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翠姐现身
作者:一介草木      更新:2021-10-06 03:42      字数:3904
  平静片刻,我去开门。
  推门一看是石头,我喜出望外:“咋是你呀?”
  荷香知道我和石头是发小,最要好的朋友,热情地打招呼。
  “是直呼其名,还是叫表婶?”石头打着哈哈,半开玩笑问。
  “悉听尊便。”我回道。
  “那就叫名字吧,说起话来随意。”
  我和石头很久没见面了。
  石头告诉我,他这次来,想问问我和荷香啥时结婚。城里人都是“十一”办喜好,农村赶到腊月结婚。眼看剩一个月了,没见我有响动,来摸个准信儿。
  我:“日子定下了,搁‘十一’。具体咋办,我拿不定主意,正想找个合适的人商量商量,你来的正好。”
  石头:“我也替你发愁,想着你咋办都作难。”
  我:“咱俩好好分析分析,拿个意见。”
  石头连连称:“中、中、中。”
  久不相见,石头如今找上门,我非常高兴:“咱们不去饭店,也不去荷香家,就在我的住室,敞开谈谈,酣畅淋漓喝酒尽兴。”
  荷香:“恁俩先说话,我到十字街口买菜去了。”
  我叮嘱:“买锣锅的烧鸡和卤豆腐皮,掂两瓶好酒。”
  出了门,我嘱她:“别忘了卖半斤焦花生米,那是最好的下酒菜。”
  荷香答应着走了。
  屋里只剩下俺俩,没有外人。
  石头看看我,不提结婚的事儿,开腔问:“伙计,你见过张翠没有?”
  “张翠,那个张翠?”我不解。
  “能是那个张翠,你把她忘了?”石头反问。
  “你见到她了?”我有些不信。
  石头:“我真见到她了。”他讲说起来。
  前几天,石头去沙河市,走到大闸路南面十字路口,红灯亮了。他猛刹车,后边一个女的骑车带个小男孩猝不及防撞上了。石头发火:“没长眼呀!”他扭头一看,目瞪囗呆:张翠。她隐身多年,突然现身。石头便问:“咋是你呀?”张翠愣怔一下,反应过来:“你认错人了。”她假装不认识石头,骑上自行车,调转头走了。
  “是不是弄错人了?”我问石头。
  石头:“咱们从小学一年级就同班直到初中,她长得那个模样,说话的那个声音,再没有恁熟悉了。扒了皮,我也能认出她的骨头。天底下的人都认错,我也不会认错她。她要不是张翠,跑个啥哩?我绝不会认错她。”
  我忙问石头:“张翠现在啥样?”
  “烫个头,看着可洋气啦。”石头说。
  听石头说张翠很洋气,还带个孩子,我想着她肯定结过婚了,日子过得不错。谁不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生活得美好?!我心里暗暗为她祝福。不明白的是,她留给我的信说,会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坚强地生活。可她却为何在沙河市现身呢?
  谜团,俺俩解不开。
  对张翠姐在沙河市出现,我和石头作了种种揣猜。分折了好大一阵儿,得不出结论。
  说着说着,荷香回来了。她真会办事,买了四个菜,还买来几个焦烧饼,拎回一暖瓶张家糊辣汤。
  话题岔开,喝着酒,俺俩谈起我和荷香结婚的问题。
  我犯愁:父亲在村里当了大半辈子老总。谁家有事儿,他都随礼。要是在老家操办,摊子可铺大了。农村礼薄,都是拿一块二块份子钱。吃酒席时,不光男人参加,妇女带两三个孩子也去。若是大操大办,得耗费多少钱粮呀,非塌个大窟窿不中。再说,现在父亲跟大哥大嫂一个锅吃饭。他们俩口为捞男孩忙着造人,地种的不是“二啥(很差)”,人家粮食多得无处放,俺家不够吃。平时花钱靠我,办喜好的钱自然得我掏腰包。用他家粮食,我于心不忍。还有,我结了婚就算另立门户,收了谁家的礼将来要还,我背上人情债,恐怕一辈子还不清。
  听我谈罢,石头的话儿多起来:不光是恁家,咱们村无论谁家婚丧嫁娶、办红白喜事,都跟着凑份子。你长年在外,回家一趟,“掏个火(农村谁家缺火柴,拿麻秆去邻居家锅灶燃着带走)”、“点个毛(数钱)”就走了(形容时间短),不清楚农村情况。要说,吃的不成问题了,但手头缺钱。指望喂鸡,养大了,到了春上该下蛋时遭瘟疫,一窝一窝地死光;靠养猪,两年出栏,一头卖七八十块钱,不够买化肥的;农村乱七糟八的事儿,多得说不上来,却没有进钱的门路,遇到事儿都急得烧雪。
  我插话:“粮食吃不完,咋不卖些?”
