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岁月如梭
作者:宜城廷侯      更新:2021-10-05 16:47      字数:4649
  “还疼吗?”
  “好……好一些了,帮我换块毛巾!”
  “牧歌!拿块干净毛巾来!”
  我和陈牧歌站在二楼洞口处焦急的等待,听到房里传来孟羽的叫声,表哥连忙从左边的毛巾架上,摘下一条干净的蓝毛巾。
  他来到迪亚娜的房门前,满脸愧疚的敲敲竹门,门开了条缝儿,里面伸出一只手将毛巾“嗖”的一声抽进门内,表哥想要说什么,但又说不出口,只是从门缝悄悄向里张望,突然间,房门大开,从里面递出一只龟壳脸盆。
  “倒了吧,倒远点!”孟羽撇了一眼同样满头大汗的表哥,柳眉紧缩,一股怨气像要随时爆发似的。
  表哥像一个被批斗的臭老九,低着头弯着腰接过脸盆,陪着笑脸想跟门内的孟羽说点什么,可没等他组织好语言,门“啪”的一声摔在他脸上。
  “拿来给我吧,我来倒!”我走到跟前小声说话,生怕里面的人听到。
  表哥依旧一脸难为情:“没……没事,鼻子不疼,咱自个儿来。”说着话,小心的绕过我旁边,我看到那只龟壳脸盆里的水是淡红色的,里面有几张用过了的南瓜叶子。
  房间里,迪亚娜痛苦的呻吟声小了一些,但听得出,她是在忍受,但在这寂静的秋夜,一丝轻微的呻吟声也使得整个二楼洞穴凄冷无比、震颤人心。
  洞穴中央烧的通红的火炭盆让人昏昏欲睡,叶子和小鱼儿坐在火盆边的竹床上,抓耳挠腮不知怎么办才好。
  “你俩去睡吧!”我对叶子姐弟说
  “再等等吧,也许这里还需要人手呢!”
  “是啊,先秋哥,我跟我姐都担心迪亚娜姐姐,也睡不着啊。”小鱼儿双手抱拳,他已经长成壮小伙,那强劲有力的上臂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生气十足。
  表哥将水泼向楼下,又用清水冲洗了一番后,把脸盆轻轻放在脸盆架上,他扭过头,呆呆地看着清澈的夜空,我拍拍他浑厚的肩膀:“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
  “唉,就怕啊!”
  “没啥好怕的,时间快到了,9个月都顶过来了,还怕这点时间吗?”我递给他一瓶甘菊茶,他回头看看,摇了摇头,继续冲着外头发呆。
  我从口袋里掏出手表看了看,凌晨2点33分,打从我和孟羽上二楼,已经过了一个半小时,怎么弄了这么久?
  正想着,不远处的房门吱呀打开了,我第一眼看到孟羽的手抖个不停,脸上头上全是汗水,长袖衫袖口有几处淡淡的血水。
  表哥连忙上前几步,想要开口问话,但他的喉咙就像被一只大手死死钳住,动弹不得,孟羽又白了他一眼,一双不怒自威的杏眼盯着表哥低垂的脸看了几秒:“止住了,母子平安!”
  所有人如释重负一般,表哥像被抽了胫骨似的,歪在一边的竹墙上:“要么……咱……咱能进去瞧瞧吗?”
  “瞧吧瞧吧……但别碰她。”孟羽懒得跟他说话,走到洞口,深深换了几口新鲜的冷空气说道。
  表哥像得到了特赦一般,疾步转身闪进房间,我递给孟羽一块干毛巾:“把脸弄干净吧。”孟羽看了看我,眼神中的怒气并未消失,她接过毛巾轻轻擦拭脸上的汗珠。
  房间里传来表哥的声音,那是葡萄牙语,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能听懂这门外语,大致意思是向迪亚娜表达悔意,并向她询问身体有无其它不适。
  迪亚娜回答的很含糊,声音很小但充满爱意,今夜她承受了相当大的痛苦,但似乎并不怪罪于表哥,这个了不起的女人真是让我赞叹不已。
  “真的没问题吗?”我问孟羽。
  “嗯,只是腹部被挤压后,流了一点血,我听了胎儿心跳,一切正常,不过伤口要小心,要保持干净……姓陈的混球连这点常识都不懂,都九个月了还让她自己下床起夜,这一跤摔的,差点儿要了迪亚娜的命……和孩子的命。”
  “你也别怪他,刚才人家牧歌跟我说了,他劝过,但迪亚娜不希望什么事都要人伺候,尤其是……上厕所这种事,可能人家西方文化真就跟咱不一样,孕妇也和正常人一样亲事亲为。”
  “他是她的依靠,迪亚娜还年轻,不知轻重也就算了,这陈牧歌都三十来岁了,没怀过难道没见过啊,谁家女人怀胎九个月,起夜不要人陪的!”我一听这话,赶紧闭嘴,我知道,这种情况下,我不管说什么,都会被孟羽视为偏心话。
