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策马奔腾时
作者:
风若兰佩 更新:2021-10-05 20:31 字数:3622
道人放不下徒儿,徒儿在路上也惦记着师父,但从未出过远门的他,看到各种新奇事物,就将离别的不快抛到了脑后。等一路出了鸿音王朝的边界,见到乌延国景致又是不同。农田渐渐褪去,草地渐渐增多,一群群牛羊见到人也不怕生,天寒地冻,依然能见到马背上的汉子们来回奔跑,演练弓马技艺。
显然,这是在为战争做着最后的准备。他心里对师父和师叔的谋略又佩服了几分,去年的胜仗也许真的如同传言所说,不过是他们内部斗法各自保持实力罢了。
等攀上了天岳,弃马步行,入了冰川深处,只见坚冰覆盖着原野,人迹也渐渐看不到了。饶他一直避居世外,见到如此奇景,也止不住的在心底发出赞叹,果然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清静、玄妙都在人看不到的地方。这乌延国,称一山一水小世界,虽然只有一座山,一条河,却滋润了整个国家。这座山就是天岳,这条河就是木伦河。弯弯曲曲的木伦河沿着天岳山脉流淌出来,当地百姓都将木伦河叫做母亲河,一应饮水都是从这条河来的。
师父嘱他西陲建功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只是这天气竟这般寒冷,他裹紧了身上的毛皮衣裳,脚下不敢有一丝的松懈。正在手脚麻木、疲累万分之际,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又一座数十米高的冰塔,仿佛用汉白玉雕塑出来似的,它们朝天耸立在冰川之上,千姿百态、气象万千。有的像佛寺的塔尖,有的像乡下的水车,有的像僵卧的骆驼,还有的又像伸向苍穹的利剑。
冰塔下还有大小不等的冰蘑菇,煞是可爱。
待穿过冰塔林,就见到了师父说的大冰洞,真是好奇他怎么能在千里之外就这么清楚的知道这里的地形。还记得师父说,当冰川融化河流从冰舌末端流出时,就能行成幽深的冰洞,那洞口会像一个或低或高的古城拱门。此刻,他去看那个洞口,还真的像一个大理石雕砌而成的拱门,仿佛背后的幽深藏着无尽的宝藏。他看地面不再是那种清亮的白色,而是象**一样浊白,沿着这条浊白的牛奶路前行,犹如进入一个水晶宫殿。
一路看去,冰洞有单式的,有树枝状的,洞内有洞。洞中冰柱林立,冰钟乳悬连,洞壁的花纹十分美丽。有的冰洞出口高悬在冰崖上,形成十分壮观的冰水瀑布。
可是他没有时间欣赏这些了,他要一直沿着冰洞里的隧道,走到冰川底部去。
白恒在信里说的事情就是让冰川提前融化,这可不是山月流能做到的了。虽然白恒跟师兄
同出一门,但白恒深知师兄的天赋和秉性都是修行拜日的,能力远在自身之上。只是师兄生性萧散,不爱浮华,若不是机缘巧合要教导徒儿,又怎么会屈居京郊碣石岭——这种繁华沾身的地方。因而身在茂隆的白恒才特特写了信拜托这件事情,只有平定了乌延国,鸿音王朝才能真正走向太平盛世。
道人看到信的时候也有犹疑,小小徒儿真的能做到吗?但能否将他引进拜日的门,也就只能看他这一次的造化了。这既是一次试练,更是一次抉择。
话说这徒儿进了冰洞,就精神一下子清醒起来,原本冰冷麻木的身体也开始慢慢回暖,这地底的冰洞却不是想象中的阴寒,走了一阵,还能听到潺潺的水声,刚开始还很是疑惑,转瞬就明白过来,这怕是地热涌动,不断将冰川融化的缘故。
他现在越发适应脑中的另一个声音,刚开始他都不搭理,后来时间长了,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危险,便轻松下来,有时兴致来了也会对谈一会。
“小道童,你的名字是什么?为什么翟道人都是叫你徒儿?”
“你怎么知道我师父是翟道人?”
“你师父曾经在江湖上的名头很响呢,也就你们这些后辈不知道。别人都戏谑的叫他贼道人,并不是骂他,只是不认识那个姓氏罢了。你以为他一直是这个世外高人的样子?哈哈哈”
“……”
“怎么,不肯说话,翟道人本是山月流的高徒,却意外的得到了拜日一系的青睐,这也是鸿音王朝开朝以来都没有记载过的事情,我亲自记录了这个秘档,所以印象很是深刻。”
“师父自然是最好的,你既然懂的这么多,怎么会不知我是谁?”
“呦,会套话了,你的身世我当然是知道的,不然怎么会一清醒就来找你了。”
“你可是鬼魂,要借我的身子使?我可不怕你哦。我师父会赶走你的。”
“哎呦,我好怕,我好怕哦。去休息了,一会还得费神呢。”
声音消失了,徒儿倒有些伤感了。这么多年来,名字真的是早被抛在脑后了。师父都是叫自己徒儿、徒儿,听着也甚是亲切,连那个师叔也从不叫名字,总是戏谑的称自己是颜回圣徒。去街市上,那些人也都是客气的叫自己小道长。
名字,只有午夜梦回时听见的那一声声轻唤,是母亲的低柔嗓音,“云霓,云霓,到我这里来。”
云霓,这名字多好听,天上的彩虹,人间又得几回见?
