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春雨贵如油
作者:
风若兰佩 更新:2021-10-05 20:31 字数:3637
皇帝在前朝议事,忽然就听见春雷阵阵,知道终于下雨了,开春之后,就雨水匮乏,春耕都被耽搁了不少,这眼瞅着清明都过了两天,雨还是不见半点,大家都着急得不行。往年都是清明时节雨纷纷,今年却异样,还有人说要请皇帝去南郊祈雨,皇帝一想来回二十里,还要步行,还要斋戒,就总拖着这事情,想着总会下雨的,何必急在一时。
云妃在后宫也听闻了这事,本想着劝勉几句,刚开了头,就见皇帝很是不耐,就没有说下去。隔日舒太妃听说了此事,很是得意,料着皇帝现在开始宠爱玉姒了,对云妃的话也不怎么往心里听了。拍着手大笑道:“人啊,果然都是喜新厌旧,你再美艳后宫,也有失宠的时候。一个寡妇家的,兴什么风,做什么浪?”
这话传传也就传到了云妃的耳朵里,画心在一边不忿道:“这个宾州乡下佬,竟然还对小姐说短论长。她自己不就是个老寡妇嘛,还在那里作妖。”
彩墨在一边没作声,自从姜太后去世,她就到了碧霄宫伺候。知道云妃固然脾气好,但有些事情还是不容她这个宫女评论的。
画心还没完,拉着彩墨问:“彩墨你说,舒太妃这样说是不是过分了点。”
彩墨点点头,又摇摇头,支吾了一下。
画心不满的撇撇嘴,“你这是什么态度啊,自打来了宫里,囫囵话也没几句。看你之前伺候太后的时候,也是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我家小姐可怜你,才要了你过来伺候。你可得知恩图报啊。”
彩墨听她这话有些重,立即摆摆手,“不敢不敢,我一个小小宫女,哪敢评论这些事。何况舒太妃有一句也没错,人啊,都是喜新厌旧的呢……”说着,声音愈发低下去,仿佛触动了心事,又仿佛想起了久远发生过的事情。
云妃听了这话,也没说什么。
鸿音王朝对后妃管束的并不严格,因为民间都推崇一夫一妻,认为简单的家庭生活有利于道德的培育,皇帝为了广延子嗣,多娶几个嫔妃也没什么好诟病的,毕竟作为天下的掌舵人,多一些子嗣来选择总是好的。但嫔妃们既然受了此等委屈,在人身自由上就不能再严加限制,例如她们也可以按照一定的程序,提前报备之后就可以私自出行,也可以定期地探视家人,可以在宫里会见朋友。所以宫廷啊,就是个社交场。女眷们经常进宫探视,有的偶见天颜,从此被相中了平步青云,也是有的。
安烈帝时就不乏这样的例子,彩墨大约也是亲眼见过的。
此时,外间却通传,琅嬛阁老阁主求见。
老阁主每个月必如期进宫觐见,要是碰见什么事情还要单独求见一下,比姜翰林这个亲爹还来的频繁一些,说闲话的自然不少。但人红是非多,多说无益。云妃一向不把这些放在眼里,何况老阁主都七十多岁了,胡子一把长,若不是为了大事,怎么会进宫趟这浑水。
听见是老阁主求见,就知道是有了事情。花朝节晚上那件事,她一直没有决断,如今也是该做出决定了。
云妃吩咐了人去通传,自己这边就打点了几样宫廷的细巧点心,准备给老阁主带回去,人老了嘴都馋。整个宫里,要说点心,也就碧霄宫的小厨房做的最好了。
刚收拾停当,老阁主就进来了,后面还跟了一个小童。
大约为了进宫,那些成年的长随也不方便,出门就带了这么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子。小童背了一个包袱,装了出门紧要的东西,看着倒也伶俐、齐整。
老阁主见了云妃先行了礼,衡英叫人搀扶了,赐了座。
没有寒暄,老阁主就直接开口了:“衡英啊,老夫听说陛下不肯去祈雨,这是所为何事啊?”
“老阁主,别着急,您听我说。”
“我怎么能不着急啊,今年天旱成这样,春耕之后就没有一点雨星,要是再不去祈雨,怕是今年的庄稼都要毁了。他不是说要做一个贤君吗?”老阁主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眉头皱的紧紧的。
衡英将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老阁主也觉得话说的有点过激了,轻咳了一声,继续道:“陛下是难得的圣君,祈雨这样的事情应该当仁不让啊,衡英,你去劝过没有?”
