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从此青云上
作者:
风若兰佩 更新:2021-10-05 20:31 字数:3622
三月,草长莺飞,昊京郊外都是踏青赏玩的游人,这个时节除了正当季的碧桃还有佛手花、香橼花、丁香、连翘、君子兰、春鹃、天竺葵等。人们最爱看的还是碧桃,凤鸣山上因为遍植碧桃,逗引得游人络绎不绝。还有一些更有情致的,背了包袱,一路登山攀爬而来没有尽兴,便回城去雇了骡车、带了家眷,索性再多走几十里,去往深山里小住几日。这时节,尚能看到春樱。此时,昊京城里的樱花早都凋谢完了,山里清寒,刚刚开放,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孔与德就没有这样的福分了,春闱高中,还没有任命官职就被皇帝委派了审理科场舞弊的案子。当然,这不合规矩,很不合规矩。吏部的姚尚书对内对外都重申了很多次这个观点,他认为今上这个任命是不合规矩的,也是不合情理的。可是既然已经颁了圣命,大家也就不再多话,唯有姚尚书啰嗦几句,显得很是不合时宜。听见的人唯有诺诺,也不能说皇帝的错,也不能说姚尚书的错,不过是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完事。这世道,哪个是认真对错的,真要认真,那一天都没法过下去。刑部和大理寺虽然不满,也得听上面的指派,审理时,给孔与德设了专门的座位,表示对皇帝的尊重。
大家想着他总要推辞一番,没想到,这孔与德倒是毫不客气,径直往上面一坐,就如同当家人一般。加上他的身材又魁梧,上座之后看着当真是不怒自威,好一派官气。其他人也不好自作主张,且看他如何分派,都有点作壁上观的意思,也都乐得落个清闲。何况这个案子真要牵连起来,得罪的人可就多了去了。本来官场上,和气生财,这刑部和大理寺也都是各有门路,以前也经常有些龃龉,如今两个衙门都在这里看戏,还真是难得的一团和气。彼此拱拱手,都是心照不宣。
孔与德静默有顷,徐徐开口:“诸位,在下之前只是一个八品官,在集贤院做一个小小典簿,从没有经手过一个案子,自然不如各位办案老道。但科举舞弊不是杀人放火,不是作奸犯科,不是普通寻常的案子。这是一个政治事件,关乎着朝廷的面子。我既然上蒙皇恩,就得担负起来。审理这个案子,最重要的就是维护好朝廷的面子,我责无旁贷,你们也一样。”
说完,冷眼看了一圈,见这群老油条都不说话。他顿了顿,拿出那个名册来。
“好,既然你们没有异议,那我就从名册开始了。”
大家都不曾想,这个孔与德不过一介书生,做了几年典簿,家里也贫寒的很,并没有什么靠山,竟如此有魄力。牵牵连连,招供的越来越多,他竟砸出官场一个小地震出来。汪伯琴曾受托专门上门来劝他,却连续遭了两次闭门羹,若不是推不开的情面,他早就打道回府了。第三次的时候,他实在是硬着头皮不想去,可一来托付的人也不好得罪,二来人家答不答应是一回事,若是面都没见到实在是他的无能了。
汪伯琴也不知对方怎么打探出,他跟孔与德有私交还推脱不了。唉,这年头,认识了状元竟然惹出了是非。好歹是同年的情分,这个事情又关系着朝廷大员,他一再告诫自己,必须去,必须见到。在对方管家又一次给他吃闭门羹时,他只好使出了非常的手段。
孔与德见到他时,也是吃了一惊。
“你怎么进来的?莫非会穿墙吗?”
“孔兄,玩笑了。我又不是崂山道士,哪里会那穿墙的法术。只是你一而再的让我吃闭门羹,我总得想些办法。我们好歹是布衣之交,孔兄也太心狠了些?”
见汪伯琴的衣角都是泥土,孔与德就知道不是管家放进来的。见他言语间有些生气,只好干咳一声,掩饰一下尴尬之情。
“汪兄,你自然不是外人,但如今的情势,你来这里就是自寻麻烦啊。”
“我何尝不知?你当我愿意来嘛。”汪伯琴一边拍打着衣角的泥土,一边嚷嚷着要茶喝。说外间候的久了,渴得慌。落座、奉茶,一通忙活,眼瞅着他一口气喝了整碗茶,才开始说话。
“孔兄,除了你这个状元陛下另有安排,我们都有了职分,兄弟我去了刑部的赃罚库,虽然官阶只升了两阶,但职权可是大大不同了。”
“赃罚库,嘿嘿,你真是长进了。比你之前在弘文馆可是好了不止一倍啊。老实说,你可使了钱?”
“这是什么话,我堂堂制科考试高中的人才,做这么点芝麻绿豆大点的官,还需要使钱?你可真是小瞧人?何况吏治也没败坏到这种程度。”
“别的不敢说,这考试都能舞弊,这派官的时候就没有猫腻?看我一个个揪出他们来。”
“孔兄,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实诚呢?陛下派你这差事,也是看你是不是个迂的,你这么不留情面,一查到底,那最后就是无官可用,陛下也会为难的,你懂吗?”