  石头嘲笑我不懂农村情况:“农民过去饿怕了,谁舍得卖呀?你拿粮食换钱,一个村的人都会捣脊梁骨,数落你是败家仔!即使去卖,一斤两毛钱,一袋子不值几个钱。”
  我:“想着农民过上了好光景,没想到缺钱花。”
  石头:“生产队时,地种好种孬,买化肥、买种子,买柴油浇地,给牲口看病,缺钱作难,全由队长一个人扛着。社员穷是穷,不操那心。分了地,别看每家只有几亩田,最多十亩八亩。‘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家之主啥心都得操,啥钱都得花,样样少不了,绝大部分人家缺钞票。要是急的时候,身无分文,一毛钱,甚至几分钱都没有。吃盐打醋靠母鸡下蛋,一个家指望几只老母鸡。女人清早起床第一件事儿,就是打开鸡窝,把手指头伸进每只母鸡屁股门摸,看今儿有蛋下没有。当天鸡上窝前收到鸡蛋,要是少一个,发现是那只鸡丢蛋,就打它的脸儿,打得惨叫不已。以后,听到这只鸡在谁家院里“咯大、咯大”地叫,便怀疑蛋下在了谁家鸡窝里,两家就会翻脸。我来时,孬家和孩家正为这事儿在大街上大声对骂哩。”
  说过这件事,石头说:“我给你讲个丑事儿,发生在恁门宗,可别介意呀。”
  石头善讲故事,像说书似的,有板有眼道来——
  “恁大大爷的孙子铁棒生了个男孩,前天满月送粥米。恁六叔和表爷(对我父亲的称呼)一个老太爷,不去不中吧。他平时吃盐都没钱,眼看第二天铁棒家办事,至少要买一蓝子油条,扯一块花布,咋说得个三块五块的。他愁呀,半夜睡不着觉。思来想去,只有一条路:偷。半夜三更,人困马乏,他起床去邻居家偷鸡,想着赶个早集卖掉换几个钱。连着去了几户,院门都插着杠推不开,他觉得晦气,准备回家另想办法。经过铁棒家大门口,他看到院门没关严,不顾亲呀近呀,蹑手蹑脚进去了。扒开鸡窝,他用手托住一只大红公鸡的脖儿根,不让叫出声,抱在怀里转身刚走一步,被一个砖头绊住,摔了个趔趄。他两只手撑地,鸡甩了出来拼命大叫。听到声音,铁棒从屋里一个箭步冲出来,高声呼喊:“抓贼呀,抓贼呀!”他慌里慌张往外跑,快到院门口时,不溜意,撞倒在门槛上,磕了个嘴啃地,被铁棒按住,逮个正着。没想到偷鸡贼是恁六叔,铁棒猛踢猛打。恁六叔招架不住,喊着铁棒名字求饶。当铁棒知道是恁六叔时,隔壁邻居‘快嘴(外号)’跑了过来。这事儿,在咱村成了传得沸沸扬扬。”
  听着石头绘声绘色讲述,我打消了在家办喜好的念头,免得大家随礼作难,也免得办酒席塌窟窿。我更不想在县城举行婚礼。俺家门头大,一户来一个,多麻烦呢。还有,荷香爸肯定不让我出钱,会全部兜起来。
  “打发闺女赔酒席”,大理不通呀,我咋能做出违背常理的事情?