“老阁主,您说呢,一听说这样的事情,我自然是要去的,但刚开了口,咱们那位陛下啊,气色就不大对。说是舒太妃身子不好,他要伺候汤药,无暇分身。”
“哦,舒太妃病了啊。”
“病了,我看她是心病吧,就是害的我这块心病。不过,应该就快好了。”
老阁主叹口气,“咱们鸿音王朝重视孝道,如果陛下真的要伺候舒太妃汤药,那确实是分不出功夫来。可是,老百姓怎么办呢?我真是心急。”
“老阁主,您别急,这不是一切说好有我呢。我没有继续劝陛下,也是因为这老天啊,就要下雨了。您等着看,肯定是要下雨的。”
“哦,哦,老夫相信你,是不是夜观天象了?其实陛下能去是最好的,把王气也给庄稼分一分。”老阁主说起王气来,有些别扭,不知是心里讨厌,还是故意的弄别扭。
衡英听见老阁主谈起王气,有一丝吃惊,“您以前从来不相信什么王气的啊,为何如今也说起这样的话来?”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如今我还有什么好瞒你的。这王气不过是拜月大家的精气凝聚,我们秘术世家也不过是弄点人间的小儿科,偷天换日的本领还是拜月教的厉害。”
“既然您已经知道拜月的秘密,那他们让我继承拜月的长尊之位,您怎么看?”衡英把自己的烦难抛出来,她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并不懂这些法术的事情。她唯一能商量的最亲近的人,也就是老阁主了。
老阁主尽力去掩饰住内心的惊讶,他从来没有想过,衡英也会成为一个拜月大家。
“拜月的传承从来都是神秘的,一般情况都是血脉相传,你这个情况确实有点特殊,你的父母的确不是拜月传人,你的母亲或许有一点道根,但也绝不是拜月的门徒。”
“这也是我一直疑惑的地方……为什么,老天就要选我呢?”
“我不知道,上天总有她的私心吧,既然她选了你,你就得承担起来。之前我把希望都寄托在小怡身上,可现在,我只有你。”
听他提起钟怡来,衡英的心还是颤了几颤。
钟怡是琅嬛阁的少阁主,七岁时就会咏诗,十岁就通了三经,十二岁应科举童子试,还中了秀才,是昊京考区的第一名,人人都说他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但之后,他就闭门读书、不见外人,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有人说,他是身体不好,要用秘术调养;也有人说,他是去了达马蒂续命。然而种种传说不过给本身就扑朔迷离的事实,罩上了一层又一层神秘的面纱。
直到若干年后,他迎娶姜翰林的千金,人们才又注意到,昊京王城还有这样一个人物。
记得婚礼那天,人们并没有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少年天才,一切礼仪都是用一个木人来完成的。观礼的人觉得好奇,因为从没有见过木人也能活动自如;但没有人表示反对,毕竟新郎不在家,要完成婚礼这种事情也是有的。那时候因为出海啊、科举外出啊,各种原因,有新郎不能按时出席的,但提前订下的婚期总要如约完成,因而一般情况是会用一只公鸡来替代新郎拜堂。大家也都看个乐子,毕竟婚姻是合两姓之好,是两个家族的联合,至于两个小小的青春期男女,那是不值一提的,到不到场也没有什么的好说的。如果女方生病啊,外出啊,也有类似这样的做法,但一般不会用公鸡,而是规定要选取一只仙鹤。
仙鹤可不是人人家里都能提供的,因而女方缺席的情况虽然有,但极其稀少。
那一夜,衡英见到她的新郎时,还吃了一惊。问他既然在昊京,为何要用木人,总记得他言笑晏晏,带着一丝得意,语气却很是平静,“没有一点特殊的手段,怎么显出我嫏嬛阁的不同来。”
是呢,他总是以琅嬛阁为骄傲的。连带他的容貌,他的声音,都与琅嬛阁所有的秘术结合在一起,常驻在了衡英的心中。
正陷入沉思中,却听外面宫人来报:“恭喜云妃娘娘,贺喜云妃娘娘,外间真的落雨了。”
这雨一经落下来,竟那样迅猛,完全不似往日里春雨那种酥酥麻麻的情致,倒更像是夏日里的急雨,说落下就落下来了,还带着满天的风,一起来做伴。
老阁主惊叹:“衡英啊,你真是神了。哪里还用去祈雨,这雨水不是说来就来了嘛。”
衡英也有些诧异,“这雨势也太急了一些,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说着看向画心,画心会意,便出去打听消息。
老阁主重新坐下,知道左右这一会也是出不去的。
他爱怜的看着衡英,“孩子,我知道你很为难。要做拜月长尊,就注定了要在关键的时候牺牲性命,一边是获得无尽的荣光,一边是付出最珍贵的性命。这是一条充满了奉献的路,你可要想好了。”
衡英想了想,开口道:“老阁主,我已经想了许久,虽然不明白上天的原意,但阴差阳错间既然选了我,我就应该顺承起来。就像当年,我本来应该嫁给三皇子,谁知道最后却嫁给了小怡,而小怡最终还是选择离开了我们。这一切,也许都是冥冥中早已注定。就是今上,他虽然应承了我们要做一个好皇帝,但天命并不是只有眷顾,也有惩罚,也有窃夺,我只能是使出全力,帮他守着这片江山吧。”
老阁主擦了擦眼角的泪,感叹良久,“嗯,嗯,是了,这才是我的好孩子。”
等老阁主离开的时候,彩墨在一边悄悄地对着佛像祈祷。
衡英看见了,就问她:“你这是做什么?是开始担心我了吗?”
彩墨眼中噙着泪水,“这宫里,也就我知道这祈雨是怎么回事了。皇帝们不过是去做做样子,真正能祈雨的是拜月的大家们,他们呼唤了浩瀚的星辰之力,来化作雨水滋润万物。别人看着风光体面,可都是耗费了自身功力的。我现在眼看着娘娘也走上太后的老路,真的是心里不安,只能给娘娘祈福了。”
衡英不再说什么,任由她对着一尊小小的佛像,不断地顶礼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