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宫学傍占卜
作者:风若兰佩      更新:2021-10-05 20:31      字数:3659
  玉姒在这个夏夜,忽然看到了表姐的另一面,她比平日里要温和许多。从小到大,表姐都是刚强果敢的人,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两个人去凤鸣山游玩,两个人去小解,下人们都远远跟着。忽然斜刺里就有一条蛇冒出来,玉姒吓的花容失色,衡英却从头上拔下金钗,照准蛇的七寸就扎了下去。一瞬间,血溅七步,玉姒看见表姐一张秀气的脸上都是血污,却有着无比的镇定之色。那时候,她就知道表姐不是寻常人,她有着超人的勇气和魄力。后来她拒婚三皇子,还跑去青城山隐居了一段,虽然众人不解,她却知道,表姐打定的主意,那是谁也变更不了的。就算是皇帝下了指令,她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这种犟脾气,大约是得了祖父的真传。裴家的子孙,都是硬气的,没有软蛋,除了那个奇怪的二叔。
  只是如今的表姐,她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她对司案太监的温和,她身子的衰弱,她那种飘散的不能集中的意识,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等小茉回来的时候,一看那欲说还休的神情,就知道今晚皇帝又是去了朝仙馆。
  “好呢,卢才人,真是有本事。”她忍不住愤愤道。
  “不过一个小小才人,陛下喜欢就多去几晚又何妨?你是淑媛,要自矜身份才是。”
  “表姐教训的是,我的确是失言了。表姐为何能如此超然物外,不光是自矜身份,也是对陛下没那么上心吧。”玉姒的话刚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冒失了,毕竟景云公公还在这里。
  景云听见这话,不知是该乐还是该恼,如果衡英跟皇帝的关系不好,那很多事情是完全没法去做的,但如果两个人如胶似漆,自己心里也的确不好受。所以近几个月来,玉姒渐渐得宠,衡英这里清静了很多,他也便常过来走动走动。那些陈年的感情,便再次涌动上来。比起以前,两个人虽然都在昊京王城,却相处两地,衡英又在琅嬛阁闭门读书,自然是无缘得见。如今,经常可以见上一面,常常以送书为由来碧霄宫坐坐,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满足了这种相处模式。天知道,他私下用重金搜求那些珍版古籍,费了多少功夫,不过就为讨衡英的欢心。人啊,真是一入情网,立即身不由己。
  衡英仿佛没大听清楚,并没有要计较这句话的意思,看她困困的,景云放下锦盒就要告辞。
  “你们别急着走,我的确有点困倦,但又睡不下,总觉得脑子里昏昏的,倒是有人陪着,感觉自在些。”
  如此,又坐了一时,听了两只曲子,两人都告辞出来了。
  衡英望着空落落的庭院,自言自语道:“还真是有情人,爱做有情事。只是,谁又能陪谁多久呢?”彩墨在一边望着云妃略显空洞的眼神,觉得这话仿佛不是出自云妃娘娘之口,但那声音明明是她嘴里发出来的。一时间,惊惧交加,她想起跟在太后身边的一些隐秘往事,背后忽然冷冷的。
  画心冷不丁地撞了一下她,唬的彩墨轻呼出来,“啊,是谁?”
  “彩墨,你这是怎么了?也不好好伺候着娘娘,还一惊一乍的。这眼瞅着娘娘该回寝殿了,那边都收拾停当了吗?”
  “哦,我收拾好才过来的。画心,你刚才可吓我一大跳。你没看见,娘娘刚才的神情很是奇怪,让我想起来太后时的一些事。”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别提了,娘娘不喜欢说过去的事儿。你听她总说,人啊,要向前看,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画心,娘娘最近神不守舍的,说什么好日子在后头啊,我看,得赶紧请人来看看才是。”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点我了,我也觉得娘娘最近不大一样了,明儿我找人给老夫人捎个信回去。”
  “画心,别在那边杵着了,把景云公公拿来的书,给我拿去寝殿吧。”云妃站起身,款款的迈出脚步,夜愈深,她的精神倒仿佛好起来了。
  彩墨跟画心对视一眼,都各自忙活去了。
  “娘娘,刚快日落时您就说困的不行,要去睡,不想裴淑媛说要过来叙话,您撑着精神对付到现在,还不赶紧去歇一下。”画心抢上几步,过来搀扶着云妃。
  走了几步,云妃对画心说:“不用扶我,这会子好多了,你去取书过来吧。对了,让彩墨把寝殿里熏上沉水香。”说着,甩开步子走了出去,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画心给彩墨传了话,自去取锦盒的里书不提。彩墨心中纳罕:伺候云妃几个月以来,从不见她说要熏香,一直都是各色献花伺候着,说熏香会坏了鲜花的气味。这会子,忽然要熏香,还是沉水香,倒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接连几日,云妃都是白日神思昏昏,到了夜间,却精神甚好,看书写字,忙的不亦乐乎。