  思绪像脱缰的野马在奔跑。我冒出一个想法:旅游结婚,既省心又时尚。
  荷香听了,说:“我不难为你,你让咋办就咋办,我听你哩”。
  到哪儿旅游结婚呢?我沉思良久,猛然想起一句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有了主意:干脆去杭州,那儿有美丽的西湖,有美好的爱情传说,有**塔,有不少景观,若去哪里,不枉活在世上一回。
  “这主意不错!”荷香和石头齐声叫好。
  一瓶酒分开倒在两个玻璃杯子里,我和石头各喝各的。杯子喝干了,我打开第二瓶。荷香怕俺俩喝醉,劝阻了。我知道石头喝醉酒出过事:有年冬天下大雪,他倒在野地人家麦秸垛头冻了一夜,落下头痛,考虑到路上车来人往不安全,不再劝酒。
  吃过饭,石头问我有没有办法,买轮(桶)柴油。
  我:“要恁多柴油干啥?”
  “你问这事,我得半天说。”石头讲——
  “这一段时间,我忙着建立一支手扶拖拉机运输队。土地分户以后,有牲口的家很少。原来的大型拖拉机派不上用场,抽水浇地,送粪、打场、去城里拉化肥,都成了困难。我动了心思,就去沙河市买回一部四轮手扶拖拉机。村里人看这东西用处大,都嚷嚷着要买。咱农村缺钱,凡沾亲带故的都去借,三五户凑在一起买一部,共买回二十多部。附近几个村看到了,也用这办法,先后买来五十多部。忙时,种庄稼用;闲时,盖新房的多了,就拉煤拉砖拉瓦;慢慢有了名气,供销社知道了,从漯河火车站调磷肥,主动上门联系。乡粮管所往县里运粮,听说是我牵头,专门派人跑到咱村找我联系。”
  听着石头介绍,我想起中央文件要求搞活流通,发展多种经营,认为石头有眼光,大加赞赏。
  我详细了解了情况,准备写篇报道;知道县里刚分到乡镇一批柴油指标,我便向陈明写信,要他扶持改革开放出现的这一新生事物,帮助解决石头遇到的问题。
  石头清楚我和陈明的关系,把信揣在兜里。
  然后,我跟陈明打电话,讲石头需要柴油的事儿。陈明听了,哈哈笑着:“老师听徒弟的,你让他来找我。”
  石头不经常进城,想去看看老岳父——县劳动局局长袁天明。”走前,他掏出一百块钱:“你结婚是件大事,别的帮不了你,这是我的心意。以后缺钱,只管找我。”
  我推辞:“我准备的有钱,你装起来吧。”
  石头不高兴起来:“咱俩是割头不换的伙计,嫌少了咋着?”
  话到这份上,我只好收下。
  石头要走,我送出县委大院,挥手告别。
  见石头走远,荷香邀我到家里看看结婚住的新房。
  俺俩的婚房,在荷香家那排住房最西头,单独一个小院。这个小院之前居住的是县医院外科姓郑的青年夫妇。两个月前,他们调到平原市妇幼院工作,腾了出来。主房是一个大单间,有四十多平方,并带有一个坐东朝西的厨房,李先找到王院长要了回来(那时,机关人员结婚,大多由女方单位解决住房)。荷香想在俺俩结婚后,把我父亲接来同住,另盖了一间偏房。院子挨着墙,有一片空闲地。父亲进了城,可以种菜,消除寂寞。所有房子,墙壁涂了白灰。主房用苇席打了方格子顶棚,靠北墙放一张一米八的大木床,铺上全新的被褥。床前面,横着拉一根铁丝,挂的是粉红色遮挡。大床东头,放着荷香用的梳妆台。柜子、桌椅、沙发一应俱全,挨近东墙南北摆放。临南面窗户,是一张写字台,有一盏带罩的电灯。看上去,整个房间布置得整洁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