“我不懂你说的,我知道的就是要好好给朝廷办事,不负陛下所托。科场舞弊之风,决不可开,官场昏聩之风,也决不可再继续。他们不是说我没有靠山吗?我有的是一颗真心,陛下会知道的。”
“你知道这次谁托我来的吗?你不想一想也有人需要你庇护?”
“我一没妻小在这里,二没兄弟在官场,有什么人?”
“你再好好想想,我汪伯琴也不是贪生怕死、爱慕富贵的,谁能逼我来说情呢?”
孔与德站起来,在椅子间来回踱了几圈,复又颓唐的坐下。“白虎书院,我差点忘了呢。”
他低下头思索了片刻,依然坚定地说:“山长会理解我的,在书院时,我们就约好了,要建立一个清明世界,让我们读书人有尊严,让官场有秩序。”
“我的孔兄,你还是这么天真。山长是无所谓,那些爱送束修的,都被你抓了,以后像我们这样的贫寒子弟就没有免费读书的名额了,这是你所想所愿吗?”
“我相信山长他自有办法,倒是你这个滑头,推了山长出来做筏子,到底谁让你来的。”孔与德仿佛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板起面孔来,本来就大的眼睛,这下瞪的更大了。
“快收起你的牛眼,看着吓人。不过是捎一句话,让你切莫一意孤行,反正话我已经带到了,告辞。”
“慢着……”
“怎么了,孔兄难道连我也要抓吗?”
“看你一身的泥,回去还要爬菜园子的墙吗?我让管家送送你。”
汪伯琴笑了笑,“孔兄还是顾念我们的旧时之交,难得,难得。”
“难得?你要是敢贪腐,看我怎么收拾你。”
“得,就你是圣人,我们都是凡人呢。”说完,汪伯琴抬脚便走。
到四月间的时候,案子就处置的差不多了,礼部科举司的一个侍郎,两个参判,五个员外郎,该砍头的砍头,该流放的流放,还有一些罪过轻的、认罪态度好的,就罚钱了事。还有刑部两个主事也受了牵连,被判了充军。
按往年的例,今年这个也不算重判,只是范围广了些,但凡有些牵连的,都得罚俸,官员们便一片抱怨之声。汪伯琴这个月也是忙的家都没回几次,经常是住在刑部衙署里,看那些往来的官员交罚款,心想,“这些没眼力见的,孔兄这次也算是高抬贵手了,不然这些交罚款的,都得去打板子。”
官场起伏,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汪伯琴对那些来交罚款的同仁,都态度友善,并不如那些积年的官员们,一个个麻木了。之前来交个罚款,还被吆五喝六,指东打西,被指挥的一顿乱跑。汪伯琴就写了流程,贴在案前,还认真讲解。对比之下,大家顿时对这位新来的堂官,印象颇佳。汪伯琴总记得山长曾对他说过:“做官也是门学问,其中高下,也是云泥之别。”
皇帝琢磨了许久,也定不下给这状元一个什么职位好,便去同云妃商议。
“衡英,你看这孔与德,怎么安置的好呢?”
“我看陛下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之前给我说孔与德是个莽撞的性子,让他处理科举舞弊,必然是官场地震。谁知道这案子判决下来,竟然雷声大、雨点小,也算处置得当。真不知得了谁的指点,这般乖觉了。”
“是呢,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那个周尧,我看他相貌清丽,本想许他一个乐府的郎中做,谁知道他连着辞了三次,非要去兵部锻炼。前日,我刚允了,且试试他的本领。”
“我可听说这个周尧啊,有一个诨名,叫做花妖郎君。难道他要用妖术去领兵吗?”衡英有点掌不住,笑出声来。
“还有这么一回事啊,我倒是想知道,那个花郎社,他有参与吗?”
“周尧也算是花郎社的干将了,他的事情,让清池给你说吧,他最清楚。还是先看看孔状元的安排。”
“怎么又跟清池牵扯上了,我的大总管还真是耳目众多啊。”
“太监们便是宫廷的手脚耳目,有他们在,自然可以给君主分忧,也是他们当尽的本份。陛下,若想做一个强有力的帝王,那必须对臣下有足够的了解。我看,这个孔与德,他既然这么喜欢讲究体面、规矩,那不如把礼部尚书的位置给他。让他把不合礼法的事情,都好好管起来。”
“甚好,甚好。且看看他,能翻出什么浪来。”
“一个读书人,用好了,就是一面旗帜;用不好,就是一个祸患,这个孔与德聪明、有决断,我看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四月底的时候,孔与德的任命正式公布了,从八品直接擢升到二品大员,这是鸿音王朝从未有过的殊荣。孔与德也是感激涕零,三叩九拜之外,还写了谢表呈上。太学的学生们也很是激动,认为皇帝对读书人是真的重视起来了。
九仙门外的宫墙上,又开始有热情洋溢的诗歌出现。一首首长诗、短诗,歌颂着英明的帝王,也歌颂着这个充满着朝气的时代。
太平的久了,大家的逸乐之心就开始暴露无遗。昊京城的南北商贩们,虽然在年后被课了重税,比往年加了两成的税,但依然是客似云来、货堆如山,一个个赚的盆满钵满。那些茂隆的客商们,看着这样的盛景,说是安烈帝晚年最繁华的时候,也不过如此了。甚至,现在要更加热闹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