正胡乱想着心事,见冰洞却忽然开阔起来,仿佛一个大厅一般,抬眼看半空的位置,透了一个天窗,阳光直接射进来,那个窗口不知是天然形成,还是后天开凿的,就那么突兀的打开了冰川的外壳,让外面的严寒透进来。
云霓查看好了地势,顺着脑中那个声音的指引,找到了冰川最初融汇形成的那个地下泉,将提前准备好的锦囊拿出来,郑重的打开。里面是三个药包,分别用不同的颜色包了,他按着次序,将里面的粉末倒进地下泉。做好这一切的时候,他闭目凝神,在原地打坐。
运用师父教授的心法,将那个仪式默默的祝祷了一遍,随后,他割破手指,将三滴血滴入地下泉,算是完成了整个仪式。一口气放下,才觉得浑身冻得发抖。这身子竟愈发弱了,对脑中的那个声音也越发的充满了怨气。
“小云霓,生气了?觉得冷就对了,这才是生命本真的样子,你之前修那个路数不对,你想想你修的物我两忘,就算真成了神仙,又有什么趣味?”
云霓没有作声,他从未这样想过。难道师父教的修行路子还有不对的时候?但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萌芽,而且会日益的茁壮。
“你放心,这件事办好,我也就可以走了。星辉潭的玑荷已经长成了,回头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呢,可不要说认不出我了哦?”
“就你这个声音,化作灰我也认得。”
“哈哈哈,小云霓,那后会有期了。”
“最好是再无相见之期。”
那个声音就此消失,然而那些奇怪的念头却已经融入了记忆之中,修行的方法也似乎确实该调整一下了。
等再次在草原上奔驰的时候,云霓的心开始轻飘飘的,他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不仅仅是冰洞的特别经历,更是对以往所有修行经验的整理,让他体悟了一种新的境界。原来,世间事总是要去做才会有不同。
牛羊肥嘟嘟的,看着着实喜人,而草原上的炊烟都是细细直直的,仿佛可以一直升到天上去。这么美丽的的地方,这么安静的地方,无怪乎少年郎都是向往这种天宽地阔,无怪乎军中将领都是想在这里建功立业。
如今已经做好了一切布置,可以安心的回去等待了。
云霓想象着春水消融之时,春汛就会定期发作了,不觉嘴角露出了笑意。
远在帝都凤鸣山深处的白虎书院,山长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时刻。
孔与德闻讯赶来时,看见山长已经气息奄奄,只能歪在榻上,眼神都开始涣散了。
“山长,弟子来晚了。”
等看清楚来人是孔与德时,山长叹了一口气。
“宫学,宫学,你这个状元搞的好玩意啊。读书人竟然通过宫学去做官了,只是老朽不知,以后做文章还有何用?”
“山长,您还记得张晓金吗,他已经出仕做官了,商家子也能有这样的出息,不都是宫学的力量吗?”
“张晓金可惜了,多聪明一个孩子,为什么也要入仕途去,读书养性不好吗?”
“可是他们家人都为他感到荣耀,他在刑部审的案子也很公正。”
山长有些喘不过气,咳了几声,孔与德听着这咳嗽也甚是微弱,不觉眼睛一酸。
“山长,你放心,有我孔与德在一天,总是要弘扬圣人的教诲的。”
“万事礼义为先,你要切记切记啊。”
“弟子受教了,受教了。”
山长嘴里喃喃着:“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声音渐渐弱下去,渐渐听不到了。
弟子们哭声一片。
白虎书院的时代,随着山长莫正清的辞世,就此终结了。
送走了孔与德之后,白虎书院的弟子们搭建好灵堂,将恩师的牌位供奉起来。
有一个惯在山长跟前伺候的徒儿拿了封书信出来,在灵堂上展读。
“吾自幼向学,苦读数十载,依圣人教诲不敢有半分逾距。圣人常言,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汝等当常颂此言,以身作则,怀仁义之心,秉君子之德,将书香延续下去。期待有朝一日,天降圣君,我等儒生才能再立法度,为万民表率。”
听完,底下更是哭成一团。有暗暗发誓要恪守圣人教诲的,也有已经打算要去就读宫学入仕的,毕竟学问只是学问,不能用的时候,只能做谈资。说什么养身立德,也得有一个有利的条件,不能都在深山之中自我欣赏。
这个冬天真的是漫长,宫里皇帝不耐严寒,冬至祭天也开始惫懒起来。被太后跟云妃催请了几次,才从朝仙馆里出来。小民们只觉岁月静好,尚不知一场大战就迫在眉睫了。
碣石岭上插瓶的梅花终于凋谢了,翟道人随手扔掉了花枝,空瓶子却放了好久,仿佛瓶子里还有徒儿折的那支梅花,仿佛徒儿还在身边相伴,这山中的清寂真的是有些不惯了。
他攀上凤鸣山的高处,瞧见玉芝山的王气又开始葱绿起来,天意,还真是难以揣测。
也是,白恒他们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这世间能有个主宰,总是比没有要好的多。只是仔细看去,那葱绿之中却有着一些橙红色夹杂其间,掐指算算,也该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