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风起玉京
作者:
孤如卷 更新:2021-10-05 17:13 字数:3502
“三尺龙泉万卷书,上天生我亦何如?不能治国安天下,妄称男儿大丈夫!今日翻来说云龙,又是英雄长醉篇。各位听客少歇,待我润喉,稍后尽我绵力。”
玉京城,万来顺客栈。
一个身着雪白绸缎,腰束银绫长穗绦的先生拿起水碗润了润嗓子,把手里的云板一扣,外罩的软烟轻罗衫便呼呼生风,清声满堂。
旁边抱着桐木琵琶的美貌乐伶已经向四周的过客发了招子,一般招子是用来招揽生意的,上面粗略写有几句所讲内容梗概。
不过今天要开讲的是玉京第一名嘴李不都,他的场子从来不需要刻意招揽。玉京百姓每日午饭后最大的闲暇活动就是来万来顺听李不都说书,所以招子的作用也仅限于故事梗概。
今天,他要讲的是前朝五军总督云冀率领的云龙军以少胜多的故事。
待小姑娘的招子发完,坐回一边顺势一抹琵琶,清脆响起。先生放下木碗,拿起竹板,按规矩念白道:“离乡去京三千里,大漠飞雪落白头。忠肝义胆金不换,一骑云龙飞黄沙!且说我大赢云龙将军云冀领旨奉命抗守漠北,时值深秋,万物凋敝。云将军银甲白袍,率五百精骑探查敌情。”
琵琶声随着先生的声音渐起,但仍是小桥轻柔婉转,不闻铿锵。五百精骑的出行本是一场毫无危险的探查,众人跟着先生的声音仿佛化成了其中的一员,放马黄沙领略漠北风光。
忽得!乐伶狠狠一抹弦声,金铁铮鸣!让原本静心听书的茶客们都吓了一跳!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正当大将军登高远眺之时,正看见那铁柔然的骑兵在坡下生火造反,乌泱一片,略数一下近有千人!”
听众们的心一下被吊了起来,几个本是路过的看客也被吸引住了,进店要了个位置与店小二要了壶茶水。而有些晚到的早已没了位置只能在门口站定,兜着手倚着门框侧耳倾听。
说书也在此时故作停歇,茶客们知道这是要收钱了,倒也有几桌丢了些铜钱到一只大白瓷碗里,叮叮咚咚,十分悦耳。
见茶客们慷慨解囊之后,先生也不再卖关子继续娓娓道来。
“瓦罐难离井沿破,大将难免阵前亡。将军身边随从一看如此阵仗那是舌尖顶膛,鼻洼鬓角,热汗直流。无一不暗自生惧,恨不得掉马就逃,心下尽忧今日难逃一死。真是屋逢连夜偏偏雨,就在云军心生退意之时,一柔然胡骑抬头一望,正巧与将军对上了眼!”
“当啷啷啷啷!”
这时,琵琶声愈演愈烈,犹如银瓶乍破水浆迸。紧张的气氛在茶客中间弥漫,仿佛即将被包围的不是云冀而是他们一般。所有的心兜揪紧了,差点跳出嗓子眼去。
先生在琵琶声营造出的紧张氛围中,说起了压轴好戏一般的五百踏千军。
“说那云冀将军不慌不忙,目光如电,随手拈箭搭弓,登时就射倒了那胡骑!送他归了西!”
“好!!”
五百踏千军,还敢先下手为强,这等胆气怎能不让人痛快?怎能不让人拍案叫绝!
说书先生一顿,一字一字说道:“看官们可知下文如何?”
得,还得掏钱,不过这次茶客们给铜钱十分痛快,稀里哗啦很快就就将大碗装满,性子急的跑去丢完了铜钱,坐回座位就赶忙说道:“李灵台,快说快说!”
说书先生放下快板又轻抿了口茶后笑道:“一箭毙敌后,我们云将军拔剑纵马,率先直冲坡下。口中大喝休走了一个贼兵!五百精骑五不敢不从,一同从坡上杀出!杀声震天,势同百万雄师!铁柔然的胡骑猝不及防,来不及上马就被杀了个通透。见我们云将军面无惧色,竟然还想再杀个回马枪踏二遍营。敌军肝胆俱裂,疑有伏兵在后不敢力敌,当即拖马而逃!云大将军断其军旗后又生生将数千人的大军撵出十里地才悠悠撤兵!”
整座茶坊一片死寂,随即轰然叫好,许多只觉得解气的茶客都开始猛拍桌子。如此英雄豪气,气荡回肠,直叫人热血沸腾,大好儿郎们都恨不得跟随在云冀左右一同出征漠北,餐饮胡虏血。
“若云将军真有这等神通,又怎么会在十九年前被铁柔然大败,二十万云龙军无一生还,还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了。”
在一片叫好的人群声中,有一个带着质疑口吻的声音响了起来。
众人寻声望去,发现出声的正是城里有名的无赖鲍叔公。他天天来此听说书,却从来不舍得给半个铜板打赏。
“呵呵,这位兄台,故事归故事,李某我只是给大家讲名将英雄,不负责谈史论真伪。”
说书先生轻轻一笑,铁扇轻摇,对鲍叔公的质疑不以为意。
“嘿,你们这些说书的只为博人眼球夸大事实。李灵台,你可是写了江湖实录的百晓生啊。那《登云榜》是那编的,大伙算命也是找你算的。天下第一神算之名,就连圣上也是对你信任非凡。你这般夸大虚词,是否有愧于圣上信任,有愧于百姓信任啊?”