  时间到了夜里3点,所有人的睡意全都没了,自上岛以来,我们熬过的夜多的数不清,可唯独这一次是让所有人感到最紧张、最不安的一次,因为这次事关一个小生命的安全。
  今天是1976年8月11日,算日子迪亚娜已怀胎九个月零七天,也是我们流落平阳岛的第八个年头,去年夏天的时候,迪亚娜和陈牧歌在大家的见证下办了一个简单而温馨的婚礼,而且还是西式的,整个流程由迪亚娜安排,自那天始,龙狮洞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居住改革”,迪亚娜和陈牧歌住二楼,整个龙狮洞二楼由他们夫妻二人当婚房使用。
  我和孟羽依旧分开居住,加上叶子、小鱼儿,四个人住一楼的房间,二楼原本三个房间被改成了两个大套房,一大一小,大的当卧室,小的当起居室或休息室之类的。
  这之后不久,迪亚娜就怀孕了,也就是从那天起,龙狮洞的气氛变了,孟羽和叶子变得紧张兮兮的,表哥对生理问题一概不懂,所以他得知这一消息后,即兴奋又茫然,至于我,虽然不懂女人怀孕的事儿,但我隐隐感觉,在这种荒岛上生产,风险系数大的很。
  无论是怀孕过程中还是最后的生产阶段,都有可能产生极其危险的后果,这后果至今我都不敢去想,我不敢跟任何人提及我的担心,有一次我跟孟羽小心的提及这事儿,但孟羽的激烈反应让我不敢再聊下去。
  孟羽是家里唯一和迪亚娜年纪相仿的女性,迪亚娜怀孕后,孟羽几乎成了迪亚娜的全职管家,从吃饭、穿衣、出行、个人卫生,方方面面全都小心对待,好不容易熬到九个月,快要功成身退时,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怎能不让孟羽又气又急,好在老天保佑,母子平安无事。
  这段日子里,日常杂事由我和叶子负责,我俨然成了一名合格的荒岛厨师,但即便大家都说我做的饭菜好吃,也难保能入孟羽的法眼,她认为迪亚娜的饭菜要单做,风干食品或任何不新鲜的东西、生冷食物绝对不能给她吃,所以我们每天变着法的给迪亚娜做吃的,表哥和小鱼儿每天出去打猎物,有时是海鲜,有时是小型哺乳动物,哪天要是下雨,不能打猎,就去家禽场摸俩禽蛋,给迪亚娜做木耳蛋炒饭。
  迪亚娜从来没听过,对待一个怀孕的女人要如此心细入微,在她的记忆里,怀孕的女人也要参与家务,也要工作。这一点和中国的传统完全不同,以至于后来的几个月里,孟羽和迪亚娜之间常会因一些小事而争执,不过这些争执很快就能平息,一方面,孟羽知道动气对孕妇不利,发生分歧时,孟羽会控制自己的怒气;另一方面,迪亚娜清楚孟羽所做的一切完全出于好心,所以她并没有要将争吵升级的想法。
  孕期第七个月时,迪亚娜的胃口越发不好,我们现在虽然有吃不完的稻米、新鲜蔬菜、海鲜和肉食,但迪亚娜的孕吐让她什么也吃不下,孟羽给我定了一份迪亚娜的专属午餐菜单,这份菜单一看就让人流口水:
  周一椰子蟹配椰汁
  周二虾肉蒸禽蛋配米饭
  周三榛蘑炒剔骨鸟肉配米饭
  周四椰肉南瓜汤配马兰头炒饭
  周五:鲜鱼汤配米饭
  周六:羊腿藜炖精兔肉配米饭
  周日:木耳炒肉片配蘑菇汤泡饭
  做这些菜的食材全部要新鲜采集,我和表哥还有叶子姐弟每天光是收集这些东西就要花上半天时间,更不要说还要打理菜园、稻田以及家禽场。这样一来,一些杂务工作比如洗衣服、收集木柴、打扫龙狮洞、疏通排水沟就成了孟羽的工作。表哥打心里感谢孟羽做的一切,所以今天晚上孟羽这般不客气的对待他,他也不敢还嘴。
  如果迪亚娜真能吃的下我们为她准备的食物,那现在她一定会长胖不少,可是每次她都只能吃一点点,有的时候孟羽给她端来一碗饭菜,她只能吃下一小半,以至于剩下的全部进到表哥和小鱼儿的肚子里,数月下来,表哥和小鱼儿壮的跟两头牛一般,而迪亚娜只比怀孕前胖了不到二十斤。
  9月5日是生产期,从昨天开始,大家就做好了准备,开水罐一直架在炭火上保温,十几条毛巾被叶子用开水消毒了两遍,冷水我们准备了三罐,还有干净的布料,床上的被子全都换洗一新。
  生产房选在一楼孟羽的房间,从昨天起,孟羽就让迪亚娜搬了过来,房间里加了五个灯盏和一个空筐,还有几叠婴儿穿的衣服,那是叶子和孟羽用成人衣服改做的。
