”
  “前提是我们首先要拿下大清的最高权力！少主，为了满洲百姓，你不能推辞！你说怎么办吧，我们全听你的！”达扬跃跃欲试。
  林凡沉吟了半晌，方才做出一种决断的表情：“既然大家信任我，我也觉得自己责无旁贷。不过看眼前的形势和发展趋势，由于两个民族之间结下的仇恨太深，‘大清’这个国号怕是保不住了，能保住满洲人的生存，或者再好一点的结果，也就不错了。”
  大家纷纷表态：“只要能保住满洲人的生存，少主就是我们满洲人的救星！”
  所有的将领一起单膝跪地，向林凡施礼。
  林凡清了清嗓子：“这样吧，你们先在自己的部队中跟手下的弟兄们把这个意思说一下，看看弟兄们的想法是不是一致。如果大家都是这个心愿，咱们就开始做准备。我已经控制了锦州和松山，切断了大清朝廷回盛京的退路。但目前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我们还需要等待。你们把各项工作都准备好，我先到锦州坐镇。时机成熟之时，我会给你们发布命令拿下盛京。”
  “谨遵少主号令！”
  汉中的安远寺坐落在两座山峰间一片密密的竹林之中，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一片一片碧绿的翠竹，走近之后眼前便出现了一条石子铺就的小路，弯弯曲曲向高处延伸，通往竹林深处。素衣素妆的朱媺娖带着几个保镖沿着小路走了一段，才看见绿竹掩映中那黄颜色的围墙，上有几个楷书体大字：南无阿弥陀佛。
  朱媺娖让保镖在寺外等候，独自一人信步进了寺门。按着小沙弥的指引，来到了专供女客人居住的别院。
  院子简朴整洁，一丛凤尾竹下的石凳上坐着一位身穿僧衣的女子，正在专心致志地读一本经书。朴素的僧袍掩盖不住她的花容月貌，反倒平添了一种出尘之气。
  朱媺娖躬身施礼：“敢问这位姐姐，可是寇湄寇白门？”
  女子抬头答道：“在下正是寇湄。请问姑娘有何见教？”
  朱媺娖瞬间明白了哥哥为何如此迷恋这个寇湄。只那一抬头望过来，目光在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万种风情。她自我介绍说：“我乃是朱明的妹妹，小字媺娖。”
  寇湄的脸上露出见到老朋友才会有的那种喜悦：“早就听说朱公子有一个聪明美貌的小妹。今日一见才知道，小妹的美貌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来，快请坐！”
  寇湄端过来一套考究的茶具，一边沏茶一边同朱媺娖闲聊起来。她沏茶的一招一式端庄优雅，谈吐幽默风趣，自始至终也不问朱媺娖的来意。
  其实朱媺娖的来意她早就猜到了，妹妹为哥哥把关。
  聊了一些不相干的话题，朱媺娖忽然问道：“你知道我哥哥是干什么的吗？”
  寇湄笑了笑：“我还真不知道。朱公子没有说过，我也不好贸然动问。不过通过言谈话语之中透露的线索，我估计他是在政府里做官员，好像还管着许多重要的事务。”
  “你差不多猜对了。他确实管着许多重要的事务，或者说天下所有的重要事务他都管。”经过一番谈话，朱媺娖已经接受了寇湄，于是她直言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了。我哥哥其实不叫朱明，他便是大明朝当今皇上——中兴！”
  寇湄大吃一惊，手里的茶杯差点掉到石桌上。
  朱媺娖笑道：“你不必紧张，他虽是皇上，其实也是跟大家一样的人。与你这段时间的交往，对你很是钟情。他担心说出真相会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发展，这才一直瞒到现在。我觉得这样瞒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今天主动找你说明情况。希望姐姐不要怪罪。”
  寇湄幽幽叹了一口气：“玉京她们那天还说羡慕我找了一位政府做事的朝廷命官，谁知道这个官员太大了，大得让我高攀不上了。像我这样的身世，怎么可能跟皇上联姻呢？”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像香君姐姐和你一样的情况，不是也嫁给林凡这个朝廷命官了吗？”
  “不一样，人家李香君如今可是长慧公主，变成和你一样的身份了。”
  “但是，陈圆圆不是公主吧？她嫁的李定国不仅是朝廷命官，还是驱除鞑虏、复兴大明的大英雄！李定国不但要明媒正娶陈圆圆为正室夫人，还发誓今生今世不纳一个妾室，只陪伴陈圆圆一个女人白头到老！还有马元利娶卞玉京，说的话都跟李定国一模一样。寇姐姐，时代变了，人的观念也要跟着变。就像林凡所说的什么‘与时俱进’，才是正确的人生态度。你不能过度考虑世俗的眼光，更多的要问自己的内心才是！你和我哥哥在互相不知情之时相遇相知相恋，这是人世间多么美好的事情啊！不要顾虑重重，千万要让这种美好的感情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没想到如此直白的话语却有着无与伦比的魅力！”寇湄反复品味着这句话：“公主果然才华过人，所讲的道理也是令人信服。我如果再瞻前顾后，那就不是我寇白门了！”
  “好啊好啊！我赶紧回去告诉哥哥，他一定会欢喜的跳起来！不过刚才那句话我是跟林凡学的。”
  中兴二年五月，皇帝朱慈烺下旨，封寇湄为丽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