鲍叔公抱拳对着天拱了拱手,以表对皇上的敬意。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货今个儿是来找茬的。不由纷纷皱眉,鄙夷之情无溢于言表。
“哦?那依兄台之见,我李不都应当如何呀?”
说书先生铁扇一合,轻敲手心,笑眯眯的看着无理取闹的鲍叔公。
后者则是挺着便便大腹,捻着自己的络须胡得意的哼哼了两声,装模作样的来回踱步,打量了一下万来顺客栈的大堂道。
“我说你李不都就不该再妖言惑众,趁早收拾了摊子隐姓埋名离开玉京方是正道!”
此言一出,众茶客皆哗然。原以为这无赖只是随口说说,没事找事吸引一下别人注意力。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口不择言!
这李不都是何许人也?
那名号可多了去了,天下第一神算、登云榜的撰写者、御封钦天监散外五官灵台郎!这可是有正儿八经的七品官爵在身的!
据说李不都算命极准,一人一年只能算一卦。而且算卦有规矩,三不算:一是心情不好不算,二是不满条件者不算,三是不听说书者不算。听着简单,可就连当朝陛下为求一卦也得亲临万来顺听书。
至今万来顺还留有一间帝阙房,专门用来供给皇帝陛下做听书之用。而他的官职,也正是陛下御赐亲封的。原本皇帝本人是想把他招进钦天监做那五品监正,这对一个未考功名的闲散的江湖人士已是莫大的殊荣。谁知那李不都居然当场拒绝,奈何他算卦之准连旱灾洪涝都能知晓,皇上不舍杀他,只得封了一个散在五官灵台郎的虚职求那神卦。
虽是不用工作的虚职,那也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就算他闲的没事在万来顺说书他也是朝廷命官!鲍叔公一介草民敢顶撞朝廷命官可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兄台可真会开玩笑。”
李不都似乎也被鲍叔公逗乐了,笑的直摇扇子。
“我可没开玩笑!你这神棍尽会胡说八道,还有颜面在这地方混下去!”
鲍叔公摆足了流氓架势,今天看来不大闹一场看来是不会走了。可在场的就没人把他当回事,就连刚刚奏乐的美貌乐伶也依旧在自顾自的调弦,根本没有把这个市井无赖放在眼里。
“有意思。”
李不都笑着,绕过说书的长案,白袍一抖迤迤然坐到了那张枣木圈椅上。又合了铁扇掂了掂掌心,看着满脸痞气的鲍叔公似笑非笑道。
“那如果李某今日腿酸了,不想走呢?”
这一打趣引得众看客哈哈大笑,李不都是什么人,就算是黑白两道哪有人敢真的为难他?他们只当鲍叔公是想故意找不自在,毕竟这种流氓平日里无所事事,除了故意招人嫌引人耳目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老子让你们笑!”
众人的嘲笑似乎激怒了鲍叔公,他涨红着脸一把抄起了身下的板凳朝李不都冲去。围观者没料到此变,无不大惊失色,只有李不都依然唇角挂笑,怡然自得。
“你……刚刚说,谁在夸大其词?”
正当鲍叔公想要一板凳砸扁李不都的时候,一只纤长有力的手拽住了他衣裳的后领,拎猪似的直接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鲍叔公回首一看,正对上一双洒满酒气的朦胧醉眼!
“云……云公子!?”
他刚刚认出那张脸就被那人一把丢了出去,不仅砸断了门槛还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堪堪趴住。听他的惨叫声和翻滚时的骨裂声,这腰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啊。
“小…小爷警告你,别他妈再让小爷听见你说我们云……云龙军如何如何,否则小爷扒了你的皮听到没有!”
出手的是一个身着玄色窄袖黑袍的男子,他的身材颀长,窄腰阔肩,一看就知道是习武之人。袖口处镶绣金线祥云,腰间一条朱红白玉带,上边不挂玲珑白玉之类的腰佩,反而挂着一条破旧的枪缨。明明是大中午的,却已经喝到烂醉如泥,披头散发,醉眼惺忪。
“这不是云家大公子云林吗?”
围观的众人一下认出了这穿着华贵的公子是何许人也。
“多谢云大公子出手相助。”
来人名将之后,李不都还是很给面子的站起来作揖行礼。
“云林?谁是云林?我是云林?不……我不是!我不是!”
那黑袍青年一听李不都向他招呼,自言自语嘀咕了一阵后又疯疯癫癫的跑了出去。
“哎,这可怜的人啊。大将军在他小时候就征战在外,出生时都没来得及回来见他第一面。他九岁那年大将军便撒手人寡,原来的五军总督府还被陛下撤了。”
“啧啧啧,无怪乎他年纪轻轻便一蹶不振啊。”
“哎诸位,今天李某有些小误会,招待不周,请见谅。现在书说完了,各位也趁早回吧,明儿再照料我生意如何。”
李不都倒对这小插曲毫不在意,只是拱手送客,还在门外哼哼唧唧的鲍叔公也被人赶到了一边。
没有人能想清楚这浑浑噩噩的家伙今天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