  真是一场焦急的等待,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迪亚娜没有一点要生产的样子,她时而在表哥的搀扶下出门走走,时而回到床上安静的等待,虽然她掩饰的很好,但我还是能看出,她的内心无比忐忑,虽然天气微凉,但每次她走出房间,脸上都挂着细汗。
  9月6日,还是没有反应,表哥第一个开始急躁起来,他的情绪感染了叶子,叶子无事可做时,就去煮毛巾和甘菊茶,好像她做的越重复,迪亚娜就越能早日生产似的。
  9月7日和9月8日这两天,迪亚娜依旧没有任何要生产的迹象,我和孟羽安慰着这位坚强的女人,虽然我们不懂这算不算正常现象,但不管怎样,说些安慰当事人的话总是正确的做法。
  那天晚上,大家都没睡,表哥已经熬了两天一夜,今夜我让他去休息,他依然不安的摆摆手,说他不困。龙狮洞里气氛到今夜,已经变成紧张万分,谁也不知道这晚了好几天的预产期,到底是不是正常现象。
  夜里凌晨五点三十三分,我被一阵叫声吵醒了,即便头脑昏沉,但第一反应是迪亚娜终于要生了!因为我听的清楚,迪亚娜在大叫孟羽和陈牧歌的名字,我来不及穿衣,光着上半身打开房门冲了出去,正好跟表哥狠狠的撞在了一起,他的肩膀正好撞在我鼻子上,顿时血流了出来,我连连摆手,示意赶紧去迪亚娜那里看看情况。
  孟羽已经在房间里,她让我们点上家里所有的灯,一切就如之前演习的那样:烧水、毛巾、布料、升火,防风、热汤。表哥和我还有小鱼儿在产房外来回来去踱步,叶子和孟羽在里面接生,时不时叶子会出来取东西,有一次她要我俩准备一把用开水煮过的匕首和消过毒的针线,这一要求着实把我们三个男的吓了一跳。
  但这种时候,我们不敢多问,只能是人家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我们将匕首和针线放在罐子里煮开三分钟,然后递了进去,我才刚刚转身没走五步,就听到房里传来迪亚娜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然后是几句重复的葡萄牙语,这几句话我听的再熟悉不过了,这是迪亚娜经常说的祷告词。
  漫长的两分钟后,我们所有人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哭泣,如一道闪电刺破焦躁的夏夜,随后孟羽抱着一个襁褓出门,借着龙狮洞明亮的灯光,我们围了上来。
  “女孩!是个女孩!”孟羽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三个月来,她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表哥抬起那双粗壮的手臂,搓了搓双手,又狠狠擦了擦自己的脸,轻轻的、小心的接过孟羽怀里的婴儿,她漂亮极了,黑黑的睫毛下面是一双微微闭合的眼睛,一张完美的小嘴不停的发出细腻的哭声。
  “这……先秋……嘿!我的女儿,瞧见没,我的!这是我的女儿!小鱼儿,来!过来靠近点儿,我的女儿……你们都来抱抱呀!”表哥兴奋脖子上的肌肉不停的抖动着,拧了两天的眉头此刻也舒展开来,小鱼儿连忙接过孩子,孩子哭个不停,漂亮的额头上还挂着血丝,我拿起一块湿布帮她轻轻的擦拭,那细腻如苏绸的皮肤光滑无比。
  抱了一会儿,小鱼儿又将孩子抱给我,我双手接过,但姿势不对,孟羽连忙帮我纠正,过了没多久,孩子的哭声变小了,孟羽这才提醒我们,把孩子抱到叶子的房间,那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做为临时安置孩子的地方。
  “我老婆还好吧?”表哥问道
  “血流了不少,月子里给她多补补血,然后体力有点差,现在叶子正在给她缝合伤口……”说音刚落,表哥连忙问道:“啥?咋还有伤口,你们给她剖腹产啊?”
  “不是,它是……你管那么多干嘛,反正不是缝肚子!你只要知道母子平安就行了。”孟羽说完这话,一面擦着手里的血,一面走回到产房。
  这就是1976年9月9日凌晨五点到六点五十九分发生的事情,陈牧歌的女儿出生了,表哥给他起了个简单好记的名字:陈海。可彼时我们还不知道,就在这一天的几小时前,我们的伟大祖国发生了一件大事:伟大的人民领袖、中国共产党的灵魂、睿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与世长辞了。