  姜家老夫人进宫来瞧了瞧,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大惑不解的回去了。
  五月中旬的一天,孔与德登凤鸣山,去拜访白虎书院的山长。
  这白虎书院虽然坐落在凤鸣山深处,却名声在外,虽然不如白虎宫那样游客络绎不绝,但也是个风雅的出行妙处。虽然都以白虎为名,但白虎书院却早的多,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太学的博士们常对学生说,昊京王城的风骨就在白虎书院,太学是终南捷径,白虎书院才是真正做学问的地方。而那白虎宫不过是数十年前的崇嘉帝喜欢道士,就有那江湖术士献宝说自己有西方白虎附身,须发皆黄、能变诸多神通,崇嘉帝一直崇道,便对此深信不疑,将那个黄眉道人奉为上宾,还在潋滟池畔建了白虎宫供奉。数十年的功夫,白虎宫就声名显赫,完全盖过了白虎书院的风头,甚至不少昊京王城的人只知道有白虎宫,却不知道有白虎书院。
  世间的事都是这样,哪有什么道理可讲,白虎宫以占卜见长,百姓们总要去走动走动,香火日益鼎盛。这白虎书院,不过是谈论学问的地方,普通小民要学问做什么,做官的生在富贵人家便是了,要学问来也无用。不过是有些痴人,以为读书、明理便可以为圣贤代言,为生民谋福祉,其实也不过是虚妄,自己的二两干饭还没吃饱呢,就起了闲心的缘故。
  孔与德攀上那熟悉的九十九级台阶,想起十年前在此处读书时的慢时光,忽然间还有点惆怅。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包围了他,那时候是多么欢乐自在的辰光啊,如今,却是回不去了。
  “山长,您怎么亲自出来了?”还没顾上继续回忆,孔与德忽然见阶上立着一人,须发皆白,正是山长莫正清。
  “听说你出息了,怎么又回来看我这个老头子。”莫正清抖了抖袖子,一脸的肃穆。
  “山长,与德受您教导,才有今天的出息,不敢一日或忘。今日来拜见山长,也不为我自己,是为天下读书人。”孔与德一揖到底,很是谦卑。
  “若不是为读书人,你还不肯来吧,给你礼部尚书的官做,这个皇帝还真是有魄力啊。”
  “陛下虽然年轻,胸中却有丘壑。还请山长容我进去说话。”
  “进去就不必了吧,你这一副官长的样子,我这书院容不下你这贵人了啊。”
  “山长,与德永远是您的学生,没有一日忘记自己的使命。山长教导过,读书人该以天下为己任,为圣贤代言、为生民谋福祉。”说起使命,孔与德的声音也开始激动的颤抖起来。
  “好,算你还没有忘本,跟我来吧。”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了书院大门。
  书房里,按主客落座,孔与德第一次坐在了访客的位置上,以前也有陪山长招呼访客的时候,那时候的他青涩、懵懂,并不知官场到底如何,也不知世事有多么复杂。这一次,忽然换了位置,他的身份也在一场制科考试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个沉寂下僚的区区八品集贤院典簿,一下子跃升为礼部尚书,朝廷的堂堂二品大员;从被人轻视和随意置喙的低级官员,一下子就变成了人人敬仰的朝廷大员。他喝着口中的茶,没有了往日的清香,却有着一股莫名的苦涩,不知自己一路行来是一种幸运,还是被命运选中的无奈。
  “山长,儒学在婆罗洲两百多年来都没有真正兴盛过,您空有一身学问,就没想过为天下读书人谋个好出路吗?”
  “出路,何为出,何为入?你自己入了那腌臢场,也想拖累的为师也进去不成?我当年说过,我只能教导你们圣贤开示的道理,并不能教你们什么屠龙之术,也不会什么逐鹿之策,若想在宦海沉浮,靠的可不是学问。”
  “山长,您就忍心天下人一直蒙昧不开,儒学一直被民间占卜这些邪魔外道压着?”
  听孔与德说起占卜是邪魔外道,莫正清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你还知道占卜是邪魔外道啊,听说你最近要在白虎宫建什么宫学?到底几个意思?”
  “山长,您听我说,白虎宫本来是民间占卜的老巢,这一次白虎宫的影壁上显了白虎,那些招摇撞骗的道士们就到处宣称是白虎宫的白虎大仙显灵了,唬的百姓们都去进奉香火钱,最近听说是赚的盆满钵满,后院库房里堆满了黄白之物。道士们不过是画画符、念念咒就这样坐地聚财,而读书人十年寒窗却四处辗转流离,只能给那些官老爷当个文书小吏,对天下事完全左右不得。您觉得合理吗?”
  “存在不一定合理,但一定有他的原因。”莫正清有些沮丧,但还是坚持着。
  “我受您教导多年,本来对这些占卜之术很是不屑,甚至是拜火教也认为是蒙骗些愚夫愚妇罢了。但近来我不这么想了,我觉得如果利用这些东西,可以将我们的治世理想实现,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治世理想,你还有吗?”
  “为天下人创一个清明世界,有德有才者居上位,庸人居中,顽劣者居下。上敦厚以亲民,中勤勉以劳作,下禁锢而听用。”
  “好,好,你既然已经都想好了,我也不说什么了。只是奉劝你一句,宫学一立,只怕读书人有了快速上升之径,便也不复是读书人的情怀了。”
  “山长,我总要一试,给天下士子机会。我相信,人的理性终归是能战胜贪欲的。”
  “我老了,折腾不动了,也看不出这个世界能变好。但我支持你,与德,放手去做吧。”
  孔与德望着莫正清,重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